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鹤一撩衣摆就地坐下，扯着江浮舟的手绷着声线说：“别动。”
他闭着眼，分出一缕神识进入江浮舟识海，后者陡然一僵，十分抗拒。
“我就看看，吃不了你。”
江浮舟没有攻击他，但也做不到完全放松，许兰鹤也不管，不反抗就行。
识海里波浪滔天，世界末日般又是狂风又是骤雨，整个空间电闪雷鸣，可真是热闹得不得了。
那元婴神色恹恹地被海浪拍打，小脸煞白。
见到许兰鹤他愣愣地盯着看了又看，忽然像是受了什么重创似的脸色更加难看，许兰鹤正想靠近，猝不及防就被甩了出去。
现实中江浮舟抽回自己的手，一瞬间眉心压到不能再低。
许兰鹤再度摁住了他，“不进去了，我帮你梳理一下。”
两人在房里一待就是两个时辰，他收回手留对方自己调理，盘腿坐着若有所思。
雪人修为境界都比他高，不过他也能看出来对方现在状态十分不稳。
等江浮舟那暴乱的识海和不受控的灵力稳定下来日头都要落山了。
许兰鹤点了灯，多动症竟然没有发作，反而很安静一点没闹腾。
花鸟愁啊，他见人状态好了就严肃着一张脸坐直，“谈谈。”
那袖子上的血迹已经变成暗红，江浮舟再度把脏了的那一面压在腿上，神色倒是平静，“要谈什么？”
“你老实说你的道心到底还能不能稳住？”
江浮舟没有回答，但不回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许兰鹤抓了抓头发，“你忘了那个喜欢的人行不行？”
这次江浮舟给了明确的回应，“不行。”
“为什么不行？”许兰鹤觉得自己这辈子（失忆后）可能都没这么苦口婆心过，活像个老妈子，“你不是修无情道的吗？你不是说自己淡薄七情的吗？”
“许兰鹤。”
“干什么？”
江浮舟坐在那里，半身披着光半身沉在昏暗中，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对坐之人的脸上，语气听起来和往常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听不出期待也听不出别的意味。
“你有没有对谁动过心？”
许兰鹤“啊”了一声，“不是在说你吗怎么还扯我身上来了？我没有。”
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江浮舟悄然松了松不知不觉间攥紧的手指，“那你就不会明白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以后并不是说忘就能忘。”
“……”一个无情道修说这话总觉得诡异无比。
“好吧我可能确实没法切身体会，但是你跟其他人又不一样，你走的是无情道，动情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看你都已经道心不稳引发了一系列不良后果，再这样下去还得了？”
许兰鹤难得不站一边看乐子而是真心为谁好，他继续劝道：“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吗？是道心碎成渣，道途毁于一旦，而你霜凛君一朝从云端跌落尘泥，有人唏嘘，但更多的人会嘲笑你挖苦你，曾经比你弱的会超越你，曾经望不到你一点背影的也会笑话你堂堂天之骄子竟沦落到和他们一样的境界。”
“你自踏入修炼之路起就是旁人追赶不上的速度，同辈之中你称第一，人人称赞人人羡慕，你只站过高处，从未体会过失败的滋味。”
“可一旦你从云上跌下来你就会成为修真界最大的笑话，不论是真心的惋惜还是恶意的嘲讽，全部都会成为扇在你脸上的巴掌，因为失败就是失败。”
说到这里，许兰鹤的语气堪称逼迫，“这样的落差你能接受吗？江浮舟。”
怕吗？怕就及时止损，洗去记忆也好，或者其他手段也罢，不要再让自己心乱。
江浮舟久久未语，他在许兰鹤犀利无比的眼神中缓缓闭上眼。
怕，怎么不怕？正是因为怕，正是因为预料过后果，他才亲手抽了自己的情根，强行让许兰鹤变得和其他任何人一样没有不同。
他本一心向道，无情无欲，无爱无恨，道心清明通透，无情道在他眼前铺开，又宽又平，顺着走下去不用太费力就能到底。
可因为许兰鹤动摇以后，那条平坦大道就陡然变成了崎岖的山路，他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他曾经压抑过一次，许兰鹤死后的那百年里他的道心明明就很稳，然而对方竟然死而复生，顶着一只灵鸟的躯壳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许兰鹤回来以后，他情丝疯长，冰原坍塌，曾经被他打入地底的种子破土而出，转瞬参天成林。
忘不掉的，再也做不到了。
江浮舟再度睁开眼，他侧过头去，微微仰着，那最后一线残红便落在了他眼睛上，像余烬煨化了浮冰。
他竟朝许兰鹤微笑，冷冰冰的剑修一刹那温柔成春水，“我可以。”
许兰鹤心神巨震，“江浮舟，你……”
这哪里是喜欢，这分明是不渝之爱。
最后一丝光线从地平线褪下，江浮舟伸手按向自己心口，声音轻缓却无比清晰，“你不知道他有多好。”
许兰鹤好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多劝无益，为爱情弃前途，这男人没救了。
他拍了拍腿站起来，“知道了，我会帮你保密。等你碎道挨欺负了来找我，我收留你。”
夜晚已经来了。
许兰鹤回到自己住处，心里想着事差点把院子里那么大个活人给忽略过去。
“大哥？”
树下坐着的那位正是许少主。
吓了弟弟一跳的许松风八风不动，“我来接你。你在想什么？走路也不看路，我一个会呼吸的活人你也没看见。”
想什么？满脑子都是江浮舟，在想何方神圣能把一个无情道修的心给勾了去。
许兰鹤痛苦地往桌子上一瘫，“大哥，你说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给自己套个束缚？”
他大哥踹了他一脚，“这是让我猜谜？”
“算了，我胡言乱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别在意。”许兰鹤抹了把脸，“走吧。”
许松风没追究，应了一声。
储物戒储物袋很方便，修士们几乎全部身家都会放在里面，随身携带，出行不需要麻烦地搬家。
两人走出去，正巧撞见隔壁的阮望。
“师兄去哪儿？”
许兰鹤还没说话，他大哥撂下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就带着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