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藻带着兰茵和孙茂来到东禅院时,住持大师已经等在一旁了。
崔元藻让孙茂看守住东禅院后,便与兰茵和住持步入了院内。
崔元藻固然听过赵景公寺的《地狱变》,但因为他本身信奉道教,《地狱变》又已历经百年有余,早已斑驳不堪,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看这壁画。
壁画虽斑驳不堪,但气势极盛,若是全盛之时,想必更是异常逼真了。
“陆仟已经修缮了部分吗?”崔元藻发现壁画的某些部分有明显的修改痕迹。
“确实,他是修了三天三夜后暴毙的。”住持应声答道。
“大师,为什么要请陆仟呢?”崔元藻一边检查东禅院的角角落落,一边问住持。
“阿弥陀佛,确实是贫僧欠考虑了。当时听人说了陆仟和黄埔的故事后,就想着如果能让陆仟修缮壁画,到时讲出去,来看的香客必然多,于寺院经营有些好处。”
此处和无心禅师所说一致。
“住持大师是听谁说起陆仟的呢?”
“是在寺院里挂单的,如今早已经走了。”
“听寺院的小沙弥说,前几日,寺院里见鬼了,住持大师让人对外说是狐妖,又是怎么回事呢?”崔元藻直截了当地问。
“阿弥陀佛,贫僧也是不想引起恐慌,才推给的狐妖。毕竟狐妖并未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鬼怪则太过吓人了。崔施主,可曾听过画中鬼怪走出画来的事?”
“有所耳闻。”崔元藻皱了皱眉。
他确实听说过,在德宗建中年间,长安有人牵马寻访马医,以二十枚铜钱求为马治脚病。
马医观马的毛色、骨相,很惊奇,把马带去见了
韩幹,韩幹看那马,见它前蹄损伤,确定那正是自己所画的马。
又有宪宗元和年间,有一学子在曲江边的别墅里学习,一日,屏风里的娘子们从画里走了出来,并做了一首诗给那学子。学子以为自己做梦了,去曲江边散心,没想到在曲江边又见到了那娘子,口中还吟着那首诗。学子回别墅一看,屏风已空了。
这两件事情发生时,距今也不过几十年,还有些看见过那匹马的老人家还活着,至今还言之凿凿呢。
总之,人从画上走下来这事确实有传说过,但鬼怪从画上下来这事却并未听过。
崔元藻想了想,又问道:“那大师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百余年时间,从未听过《地狱变》里鬼怪出来的事,而陆仟一死鬼怪就从壁画里出来了呢?”
“阿弥陀佛,或许是因陆仟犯了与吴道子一样的罪行,触怒了画中的鬼怪,也未可知啊。”
崔元藻不置可否,袖子却被兰茵扯了扯,于是对着住持道:“大师,有事就去忙吧,我们再四处看看。”
住持大师走远后,崔元藻对着兰茵道:“发现什么了吗?”
“你看,这两处运笔的力道,姿势完全不同。”兰茵指着壁画上一处新修改的地方道。
“什么意思?”
“练武的人都知道,一旦用惯了一种姿势运剑,是很难更改的,我想画画也是一样的道理吧。”
“你的意思是有两个人先后修缮过这壁画。”崔元藻仔细看向兰茵所指的那处,“痕迹都很新,看不出先后次序。”
“也就是说,除了陆仟外,还有另外一人!”
崔元藻和兰茵面面相觑,此事越发复杂了。
“你说,会不会是昨天晚上,我们见到的那个人?”兰茵道。
“不知道,但是如果是这人杀了陆仟,那他是藏在哪里的呢?又是怎么杀的呢?”崔元藻看着空空如也的东禅院道。
兰茵也是叹气,当初所有人都怀疑是她杀了陆仟,也是因为这个东禅院除了这满墙的壁画外,什么都没有了,连个菩萨像都没有。
“孙狱丞,劳烦你给我拿个《地狱变》的拓本。”崔元藻对着院外喊道。
没一会儿,一幅画卷递了过来。
崔元藻展开画卷,对照着壁画看起来。
孙茂却还没走,倒是和兰茵打起了招呼,“杨娘子,快入夜了,饿了吧,这是长安名点,樱桃毕罗,你和崔评事对付两口吧。”
“哎呀,孙狱丞,这怎么好意思呢?真是谢谢你呢!”
崔元藻做事向来心无旁骛,此刻却怎么也不能集中精神去看画卷,只觉得他们聒噪不堪,又怕他们勾连上,只能冷声道:“多谢孙狱丞,往后这些事让灵聪去办吧。”
“灵聪那边尚无进展,这些许小事,就让我代劳吧。”孙茂恭敬地退了出去。
兰茵开始淅淅嗦嗦吃起来了。
崔元藻觉得奇怪,明明曾经觉得兰茵吃东西的样子像个鼹鼠,还挺可爱的,这会儿却觉得她吃东西的声音异常难听,难以忍受。
他终于放下怎么也看不进去的画卷,嘲讽道:“就这么好吃?”
“好吃呀,你要吃吗?”
“你可真不长记性呀,别人给你的东西,你就敢直接往嘴里送?教训还不深吗?”
兰茵愣了愣,看向崔元藻,又看向樱桃毕罗,那孙狱丞不会又下毒吧?呵,她才不怕,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兰茵对着崔元藻故意挥了挥手中的樱桃毕罗,当着他的面,继续吃得香。
其实刚刚讲完那句话,崔元藻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好奇怪,即浪费时间,又毫无理智?
崔元藻不再看兰茵,继续仰头看向壁画。
此时,外面夜色朦胧起来,崔元藻刚想吩咐掌灯,却见壁画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斑,沿着光线看去,居然看见了屋顶上有一个极小的洞。
“别吃了。”
“我就爱吃,毒死我算了。”兰茵故意赌气道。
“別吃了,送我上房梁上去。”
听崔元藻语气严肃,兰茵知道他发现了什么,迎着他的目光看去,她也发现了,连忙丢开手中的毕罗,搂住崔元藻的腰,一提气,飞上了房梁。
“怎么样?”
“看样子像是人为的。”崔元藻摸着瓦片上的刻痕道。
“看来那人就是通过这个小孔杀了陆仟吧?”兰茵搂住崔元藻的腰,又跳下了房梁。
崔元藻颇不自在地扭开身体,离兰茵一丈远。
他仰头看着那个孔洞道:“这么小的孔洞,要不是这个时辰,无论如何,我们是发现不了的。这孔洞如此小,什么利器能通过它,杀了陆仟呢?何况仵作没在陆仟身上发现任何外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