马车到达节度使府门前时,府门前已经滞留了许多马车了。
有奴仆看见崔元藻他们的马车,因不熟悉车夫面容,便过来对着灵聪道:“马车往后门去,今日使相宴请扬州城的官员们,无关人等都不接待。”
灵聪哪受过这等气,在长安城里,他都是横着走的,到了扬州城怎么能被人比下去!
“你也不看看车上是谁,就敢撵我们走后门?”
奴仆见的贵人也多了,见灵聪在节度使府门前都如此嚣张,便知道来人不简单,笑着道:“请贵人赐名帖,我好去禀报家主。”
崔元藻是临时起意,哪里有什么名帖?
崔元藻也不想为难人,掀开车帘,探出头去,递上告身帖,温声说道:“请禀告李使相,监察御史崔元藻求见。”
奴仆看崔元藻风光霁月的仪态,便知他说的都是真的,接了告身帖,忙忙地往里走去。
过了没一会儿,一个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头笑哈哈地从门里跨了出来。
“他就是写那首《悯农》的李绅?”兰茵偷偷和崔元藻咬耳朵。
崔元藻不动声色地微微点了点头,兰茵偷偷吐了吐舌头,这和她想象中拿着锄头的小老头完全不一样啊!
只见李使相穿着紫色宝相莲花纹的锦衣,莲纹白玉带上挂着金鱼袋及通体无杂色的白玉佩,打扮配饰无处不彰显着他的地位,哪里有半分农家装扮呢?
“哈哈哈,什么风把崔十四郎吹来了啊?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李绅笑哈哈对着左右说道。
虽然李使相嘴上说着客气话,兰茵却总觉得怪怪的,这语气听上去像是讽刺啊,像是说,你看吧,当日接风宴你不来,如今还不是要求到我面前来?
兰茵去看崔元藻的脸色,却半分端倪都看不出来,只见崔元藻面色平淡地躬身行了个晚辈的礼。
李绅见崔元藻不疾不徐,倒是郑重了几分,问道:“你伯父一向可还好?”
“我离开长安时,都还好。如今也是月余未见了。”
“既然来了扬州城,你也别和我见外,我与你伯父同朝为官,自然是要互为照拂的,有什么难处便与我说。”
兰茵如今也比以前敏感了,这话听上去虽说就是一般的客气话,却总觉得话里有话,仿佛是一种暗暗的威胁,兰茵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崔元藻。
崔元藻云淡风轻地道:“也没什么难处,就是要劳烦使相与我一同完成圣人的嘱托。”
李绅的脸色一瞬间变得不那么好看了,“呵呵”笑了两声,转头看向兰茵道:“这就是那杨氏娘子吧,你阿娘也颇为想念你,然而,后院你也不好去,便让你这未婚娘子去帮你尽尽孝心吧。”
战火波及到了兰茵,她刚想发挥发挥时,却被崔元藻握住了手。
崔元藻朗声道:“她是圣人亲封的寿阳县主,要尽孝也应该是对着圣人尽孝,李夫人恐怕无这个福分。”
李绅气得冉冉胡须都抖了三抖,兰茵则抿着嘴唇憋住了笑。
“即便如此,前厅我要宴请各级官员,也不适合小娘子去。”李绅摸着胡子,悠悠说道。
崔元藻想起从长安来扬州的一路上曾听过的传言,说是李使相蓄养美姬,常常邀人宴饮,通宵达旦,不醉不归。
更有时任苏州刺史的刘禹锡为此赋诗一首,名为《赠李司空伎》,诗曰:“高髻云鬓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
而且,李使相酷爱一种佳肴,名为酱卤鸡舌,只取童子鸡口中一条舌头,舌头也只取舌尖部分,鸡的其余部分全都弃之不用。
为了满足李使相的口腹之欲,节度使府每日要杀百余只鸡,后院中鸡尸堆积如山,连节度使府中的仆从都再也不要吃鸡了!
这些流言若是真的,让兰茵瞧见确实不妥。
一是兰茵嫉恶如仇,怕是要当场翻脸,二是如此场合,杯酒觥筹交错,语笑喧哗,有小娘子在场确实不便。
崔元藻拍了拍兰茵的手道:“这里是节度使府邸,料想不会有事,你去后院等我,我去去就回。”
兰茵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看崔元藻对她使了使眼色,便也只能答应下来,跟着婢女去了后院。
见崔元藻妥协了,李绅笑着抚了抚胡须道:“崔御史,请吧。”
随着李绅的步伐不断向里走,这淮南节度使的府邸便渐渐展现出了它的全貌,真可谓雕梁画栋,移步换景,端的是气派非凡。
“来来来,这边坐。”
李绅把崔元藻引到了自己的下首边,悄悄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十四郎,你虽说是晚辈,但到底是代表圣人而来,你阿娘又嘱咐我,让我照拂于你,你就坐我下首,看在这淮南地界,谁人还干为难你!”
崔元藻拱手作揖道:“多谢使相厚爱,然无功不受禄,我只是从八品下,又无功名,在座的品级都比我高,我怎敢忝居高位?”
崔元藻看见了排在他后面的李少卿,忙把他拉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自己转身坐到了末位上。
李绅见崔元藻不接受他的好意,暗暗恼火,但脸上却笑意更深,微笑着道:“既然十四郎如此谦让,诸位是否应该敬他一杯酒啊?”
众人都是官场上的人精,哪里看不懂这两人的机锋。
崔元藻虽说是御史,但山高皇帝远,在淮南还不是要看李使相的眼色,便纷纷站起身向崔元藻敬酒。
崔元藻推脱不过,只好略略饮了几口,顿时有点头晕眼花。
再有人来敬酒,崔元藻索性装作不胜酒力,靠倒在几案上了。
崔元藻知道他今日是来求李绅的,做事见好就收即可,适当示弱,还是有必要的。
“十四郎年纪轻轻的,这才饮了几杯酒啊,这可不行。来人,让美姬来,服侍十四郎。”
不一会儿,一排排西域装扮的美姬舞动着来到了宴会厅,顿时气氛热烈起来了。
推杯换盏,气氛浓烈,美姬不断向崔元藻劝酒,崔元藻只能趴在几案上,装作醉倒。
“哎,你和我家那幅画中的美人真像啊!”突然,崔元藻耳边传来一句让他颇为在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