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笙将窗户摇了上去，盯着驾驶座位上坐得端正的阿柒，突然开口道:“你一直都跟着霍长渊？”
阿柒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冷声道“嗯。”
:“跟了多久了？”
:“从有记忆开始。”
阿柒边回答边抬手随意地摆弄着车子正中央的一尊金色的佛像，陆宁笙仔细看了看那尊佛像，心里一惊，表面却风平浪静，随即转头看向窗外说道:“你也不容易，跟着这么个怪人。”
阿柒嗯了一声，又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得笔直。
怪人跟着怪人。
霍长渊提着一个很大的口袋上车，他递给陆宁笙:“里面有五套衣服，你看喜欢哪套。”
:“谢谢。”陆宁笙也没有矫情，随手拿起一件白色的外套套在身上，然后再将里面撕烂的衣服换下来扔进口袋里。
尺码很合适，刚刚好。
霍长渊突然将身体压了过去，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瞬间弥漫在鼻尖，陆宁笙的脸正挨着他的胸口，还能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你……干什么？”陆宁笙不禁向后缩了缩身体。
:“别动！”霍长渊双臂环过她的脑袋，伸到她后颈处拉出衣服的吊牌，只听咔嚓一声，吊牌便落在他手里，他拿起一起扔进那个口袋里。
:“吊牌卡在衣服里会难受。”霍长渊若无其事地说道。
陆宁笙也没有再理会他，将头靠在后面闭上双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霍长渊看着窗外一片像棉花糖一般软糯的云朵，像极了女孩脸颊那片淡淡的绯红。
嘴角不自觉扬起，眼里的光如天边的晚霞般绚丽多彩。
车子到永安市已经晚上十点了，陆宁笙下车后在一家路边摊点了碗牛肉面，晚上没吃饭早就饿了。
摆摊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女子，她每天晚上都在警局不远处摆摊。陆宁笙经常在她家吃面。
她刚刚跟陆屿打了电话，他警局里还有案子要处理，要忙到凌晨才下班。
女子头发都已经花白，佝偻着身子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在陆宁笙面前。她抽出筷子正准备吃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站着人。
扭头一看竟是霍长渊和阿柒站在身后定定地看着她。
:“陆小姐真是抠门，下车吃面都不请我们。”霍长渊转到她面前的桌子上坐下来，阿柒去让老板煮两碗牛肉面端过来。
陆宁笙低头吃了一口面，浓郁的牛肉汤汁在口舌之间炸开，软香的面条咽下填充着空虚的胃。
:“怕是霍先生吃不惯这路边的东西。”陆宁笙随口答道，接着又挑起面往嘴里送去。
阿柒坐到旁边的桌子上，像个木头人一般凝视着煮面的老板。
陆宁笙吃到一半老板便笑着将面端了上来，牛肉面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香菜，霍长渊皱了皱眉头，将香菜挑了出来。
:“你也不吃香菜？”陆宁笙看着自己碗里干净的汤水，她从小也不吃香菜。
霍长渊望着她笑了笑，挑起面吃了起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面条。
路边有车辆疾驰而过，霍长渊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笔直地坐在满是油污的桌子前，可他却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碗面。
阿柒最先吃完便离开了，陆宁笙也准备离开，却被霍长渊拉住了手:“陪我去个地方。”
:“霍先生要带我去哪里？”陆宁笙看着被他拉住的手，不屑地笑道。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霍长渊起身拉起她的手坐上停在路边的车。
车子缓缓往山上开去，陆宁笙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心脏上某条血管突突地跳动着。
她微微蜷缩着身体，后腰脊椎上那朵蓝色的花又撕裂般的痛起来。
霍长渊将车停在山坡上一处平坦的地方，他下车打开后面的车门，朦胧的月色下，女孩紧闭着双眼，双手紧紧地捏在一起。
:“你不舒服吗？”霍长渊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发现上面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陆宁笙听到声音猛地睁开眼睛，她挺直了腰走下车:“没事，晕车而已。”
霍长渊从车上搬下一个箱子，往树林深处走去，走了大约两五分钟，他走到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然后拨开杂草，一口清澈的水塘露了出来，皎白的月光下，水面平静得像一块明亮的镜子。
霍长渊走到水塘边，那里有几块平整的石头，当凳子坐再好不过。他转过头望着她说道:“怎么样，我找的这个地方钓鱼再好不过了。”
:“霍先生真是好兴致，大半夜了来这里钓鱼。”陆宁笙冷笑一声，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他将鱼饵串好递给她。
:“晚上钓鱼再好不过，这鱼最喜欢夜深了出来觅食。”霍长渊将鱼钩甩了出去，平静的水面顿时荡起阵阵涟漪。
陆宁笙打量着四周，这块水塘在这片树林低处，从外面看是不容易发现的，她将鱼钩也扔了出去，抬头望去正好看到不远处那座红房子，此刻正灯火通明。她想起了上次在房子里看到的那位老人，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
天空深处点缀着密密匝匝的星星，霍长渊抬头看去，突然低声道:“你说人死了是不是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陆宁笙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嘲讽道:“看不出来霍先生对生命还如此敬重，人死了不是变成星星怕就会变成厉鬼来找你索命了。”
霍长渊听到这话也笑出了声:“如果变厉鬼就好了，这样我还能见见他们。”
:“你想见谁？”陆宁笙也抬头望去，有颗星星特别的亮。
:“梦里的人。”霍长渊将鱼钩用力一拉，一条雪白的鱼从水里飞跃出来，他拉到自己面前，将鱼钩小心地取下，又扔进水里去。
:“你放了它也没用，它还是会死，从你的鱼钩勾住它那刻起，放不放它都注定会死。”陆宁笙淡淡地说道。
霍长渊转过头看着她说道:“你把它们想得太脆弱了，再深的伤口只有有水它也能长好。”
陆宁笙将嘴闭上，不再和他争论。她看着自己手里的鱼竿，一动不动。
霍长渊将第五条鱼放生后，开始收拾工具回去，陆宁笙望着手里空空如也的鱼竿，无奈地笑了笑:“这鱼原来也会认人。”
:“你多来钓几回它就认识你了。”霍长渊将她手里的鱼竿收好。
两人走在树林里，陆宁笙突然叫住了他，指了指不远处那座红房子:“你认识那座房子的主人吗？”
霍长渊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座房子在山坡上灯火通明，显得格外耀眼:“不认识。”
:“那是以前叶局长的房子，他们一家人就住那里，不过后来被逃犯报复了，一家人都死完了。就在刚刚我们来的那条路上，一家四口被活活烧死了。”陆宁笙踩着脚下的枯叶，发出清脆的声音。
霍长渊沉默了一阵，走在前面突然停下来:“一家四口死在一起也好，不然留一个在世上多痛苦。”
陆宁笙冷笑道:“一起死总比留一个在这世上好。”
她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可是那些报复他的人却还好好地活在世上，你说他们应该活着吗？他们心里又会不会有过一丝丝的不安？”
:“活着有什么好，活着的人才痛苦。”霍长渊头也不回地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陆宁笙转头看着那幢红砖房子，灯已经都熄灭了，只剩下房子的轮廓在月色里若隐若现。
霍长渊将她送到上次那个小区就离开了，一路上两人都不再说话，似乎刚刚那个话题太过于沉重。深秋的月色很沉，空气里是一层厚厚的雾气，刚刚回来的路上，陆宁笙打开窗户，冰凉的山雾扑打在脸上，空气里是无比熟悉的味道。
陆宁笙转过身去看到陆屿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你怎么跟他在一起。”陆屿语重心长地看着她。
陆宁笙跟着他往旁边的小区走去:“今天去办离职发生点意外，他送我回来的。”
:“你离霍家的人远点，他们很危险。”陆屿拉住她的手臂严肃地说道:“以后你就去永安中学上班，爸爸都替你安排好了，不要再去管这些事了，他最后的愿望你知道的。”
陆宁笙沉默地看着他，眼泪就掉了下来，她用力地抱住了他:“哥，你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真的想一手遮天，霍长渊今天跟我说让我们不要再查那些事，他们凭什么犯下滔天大罪还来威胁我们……”
陆屿抬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胸腔像被棉花堵住了一般:“你不要再管这些，好好生活照顾好爸爸，剩下的交给我，这个世界不可能永远都是黑色的，总有天亮的时候。”
:“你说为什么他们能好好地活着，为什么爸爸要经历这些痛苦。我今晚上跟霍长渊讲了叶局长一家的事，我问他活着的人心里会不会有一丝丝不安……”陆宁笙不甘地说道。
陆屿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盯着她严肃地说道:“你怎么跟他提了叶局长，万一他察觉到了什么，对你动手怎么办？以后你不要再跟他见面，见了面也不要说话，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让我和父亲怎么办！”
陆宁笙擦干眼泪，点点头。她知道这是陆卫国和陆屿最后的底线，他们不能接受当年叶钧一家的悲剧再发生在他们身上。
阳光穿破云层照在大地上，第一缕阳光照射在陆宁笙雪白的衬衣上，她今天穿了条非常休闲的牛仔裤，还特意化了点淡妆。她将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露出精致的五官。陆屿将她送到永安市中学门口，又去警局上班。
永安市的中学部和小学连在一起的，她走进学校看着操场上大大小小的学生背着书包奔向各自的教室，红白相间的老式校服套在稚嫩的身体上，青春的浓郁气息在空气肆意弥漫着。
她走上三楼左转，初二三班的教室在楼底口第二间。
这是一栋老式的教学楼，在永安市有三十几年的历史了，虽然看得出来外墙翻新过，但走进去还是挡不住里面陈旧的气息。
陆宁笙打开教室门，里面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学生们齐刷刷地扭头看向门口陌生的面孔。
渐渐地教室里又响起了低语声，都在议论突然出现的美女是谁。
陆宁笙在一群惊奇的眼光中走向讲台，自我介绍道:“同学们早上好，我是你们新来的语文老师，我叫陆宁笙。你们之前的老师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再教你们了，以后你们有任何学习和生活上的问题都可以找我。”她说完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大家记一下，以后希望我们能友好相处。”陆宁笙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微微弯腰向底下已经看呆的学生们致敬。
教室里的学生顿时被这个美丽又大方的年轻老师吸引，想想他们之前的语文老师是个连头发都没剩几根的中老年妇女，上课总是滔滔不绝，口水都能喷出三里远。如今他们班居然来了个全校最美的女老师，让大家懒散的神经都得到了久违的兴奋感。
不知是睡鼓起掌，接连着是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在陈旧的教室里。
陆宁笙满意地笑了笑，眼神扫过底下兴奋的青涩面孔，她的目光停留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那个女生身上。那个女生很瘦，头发很长披散在脑后，脸庞还算比较清秀。她一个人坐在垃圾桶旁边，身后的墙上还堆着一排清洁工具。其他同学都是两个人坐一张桌子，只有她是单人桌。
她直愣愣地望着自己，不过眼神却不太友好的样子，似乎在瞪着自己。
前排有个女生看到了陆宁笙疑惑的表情，便小声对她说道:“陆老师，那个女生叫叶晴，她脑袋有些问题。之前王老师让她一个人坐后面，你要小心点，她发起疯来会咬人的……”
陆宁笙看着那个女生越发嫌弃的表情，立刻做了禁声动作:“好了！同学们请安静下来，有什么话下课再说，接下来我们开始上课了……”
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了，下节课不是她的，她打算回办公室整理教案，抬起头却看到叶晴还在盯着她看。
她一节课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还是那种憎恨的目光。陆宁笙的回忆里没有出现过这个小姑娘。
陆宁笙干脆走了过去，她倒是要看看她是哪里有问题。
可她越走近越觉得奇怪，为什么叶晴的脸会和脑海中另一张脸重合，他们怎么长得那么像？
可是他们不可能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