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戴勋章最多的将军不是最好的将军;最辉煌的胜利,常常是超出一般的策略思考,越过通常的胜利形式;那种通过浴血奋战才取得的胜利,往往不是最好的胜利。
132、
朱元璋听了付友德的报告,从那天起,他就完全地忘记了这个皇帝,以后一直再没有提起。眼前他讲得最多的,是陈友谅这个皇帝,是他必须必须要消灭这个皇帝!
当朱元璋聚拢了文武百官,商议准备给陈友谅最后一击的时候,刘伯温匆匆赶回来了。刘伯温听罢眼前双方的情况之后,大笑说:
“恭喜国公,陈友谅定败在最近三日。”
“但请良策?”
“一个‘火’字,管保陈友谅灰飞烟灭。”
“可是,陈友谅船只虽联,但四面皆是木排围困,要想烧他,委实太难;再者,他船多寨深,我们牺牲若干烧得一联,也不顶大事。所以我们似乎一直在放火,却只能损伤其皮毛。”
“放火关键,需借风势。”刘伯温说:“以往风势不尽对头,依我观天象所得,明日之风,将直吹汉营,倘若趁机放火,必生奇效。”
朱元璋相信刘伯温的气象知识,听了之后,顿时大喜,说:
“此番决战,还请军师全权发号施令。”
“又让我发号施令?”刘伯温心想:“我就来他个全面胜利,给你看看我的本领。”于是传令:文官靠左,武官靠右,按官职大小依序站好。
众将官有南京保卫战的切身体验,知道刘伯温确有真本领,相信由他来发号施令,定能获取胜利,便都信心十足,鸟雀无声,翘首等待刘伯温之令。
“此次决战,性命攸关而异常艰难,需要大家严守军令,积极配合,勇猛直前,方可取得最后胜利。因此,我宣布三条军纪:一、违令者,斩;二、配合消积者,斩;三、退缩者,斩。”刘伯温说到这里,停了片刻,下面静寂,连呼吸声也听得见。
“俞通海、廖永安听令,着你三人,驾火船五百只,待明日午夜时,往南逼近敌营,有微风起时,即点火放船向敌人撞击……”
刘伯温如上次解南京之围一般,对每个将帅的战事,一一作了较详细的安排。众将帅都一一领命离去,最后只剩下徐达元帅一人,不作安排,徐达正在吃惊,只见刘伯温朝他招手,忙走过去,只听刘伯温小声说:
“徐元帅可率精兵三万扼守湖口,取了陈友谅的性命。”说完,刘伯温已是大汗淋漓。
徐达领了军令,转过身来,对朱元璋道:
“徐达去了,国公保重。”
“你放心去杀了那陈友谅,我这里有沐英。”说罢,与沐英、刘伯温一道,上了“凌云号”,沿江去巡视。
陈友谅这两日象是有点病,头总是昏昏的。到午夜时,他怎么也睡不着,起身唤了几十个卫兵来到船仓。朱元璋派汪广洋实施的暗杀计划,虽说没有杀了陈友谅这个人,却是狠狠地杀了他的自尊心,他根本不敢一个人呆着,就是上厕所,身边也得有卫士。
突然起风了,陈友谅打了个寒颤,感到不大对劲。“风高好放火”,他想起了这句老话,再扬起手来,衣袖向后飘动,风是从敌营那边吹来的。“万一他们又来乘风放火偷袭……”陈友谅想到这里,忙吩咐简得智说:
“快传丞相和太尉来。”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南边已传出炮击声,陈友谅扭头去看,只见那边的天已被染红,喊杀之声,也隐隐传来。
133
俞通海领了军令后,即带人马潜近陈友谅船队。此时湖面无风,浪静水平。俞通海将船在离陈友谅船队稍远的地方停下,然后派人潜入水中,往前去砍断船队旁边绑着木排的竹绳。木排便在湖上随意地飘着。不一会,果然湖风渐起。俞通海见了,命令水兵迅速将五百艘火船同时点燃,扯起风帆,使火船乘着湖风,一直朝陈友谅的船队撞去。
潘军原以为船只已经连起来,外面又有一层木排护卫,朱元璋的水军无论是用什么办法,一时都攻不进来。于是,他趁了这战斗的间隙,想好好地睡一会。连日来的战斗,使得他疲惫已极,倒下去就呼呼大睡。待士兵将他唤醒,他的联舰已有十余艘在燃烧。潘军又恼又怕,指挥着汉军将被烧着的船撑开。然而,刚刚还很平静的湖面,此时风起浪涌,再加上前面的顺风处吹来的浓烟和灰烬,呛得汉军们睁不开眼,连呼吸都困难,怎么也使不上劲。
眼看着火势越烧越大,就在这时候,俞通海趁着火势,率领五万水军,齐齐地杀了过来。汉军正忙着救火,正被火烧得焦头烂额,哪抵得住俞通海拼死冲来的五万水军。汉营顿时乱成一团,烧着的船撞了没烧着的,没烧着的船又撞了烧着的,偏是这时的风又一阵大似一阵。火借风势,整个汉营,忽忽悠悠地燃烧起来。可怜十多万汉军,不是在火中逃命,最后被活活烧死;就是在水里挣扎,最后淹死在水中。
陈友谅在船上看着,捶胸大呼:“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张定边已经赶来,挽住陈友谅说:“如今南边是火,东西北面全是敌船紧围。皇上必须尽快突围出去。”
陈友谅听了,睁大眼睛,望望被烈火烧红的天空,又看看满湖的尸体,喃喃自语:“这是天意,难道真是天意!我陈友谅竟会败在那个秃和尚手里?”
张定边听不清陈友谅在说什么,凭直觉也知道他肯定是说一些问天问地,骂朱元璋的不平语。便又劝陈友谅说:“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还是赶紧突围出去要紧。”
“突围?难道这一次我败定了,而且可能连性命也要留在这里?”陈友谅突然一把抓住张定边,歇斯底里地问道。
张定边一把抱住陈友谅,哭着说道:“皇上,我们确实是败了。但是,我们还有武昌,只要皇上赶快突围出去,我们还可以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我们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有的,一定有的,请皇上赶快突围!”张定边催促着说。
“往何处突围?”
“往北,到湖口去,转武昌。”
“走!”陈友谅下令。
张定边亲率十条大舰在前面开路,陈友谅的“汉王舰”紧紧跟随,一路往北而去。没多久,遇上廖永安来攻,被打退。廖永安的船被撞破,他掉进水里,挣扎着,给张定边的部下乱箭射死。刚解决廖永安,又追来李文忠。李文忠虽然勇猛异常,却顶不住陈友谅的舰大弓矢多,结果还是被打退。紧接着又来了胡大海……张定边双眼已红,指挥舰队,一路冲杀到湖口,虽说就剩下两条战舰,可“汉王舰”还好好地跟在后面,他松了口气,停船等着“汉王舰”靠近。张定边爬上去,走进仓内,对陈友谅说:
“托皇上洪福,我们已到湖口,出去转向西北便是武汉。”
“外面无事?”陈友谅问。
“平平静静。”
“好,我也出去看看,在仓里,实在闷得很。”陈友谅说完,吩咐卫士在前,自己跟着走出船仓。他心里着急,感到仓里憋闷,他要出来透透气。
134、
世界上如果真有“运气”二字,差不多都是因为偶然而决定。如果这世上没有偶然,“运气”一定会逊色许多。陈友谅的灭亡,按说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直接导致他死亡的原因,还是因为“运气”。他已经逃出绝境,本可以绝处逢生,去到武昌他的大本营。可是因为他感到仓里憋闷,想要出来透透气。结果他的双脚刚迈到仓前的甲板上,就听得一声炮响,岸上飞矢如雨。瞬时间,陈友谅的卫兵纷纷倒地,陈友谅刚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左眼、前胸,分别中了两箭,来不及一声“啊呀”,便倒地死去。
张定边见了,心如火焚,悲怆地抢步上前,抱起陈友谅的尸体,朝岸上投去愤怒的一瞥,奔到船尾,跳上一条小船,往武昌驶去。
朱元璋与刘伯温一路巡察,远远瞧着这偌大的鄱阳湖,竟成了一个宰人的屠场。无论是船上还是水中,到处都是被刀砍、枪刺,水溺、火烧的流尸。满湖的碧水,为殷血的鲜血所侵染。朱元璋知道:在那满湖的浮尸中,有不少是自己的部下,包括了那个用自己的性命救了他朱元璋的吴良。然而,战争就是如此。如果不是他杀死了陈友谅,就一定会是陈友谅杀死他朱元璋。霸主之争,或者说是皇权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朱元璋这么想着,嘴上却万分惋惜地说:
“这一战,牺牲实在太大。”
“为统一天下之大业,只能如此。”刘伯温说出了朱元璋心中想的话语。
三天后,文臣武将,领了朱元璋的命令,都集中在“汉王舰”上。朱元璋要在湖上大摆酒席,宴请群臣。大自然有着异常强大的吐故纳新的能力,鄱阳湖面上的污血浮尸,还有被烧的古怪狰狞的船只,经过三日来的水动风吹,都早已被涤荡的干干净净。鄱阳湖的湖水又变得这么碧绿清净,悠悠然然地镶嵌着蓝天白云,以及湖边的青山红树。异常残酷的战争已经过去,到处都透着和平的宁静。死者已已,活者安安,胜利的朱元璋,应该欢杯畅饮!元帅设宴,文臣武将们自然都非常高兴。只有朱元璋,面色沉重,似是不快。
“国公,天下最强的陈友谅败了,一统天下,再无人与国公相争。国公该高兴才是,怎么还这般闷闷不乐?”胡大海吃惊地问他。
朱元璋并不说话,端一杯酒,默默走到船边,指着被血染红的湖水,声音嘶哑地说:
“我军二十八万军队,已壮烈地牺牲了八万,将近三分之一。今日之胜利,实是他们鲜血换来,想着令人心沉。”说到这儿,朱元璋已经是泪流满面对着他的文臣武将,大声地提议:“诸位文臣、武将,我等畅饮之前,敬他们一杯,以表眷恋之情!”
说罢,朱元璋双手捧起酒杯,撒酒于湖内。船上文武百官见了,一一照此办理。顿时,清碧的鄱阳湖水,又多了份浓烈的酒味。一顿饶有兴致的酒宴,由此变得再无乐趣。只是,诸多武将心里,此刻都在想着:
“吴国公,实在是有情有义!”
酒席开始,朱元璋再次端起酒杯,对诸将说:“鄱阳湖一战的胜利,皆有劳于各位将军的努力,在这里我敬大家一杯。”说完,双手捧起满杯的酒,一饮而尽。
“谢谢国公,我等为国公干杯!”众将齐声说着,都纷纷地站起,端了酒杯,往嘴里倒得干干净净。
“如今,我们虽然取得了胜利,但真正的胜利还刚开始,请诸位切莫就此枉生骄情,坏了大事。”朱元璋接着说:“果真有一天得了天下,诸位便是我共患难之兄弟,到时,该共享富贵。但诸位切莫忘了,我们之所以能有今日之胜利,一是团结,二是高度统一。这两条诸位在今后一定要切切牢记。而今,陈友谅虽死,其儿子陈理已回武昌,我们必须趁势彻底消灭之。”
文武百官听了这番话,群情激愤,齐声高呼:
“拿下武昌,消灭陈理!”
三天后,张定边乘夜晚将陈友谅的尸体运到武昌,隆重安葬。又过三日,张定边扶陈友谅之子陈理继承帝位。
朱元璋调集与陈友谅鄱阳湖大战所有部队,进攻武昌,第二年二月,陈理看着武昌城将被攻破,不顾张定边等反对,开城投降。张定边在朱元璋大军开进武昌时自刎而亡。
从此,元末五大势力之中最大的一般势力,陈友谅的汉政权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