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江浮舟不知道许兰鹤不止是单纯震惊，许兰鹤也不知道江浮舟向来无波的眼神已经全是压不住的疼惜。
江浮舟的手臂牢牢地箍着身前之人的躯体，仿佛想要就此融入自己的血肤骨髓中去。
再没心没肺的人被好友背叛伤害了也不会真的半点难过都没有。
当初许兰鹤在垝垣跟娄晟一起死的时候想着什么呢？听说许七都炸成了烟花，事后许少主收拾尸骨时都发了疯。
他疼不疼？会不会在死前最后一刻都咽不下这口气？复生之后呢？再对着那些假惺惺的脸又有多恶心？
江浮舟从后抱着他，嗓音不知不觉哑了，“许兰鹤……”
他想要说些什么，许兰鹤却反倒赶在他前面出了声，“江浮舟，你不是说过我找遍全宗门违纪也不找你吗？是你自己忘了原因。”
“什么？”
“你有没有好奇过九岁那年我为什么忽然不再纠缠你？其实是你亲口对我说的，我一直都聒噪吵闹，我一直在烦扰你，要我离你远一点。”
许兰鹤叹了口气，“江浮舟，是你自己赶我走，怎么又怪到我身上来呢？”
“我赶你走？”
“是啊，你中了蛇毒，醒来后大概是已经忘了那一段，也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江浮舟平生从未后悔过什么事，如今就多了一件。
“对不起。”
“没关系，你本来就嫌我烦，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是我自己上赶着招你，被赶是我自己活该。”
“许兰鹤，我……”
“江浮舟，你知道我没心没肺，我也不会找道侣，有些话最好不要说，只要你不说就不会听到自己不想要的结果，懂吗？”
江浮舟默然半晌，垂下眼睫，“你知道了。”
“拥有完整记忆的我很难不知道。”
雪人的交际圈那么窄，他的世界本来就孤零零空荡荡的，玉清派里面没有他更亲近的人，外面更不会有。
一个修无情道的人心肠冷漠如铁，为什么会对一个仅仅是同门的诈尸师弟这般好？为什么会容忍他赖着自己？为什么有危险是他第一个赶去相救？又为什么要为了跟他站在同一方而弃了宗门师长？
江浮舟已经为了许兰鹤什么都不要，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雪人心中那个愿为之碎道的人是谁。
哪怕之前都是不定的猜测，这一抱就百分百确定了真假。
这算什么？算因果报应吧。如果他没有死皮赖脸那么缺德以逗雪人为乐，也许江浮舟的感情线不会歪成这样。
许兰鹤又叹了口气，他掰开江浮舟的手，转过身面向他，“我可能一开始就不该造孽招惹你，说不定你现在都已经站在了更高的位置上了。”
“我如今已经不想要无情大道，许兰鹤，你既已经招惹，为何就不能招惹到底？”
“我说了，我根本没想过要道侣，我的人生设想中从来就没有另一半的位置，阮望他们不行，你也一样不可以。”
“我不会束缚你，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那也不行啊，”许兰鹤后退了一步，“江师兄，道侣这个身份就已经是对我的束缚了。”
江浮舟逡巡着他的表情，反复确认了他真的毫无动摇之意。
他知道许兰鹤没心肝，却从未如此明晰过。
“我一颗心可以完整掏给你，许兰鹤，你真的不要吗？”
江浮舟步步往前，许兰鹤步步后退。
“别这么看着我，我不会因为喜欢你的脸就答应，每个人都知道我没心，我想你也应该知道。”
“就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抱歉，不好。”
“许兰鹤，你当真没有生出半点心肝来？哪怕只有一点点？”
“没有。是我先招惹的你，乱了你的道心又拒绝你心意，你恨我怪我都随便。”
“我不恨你，我只想你能接受我，哪怕只是先试一试。”
“那我觉得你还是恨我吧。”
江浮舟撇过头，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不想伤害喜欢的人。
“有时候我会想，你或许比我更适合修无情道。”
许兰鹤认真回道：“不能苟同，无情道的路对我来说太过无聊，走不下去。”
“你先走，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那你可别干出在我爹娘坟前自杀这种事，太惊悚了。”
江浮舟扯了下嘴角，“至少你还不希望我死。”
“……”很棒的阿Q精神。
江浮舟克制着碰了碰他的头发，“我跟你说过的话都不是玩笑，许兰鹤，拒绝是你的权利，而追求是我的权利。”
许兰鹤沉默，他又双叒叕觉得自己当初不该造孽。
好好一个无情道雪人就变成了恋爱脑，真令人头秃。
“好吧，你悠着点，你那道心能稳就稳，万一还能抢救呢？”
“你该走了。”没一句话是爱听的。
抢救？百年前可以，现在断没有那个可能。
许兰鹤操着不知道是什么心张着翅膀飞走，也没问江浮舟还回不回许家。
敢问吗？不敢问。
特么还不如穿书前没看过原著，没对江浮舟这个角色起过兴趣。
看看这孽造的，雪人就算不喜欢陆乘云也不该喜欢他啊，这走向不虾扯蛋吗。
—
江浮舟目送丹缨鸟渐行渐远，收回视线时手臂痉挛了一下。
躁动的灵力又不受控反伤其身，道心不稳的下场就是如此。
他走回去，坐回坟前。
墓碑之上是许兰鹤生父生母的姓名，生同衾死同穴，多年以前想必也是一对令人艳羡的佳偶。
他想起了自己，他的爹娘青梅竹马年少夫妻，可日复一日的甜蜜间不知何时又生出嫌隙，赌气吵架再到动手，不到几年感情消磨殆尽。
年幼的江浮舟从不安到麻木，冷眼看着爹娘从恩爱鹣鲽到形同陌路，母亲找情夫，父亲纳小妾，对外又还能装作相敬如宾。
他那个时候的心就已经冷透了，他想亲情爱情不过如此，世间感情也都是这样，砒霜外裹一层糖霜，叫人初尝甜蜜，最后又被里头的东西毒去了性命。
所以感情有什么用？消耗生命，浪费心力。
是以他修无情道，他淡薄七情，一心只有大道。
可他的人生里出现了一个意外，那是一只糖鸟，大抵比其余的糖都要香，把他的无情道心也勾得歪了去。
年幼就已经心冷，到头来，自甘落入情爱尘网，放着云端不坐，非要堕入沼泽地。
“先招惹的是他，那么决定是否结束的就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