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清思殿过于空旷，崔元藻总觉得殿内有一股回旋的风，把烛火吹得摇摇曳曳，暗影在圣人的脸上明明灭灭，总让人看不真切。
无论命运如何安排，他都会坦然接受，崔元藻跪倒在地，低头道：“陛下，微臣无能，并未找到郭贤妃。”
整个大殿都是安静的，崔元藻甚至能听到皇帝的呼吸，一开始是略微急促的，渐渐又沉稳了下去。
“崔爱卿请起，朕也知此事艰难，并不想怪罪于你，你就与朕说说，目前为止找到的线索吧。”
崔元藻常听伯父讲当今圣上，雄才大略，胸襟开阔，任人唯贤，也听赵归真讲，能让大唐重回盛世繁华的必然是当今圣上。
以前，崔元藻没有真切的感受，如今倒是略微明白了点，能在须臾之间，克制自己的情绪，本身就是种伟大，何况他还是最高权力者呢？
“谢圣上。此事或许要从光王与郭贤妃的情谊说起。”崔元藻偷偷瞄了一眼皇帝，皇帝面不改色，应是对此事早有耳闻。
“郭贤妃笃信佛教，半年前曾出宫礼佛，不知圣人还有没有印象？”崔元藻道。
“后宫之事，本就交托给贤妃的，朕向来又不多管，或许是有此事吧。”皇帝道。
“郭贤妃礼佛的地方是香积寺，此时恰有一位从扬州来的高僧寄居在寺内，郭贤妃召见了高僧，向他请教佛理。”崔元藻把他在香积寺了解到情况向皇帝转述道。
“郭贤妃回宫后不久，郭太皇太后就赐下媚珠给郭贤妃，而据我所知，媚珠原本是属于光王的母亲郑氏的。”
“你是说，寄居在香积寺的高僧就是光王？光王知道媚珠中的秘密，暗中与郭贤妃私会，操纵了这一切？”皇帝问道。
崔元藻点了点头。
皇帝神情有点迷茫，他回忆起自己的叔叔光王。光王是宪宗的第十三子，说是叔叔，其实也并不比他们这一帮兄弟大几岁。
光王自小痴愚，话也讲不利索，常常被大家愚弄。
只是皇帝自小就觉得这叔叔是假装的，还在当皇子的时候，就经常欺负这叔叔，势要让他露出狐狸尾巴，可这小叔叔确实能忍，把一个痴呆扮演得惟妙惟肖，就连祖母也被他骗了过去。
后来，皇帝的两个哥哥先后登基，是为敬宗和文宗，那小叔叔还装着傻子，活得挺自在。甚至，郭家的长女吵着闹着要嫁给这小叔叔。
皇帝更觉得这小叔叔是装傻充愣，因为娶了郭家长女，就能在皇位竞争中得力。
一个傻子何须要这种势力？
待皇帝一登基，便悄悄地让仇公武把光王溺死在粪坑里，那么如今这冒出来的和尚又是怎么回事呢？
“圣人？圣人？”
崔元藻见皇帝迟迟没有反应，便轻轻呼唤道。
“哦，你继续讲下去。”
“光王三管齐下，从三个方面做了此局。其一，是与昭义镇合作。不知圣人还记得数月之前，长安城里的少女失踪案否？”
“略有耳闻。”
“数月之前，长安城中，突然出现狐妖的传说，这其实是一帮昭义镇军将搞的鬼，他们劫掠少女，制造狐妖秘闻。一是为了媚珠现世铺垫，二也是为了造谣圣人用少女心血炼丹，污蔑圣人，为昭义镇拖时间。”
“可恶。”
“然而，此事恰好被我与杨司记撞破，这一队昭义镇军将全死在香积寺附近的荒郊野地里，原本他们应该还有其他任务，但如今却也不知道了。当时，杨司记就听说他们似乎与宫中有联系，但也不知是谁，如今看来便是光王与郭贤妃了。”
看皇帝脸色铁青，崔元藻顿了顿，才又说道：“光王做的第二个局，是利用了长安城笃信佛教的普通人。光王故意到处传播狐妖乃为圣人所用之说，制造了佛教与道教的对立，夸大了圣人炼丹服药的危害，甚至把圣人描绘成一个残害百姓的暴君，这都是为了他的第三个局，也就是最重要的媚珠之局服务。”
皇帝的唇紧紧地抿着，烛火的暗影投映在他眼底，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焰。
崔元藻感觉心惊，低下头继续道：“接下来就是宫中的媚珠之局了。由于光王的手暂时伸不到宫中，媚珠之局几近波折。郭贤妃成功说服郭太皇太后，拿到媚珠后，便按照光王所说，让尉迟柳重造了个拥有“遗诏”的媚珠。尉迟柳知道郭贤妃与光王的秘密后，自然与他们一拍即合，等光王即位，尉迟柳就能复国。”
“痴心妄想。”皇帝咬牙切齿道。
“确实是痴心妄想，圣人，之后，微臣所说的话，可能冒犯到圣人，请圣人恕罪。”崔元藻深深作揖道。
“无妨，继续说。”
“在计划实施的过程中，他们遇到了许多问题。第一个就是郭贤妃自从再遇光王后，便不愿意侍寝了，便把桃桃送上了龙榻，起先桃桃并不愿意，但尉迟柳劝她，因为尉迟柳想要一个皇嗣，一个能抓在手里的把柄。”
“这只是一个宫女，也是宫中常用的固宠手段，我并不知道她会怀上子嗣，毕竟她是次次饮用避子汤的。”皇帝略略有点不自然地说道。
“郭贤妃宫中另有一宫女凤仙发现了桃桃上了龙榻的秘密，她一心想往上爬，嫉妒桃桃，恰又听到关于媚珠的只言片语，便去向汉阳长公主告状，说是媚珠被桃桃遗失，此时，尉迟柳在仿制假媚珠，自然拿不出媚珠给汉阳长公主看，汉阳长公主便派了杨司记进宫寻找媚珠。这是此局的第一个波折。”
“倒是要感谢这凤仙呢！”
“凤仙一心要斗败桃桃，这才惹来了杀身之祸，她或许是发现桃桃与尉迟柳私会，便约杨司记共同抓奸，没想到杨司记身边的宫女灵儿与桃桃那奸夫是一伙的，便因此丧了性命。而吴典记和凤仙是同乡，或许是吴典记发现了一些端倪，便也被灵儿处理了。为了脱罪，也为了配合光王制造圣人吸血炼丹的传闻，灵儿故意制造了诡异的死亡现场，意图把杀人之事加诸在莫须有的狐妖身上。”
“待昭义镇那边战况传来，圣人决定重修麟德殿时，尉迟柳暗暗操控吴大匠，做好了所有的准备。郭贤妃利用圣人焦急想打破狐妖秘闻的心态，谏言献媚珠，于是，一切顺理成章地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