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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篇:从无畏到无所畏(1 / 1)


奉军并不惧怕新军,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当北洋将领忙着抢占地盘,用烟草和银元博弈的时候,奉军一直都是冲锋在前的排头兵。但是奉军不惧怕新军,并不证明奉军的战斗力就一定高于新军,至少在三方面,奉军是落后于北洋新军的:一是部队的正规化,二是部队的凝聚力,三是部队的素养。奉军作战往往是一哄而上,有点儿“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意思,直皖战争时,胆怯的皖系将领颇为这种混不吝的架势所震慑。但遇到有一定军事指挥能力的吴佩孚,就不够用了,被直军三下五除二地扫回东北。痛定思痛的张作霖,决定奋发图强,奉军才真正从一伙莽夫,变成一支军队。

直奉大战爆发之前,张作霖借鉴了之前直皖战争前的经验,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吴佩孚。直皖战争爆发时,段祺瑞是皖系的精神领袖,但掌握实权的却是“小扇子”徐树铮;而直奉大战爆发之前,曹锟虽然在保定权倾一时,但所恃的乃是虎踞中原的吴佩孚。所以直皖交战,吴佩孚便主攻徐树铮,麻痹其他皖系军阀,而当直奉交恶,张作霖也将所有的矛头对准吴佩孚,而对保定的曹锟采取安抚策略。

另一方面,皖系军阀和直系军阀都是一个台前唱白脸、一个幕后唱红脸,唯有奉系军阀是张作霖一个做主,所以张作霖用这招攻击直系,却并不害怕吴佩孚也来离间奉军。

偏偏在这个时候,直系已经逐渐分裂为“保定派”和“洛阳派”。吴佩孚拥兵洛阳,在直系中的话语权仅次于曹锟,曹锟身边的幕僚和宠将自然不满。尤其是曹锟的弟弟曹锐、曹锳,对吴佩孚这个“外人”深感不满,所以再三挑拨曹锟与吴佩孚的关系。曹锟有“傻子”之称,其实并不傻,吴佩孚在外面嚣张跋扈,在曹锟面前却恭敬有加。曹锟也明白,自己所以能够扶摇直上,全靠着蓬莱秀才,所以到关键时刻,他仍然信赖吴氏。

张作霖一边集中攻击吴佩孚,极力离间曹锟和吴佩孚的关系,一边也希图在军事上完成对吴佩孚的包围。张作霖派人与广东的孙中山取得联络,希望北伐军向湖南、湖北、江西出兵。又通过张勋的关系联系到张勋的旧部张文生,准备与张文生会师安徽,同时以田中玉在山东响应,陈树藩在陕西响应,并极力笼络河南的赵倜、赵杰兄弟,趁着直奉战事直捣洛阳。同时,奉军亦积极备战,入关后分别入驻军粮城、独流、津沽、古北口,以及津浦线的良王庄、马厂、芦台等地。

由于孙中山的北伐军迟迟不能动身,张作霖遂又派出吸收在奉军内的原北洋将领到处活动,如王占元、张敬尧、吴光新等人,虽然业已下台,但在北洋军阀中尚有旧部。张敬尧的旧部吴新田当时驻防在陕南,而王占元的旧部孙传芳仍在湖北,吴光新的旧部卢金山则驻防在鄂西。这些人都吃过吴佩孚的亏,尤其是原属直系的王占元,赵恒惕率领湘军援鄂,他央求吴佩孚出兵相助,吴佩孚却坐山观虎斗,然后坐收渔利,将湖北交给自己的手下萧耀南打理,白捡了个大便宜。

直奉双方激战在即,“保定派”却仍然不欲与奉军动干戈,曹锟遂派出直军第二十三师师长王承斌到奉天向张作霖示好,王承斌是奉天人,与张作霖算是有同乡之谊。张作霖向王承斌再三表示,他与曹三爷并无过节,只是反对吴佩孚,并派察哈尔都统张景惠到保定回拜曹锟。张作霖的离间计在曹锟那里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却让曹锟身边的人更为气恼吴佩孚,“保定派”的魁首曹锐又亲自到奉天面谒张作霖,并表示直奉战事与曹氏兄弟无关,主要是吴佩孚跋扈自专,违抗曹锟的命令。

不仅是直系的“保定派”,这时连总统徐世昌也开始拉拢张作霖,在梁士诒辞职之后,颜惠庆曾短暂代理阁揆,徐世昌又提出请张作霖的亲家鲍贵卿出面组阁。梁士诒组阁时,为了笼络奉系,将原吉林督军鲍贵卿调到北京出任陆军总长。鲍贵卿得到徐世昌的暗示,便跑去奉天请示张作霖,此时张作霖一意与直军交战,鲍贵卿却跑来添乱,惹得张作霖很是气恼。鲍贵卿在奉天碰了一鼻子灰,鲍阁也就自此流产。

1922年初,先是段祺瑞忽然离开北京,接着孙中山又致电张作霖表示可以北伐,本来决定暂缓用兵的张作霖又改变了主意,其态度就显得更为强硬,遂以换防为名,动员奉军主力入关。吴佩孚获悉后也在京汉线上扣留车辆,积极调动军队,随时准备迎战。3月8日是张作霖的农历生日,曹锐以拜寿为名再次抵达奉天,并拉拢奉系将领孙烈臣等人安抚张作霖。

张作霖给曹锐提出了四个条件:一是将梁士诒复职;二是免去吴佩孚直鲁豫巡阅副使的职务,而专任两湖巡阅使;三是以段芝贵出任直隶督军;四是直军需退出京汉线北段,将京津地方完全划归奉军驻扎。张作霖的这些条件,可以说每一条都异常苛刻,完全就是要抢夺直系的地盘和既得利益。其实张作霖的心里,未尝没有做好被直系拒绝的准备,他已经决心要与直军一战,干脆提出这些尖刻的条件,如果曹锟或是吴佩孚拒绝,倒给了他开战的借口。

就在此时,北京却爆出了一件财政大案。原来为了解决北京政府的财政危机,财政部发行了“八厘债券”,总额为9600万元。但是因为受到吴佩孚的质诘,只好又另行成立“偿还内外短债审查委员会”,由审计院、监察厅以及银行界重要成员组成,委员长为董康。财政部原本打算以此来掩人耳目,不料委员会竟然自发行债券过程中审查出诸多问题,于是建议法庭传唤财政部相关人员对质,财政部长张弧弃职逃往天津。事发之后,吴佩孚即发出通电,称赞董康是“包公再世”,并且借此要挟北京政府下令将张弧撤职查办。

张弧是因为亲近奉系才得以进入梁士诒内阁的,虽然梁士诒辞职,但梁内阁成员大多在任。吴佩孚对张弧死咬不放,自然让奉系的张作霖大为光火,此时曹锐恰好仍在奉天,张作霖便叫来曹锐,表示如果曹锟碍于情面,那奉军就要替曹锟教训一下吴佩孚。曹锐是主和派中的领头人,最怕的就是开战,急忙跑回保定。正是在曹锐的劝说之下,曹锟才对吴佩孚进行了一些斥责。吴佩孚对张作霖不假辞色,但对曹锟依然恭敬有加,曹锟也不过做做样子。

1922年3月10日,吴佩孚发出电报,言辞为之一变,表示“服从曹使,对于张使采同一之观念,既服从矣,其不反对也明甚”,并且声明“表面虽有奉直之名,内容实无界域之见”。看到这个电报之后,在京的北洋元老均以为事情出现转机,赵尔巽、张锡銮、王士珍、张绍曾、王占元、孟恩远乃联名通电,出面调停,并希望曹锟和张作霖能够尽快撤兵。其实,这封以吴佩孚名义发出的电报,根本不是吴佩孚发的,而是曹锐发出的,吴佩孚因为受到曹锟的斥责,所以没有表态,从而被外间误会。

其实到这个时候,直奉战事已经不可避免,双方调兵遣将,都已经志在一战。当时的日方比较倾向于奉军,而西方国家则比较看好直系。所以战事未起,美国公使休士便当面劝告张作霖,要求其应该根据华盛顿会议的精神大举裁军。英国公使艾斯顿亦致电张作霖,声明奉军不得在京奉线驻兵。天津公使团亦根据《辛丑条约》,警告奉军不得在天津驻兵,并且抗议奉军占领塘沽车站。北京公使团方面也警告直奉双方不得切断京汉线、京奉线、津浦线等铁路线的交通,而此举无疑也对直系更有利。

表面上张作霖仍然在宣扬“直奉本属一家,北洋团体万无破裂之理”,并且致电杨以德,表示入津奉军不会擅动曹锟宅内的一草一木,但奉军依然不断涌入关内。到4月初,张作相率领第二十七师、第二十八师入关,驻扎独流南。10日,奉军暂编第七旅入驻津浦线良王庄,张学良率卫队旅进驻津浦线一带。15日,奉军进驻塘沽一带。16日,奉军将领李景林亦率部开到独流。17日,张作霖命炮兵4营带54门大炮进驻马厂,以重兵进驻芦台,另以一路奉军开抵京汉线长辛店。20日,奉军马队进驻通县。张作霖任命张作相为关内军总司令,并将奉军改为镇威军。

曹锐和曹锳虽然对奉军一再忍让,并且不欲开战,但随着奉军逐渐南下,直系诸将便对这种绥靖政策大为不满。曹锐和曹锳都是曹锟的兄弟,曹锐在担任直隶省长期间,靠“卖官”横征暴敛,而曹锳则是整日厮混于妓院里,他所部的直军第二十六师大部分军官居然都曾是妓院的杂役,所以被人讥笑为“茶壶队”(旧时妓院的杂役被称为“大茶壶”)。这两位爷平时只懂得贪图享乐,大难临头除了一味避让想不出别的方法。曹锟眼看着在兄弟的唆使下,地盘快让张作霖蚕食干净,再退下去自己在直系中的权威也将不复存在,于是不再理会这几个败家的兄弟,将指挥权授予吴佩孚:想打就去打吧!

事情发展到这里,奉系这边又发生了变化。原来,孙中山的北伐军又不能按照原定时间出兵了,而北洋海军总司令蒋拯也在上海宣布亲直反奉,张作霖的反直战线又出现了问题。21日,吴佩孚联名直系诸将发出通电,曹锟的态度亦由弱转强,奉军此时其实陷于被动。张作霖慌了手脚的时候,吴佩孚却开始积极布置军务,反而对奉军节节逼近。随后,曹锟和吴佩孚由被动变为主动,接连发出措辞强硬的电文,让张作霖应接不暇。反直阵线无法发挥效用,但直军却已经近在眼前,张作霖率先把箭搭到弦上,情势所逼,已经不允许他再将上弦之箭取下来,硬着头皮也只能开战了。

1922年4月25日,张作霖发电,以“与其使天下后世阅吾哥之通电,摘其阴私而诟谇之,不如俯采微言,自为更正,不失为改过不吝之英雄也”而对曹锟大加斥责,这封通电几乎就已经宣布了直奉战争的开始。同日,以吴佩孚为首的直系将领齐燮元、陈光远、萧耀南、田中玉、赵倜、冯玉祥、刘镇华等联名通电宣布张作霖的十大罪状,随后吴佩孚便赶赴前线督战。此时,奉军将领孙烈臣、张作相、张学良等先后入关,张景惠则在天津西北的落垡召开会议,张作霖随后亲抵军粮城指挥作战。

27日,张作相、张景惠、汲金纯、吴俊升等奉军将领联名通电宣布吴佩孚的罪状,“是不唯破坏北洋团体,抑且辜负恩遇长官,负义忘恩,莫此为甚”。说实话,奉军的这封通电与直军相比,遣词造句都差了很多,所列吴氏的罪责也大多是含糊其辞,甚至有“其他谬妄之举,国人著有专书,不待指数”这样的句式,相当于是说,反正咱俩也是要打一仗,爱咋咋地吧!28日,张作霖通电宣战,“作霖本天良之主宰,掬诚悃以宣言,既不敢存争权争利之野心,亦绝无一人一党之成见”。直奉双方胶着了许多时日,总算是要真刀真枪干一仗了。

29日,奉军率先下达总攻击令,共12余万人的奉军部队向直军阵地逼近。奉军分为西路军和东路军,奉军西路总司令张景惠入驻长辛店,将所部分为三个梯队,张景惠自兼第一梯队司令,由第十六师师长邹芬任第二梯队司令,暂编第二混成旅旅长郑殿升任第三梯队司令。奉军东路总司令张作相入驻落垡,除了许兰洲任司令、常荫槐任参谋长的骑兵集团,亦将所率其他部队分为三个梯队,张作相自兼第一梯队司令,以暂编第三混成旅旅长张学良任第二梯队司令,暂编第七旅旅长李景林任第三梯队司令。其中东路第二梯队张学良部是张作霖的嫡系,又称东三省巡阅使署卫队旅,所辖有郭松龄的暂编第八混成旅和蔡平本的暂编第四混成旅。

根据奉军的部署,直军在固安、牛头镇、田家口、胜芳、大城、子牙河等地做了严密部署,直军约有10万人,以兵力和武器装备看,奉军优于直军,但是以战斗力和军队素养而言,直军则远优于奉军。直奉战事主要集中于长辛店、固安和马厂,其中以长辛店和琉璃河之间的炮火最为激烈,据说当时不少外国人都抱着好奇心,冒着炮火跑到阵地上去看热闹。而自战事爆发之后,双方都极力鼓吹自己胜利,双方的捷电随处乱飞,谁也不知道吴佩孚和张作霖到底谁占据了上风。

其实,自战事爆发以来,率先陷于被动的是奉军。海军总司令蒋拯通电支持直系以后,海军第二舰队司令杜锡珪亦声明讨奉,萨镇冰则率领军舰北上,以“海筹”“海容”两舰停靠于秦皇岛,江利、江元、楚同、楚谦四舰停靠于大沽口,从而威胁奉军的后方,使得张作霖有所忌惮。张作霖遂命令张宗昌率部分奉军由海道潜至青岛,假道直趋山东,结果被山东督军田中玉察觉,从而使奉军突袭山东的计划流产。奉系又设计滋扰齐燮元的后方江苏、吴佩孚的后方河南,结果苏浙两省宣布保境安民,而河南的赵倜、赵杰兄弟还没有来得及行动,就被吴佩孚控制,这个计划遂也告失败。

除了几次战略迂回行动均告失败,奉军自身也有很大问题。在前几次入关的过程中,张作霖急于扩大队伍,所以到处收编地方势力,并大量提拔军官,结果导致很多军事素质平庸的军官得到提升,部队得不到有效而严格的训练,兵员素养差,军纪涣散。在直奉战争期间,进入关内的奉军良莠不齐,军纪涣散的散兵游勇到处为祸作乱,搞得京畿百姓怨声载道。张作霖虽然平素最注重军纪,但战事在前无暇顾及,从而导致奉军与地方民众时有冲突,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耗了奉军的战斗力。

直奉双方在西路展开激战,但负责奉军西路的张景惠却是奉系中的主和派。早在1922年初,张作霖曾经在奉天秘密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对直作战事宜,杨宇霆、张学良主战,而张景惠、张作相主和,最终主战派获得胜利。而张景惠却始终在沈阳和保定之间奔走,以期能够避免战事。于是到4月间,当奉军各部已经到达指定地点时,张景惠才开始着手部署,战事即将爆发之际,他才把司令部移至长辛店,到29日上午他才乘车抵达前线指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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