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个人的局限颇多,稍不留神就会出错,特别是人最风光时,更是最可能失误。因为这些失误,必然会有不幸降临,所以智者总是特别小心。
76
赵普胜巢湖败走之后,带着几千兵勇夺了枞阳,然后招兵卖马,迅速发展。不到一年,赵普胜已有两万余众。他又乘势偷兵夜袭,夺了军事重镇安庆。原想在这里整顿军马,伺机再图更大发展,却不料陈友谅赶来,强令赵普胜去夺池州,然后与南下的朱元璋部对峙。
陈友谅自杀了倪文俊后,便想杀徐寿辉取而代之,却又担心属下不满,其中最为担心的,便是这赵普胜。这回,陈友谅就是想借朱元璋的手,来灭了赵普胜,纵然不能如愿以偿,自己乐得个观虎斗,但有一方受伤,便去袭另外一方,岂不是仙人的高招。
对于陈友谅的如意算盘,赵普胜是心知肚明的,但迫于陈友谅强大的武力,他只好率军池州,以图发展。在赵普胜看来,对付朱元璋自然比对付陈友谅容易,而且,他对朱元璋也是恨之入骨。这回,一来能够不与陈友谅立即对抗,二来又可夺了朱元璋的池州;既可报巢湖之仇,又可趁此扩大自己的实力。不过,朱元璋也是非等闲之辈,我须得小心谨慎地来打好这一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必须先搞清楚朱元璋的详细情况,然后才好有的放矢地做出安排。赵普胜这么想着,便派了许多探马,前去探听朱元璋的消息。没过几日,探马来报:
“朱元璋放弃池州,孤军南下。”
赵普胜闻报,不由得万分高兴,对他的副将安云华说:“朱元璋这秃和尚死期到矣!”
安云华听了,也很高兴,想了想建议说: “我们可以趁朱元璋兵到青阳时,伏兵聚而歼之。”
赵普胜听了摇摇头,非常自信地说:“这一回,我要巧施妙计、借力打力,让朱元璋领教领教我赵普胜的智慧,也让他知道,我赵普胜不是等闲之辈。”
“还请将军明示。”安云华真诚地说。
“现如今,陈友谅随时在谋划我们,希望我们早日被朱元璋杀尽,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取代皇上。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为建小功伤了自己的实力。反倒要不断地扩大实力,既为了我们自己能立于不败之地,又能够有效的扼制陈友谅篡夺皇位。因此,我们如今必须安坐池州,放手招募兵勇,待那朱元璋在歙县打得火热时,然后举兵袭击铜陵,截其粮草。这样既可以充实我军需,又可以壮大我军力。”
赵普胜言毕下令三军:好好养息,没有军令,不得善自出击。
安排停当,赵普胜心里高兴,便约了师爷吴贵前来下棋。吴贵平日里对赵普胜毕恭毕敬,但在这棋盘上,却是丝毫也不留情,直杀得赵普胜额上冒汗,脖露青筋,正难分难解时,突然见安云华满身是伤地冲直来说:
“大事不好,宋军已冲进城来……”
“又上那和尚的当!”赵普胜双手将棋桌掀翻,咬牙切齿。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大声命令:各部且战且退,往北门集结,突围出去,一定要保存实力。
这时安云华凑到他耳根悄声说:“唯独北门,没有宋军。”
赵普胜听了,翻动眼珠,是不是那和尚又在使诈,伏兵于城外……想到这里,他眼里露出凶光,在心里说:就算他伏兵城外,我也要击败他。这么想着,赵普胜挥舞双刀,率军向北冲去,安云华提枪紧随。杀到北门时,身边已聚集了众多将领。赵普胜下令打开城门,带了众将直奔江边,一路过去,竟是没有宋兵拦截。正在奇怪,江边来了几十条自己的大船接应,赵普胜高兴万分,率领几万将士,渡江而去。
这里江面宽阔、水流平缓,平时白鹤饮江、景色迷人,而今万人飞渡,舟横浪飞,满江飞雪腾云,非常壮观。赵普胜立于船头,迎风眺望,心中浩渺茫然,百思不得其解。这次虽说丢了池州,可死伤却是甚少,宋军既然是早混进城里开了城门,按说死伤一定重大,依朱元璋之实力,来个全歼又未尝不可,没料到,几乎能全师而回,这朱和尚又在搞什么明堂?
77、
朱元璋、李善长、常遇春在南门城楼遥望江中逃命的赵普胜,仿佛是猜透了他心中的疑虑,不由相对微笑。
“让他赵普胜去缠住陈友谅,我们可以放心南略歙县了。”李善长说。
“花云留守池州,不知可守多久?”朱元璋征求李善长的意见。
“暂时无妨,这要看陈友谅何时殊杀赵普胜,陈友谅一旦得手,必攻池州。”李善长很有把握地分析着。
朱元璋听着李善长的分析,心中却在对自己说:这个赵普胜,不是等闲之辈,不是一下子就能杀得了的。想到这里,问李善长:“依先生看来,陈友谅这回有没有胆量让赵普胜进安庆城?”
“可能是个问题。”
“到底有没有?”朱元璋追问李善长。
“我一下子也拿不准。”李善长说。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朱元璋已经想得很明确,只是一时没把这层意思说出来。听李善长说拿不准,心里不由得暗暗得意,只把目光投向李善长,微笑着点点头。李善长见了,也微笑地点点头。对于陈友谅有没有胆量让赵普胜进安庆城,李善长已经想得很清楚,而且与朱元璋想到一起去了。他之所以不明说出来,正是想给朱元璋长一份高兴,一份自信。因为在这段与朱元璋相处的时间中,他深深地感到,朱元璋并不喜欢他的臣子处处都比他行。李善长博古通今,深知帝王之术,更明白为臣的道理。所以,他一面尽力为朱元璋出谋献策,一面又时时注意不让朱元璋感到他李善长处处比他朱元璋高明。偶尔显示出不如这个大有希望做皇帝的主子,对自己将来的发展,无疑是非常有益的。正因为如此,李善长终于能使朱元璋一直相信自己。朱元璋做了皇帝时,曾对天下人说:李善长是他开国的第一功臣。只可惜李善长到了晚年时,终又为朱元璋的那点帝王的私心所杀死。这是后话。
此时,朱元璋的东南路军徐达,派人前来报告:他们已经夺了常熟、泰兴、长兴等地,还带来了张士诚的“求和书”,朱元璋看了哈哈大笑:“徐达真我韩信也。看看,他把张士诚逼得愿交奉银了。”
说完他将“求和书”交给李善长,让他们都看看。待大家看完,朱元璋开始征求意见。常遇春先谈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徐大元帅可先稳住张士诚,待这边攻下歙县,急速东进时,徐大元帅再趁势南下,构成东、南两面夹击杭州之势,到时就可一举击败张士诚。
常遇春说完,李善长正要开口,被朱元璋拦住,他果断地说:“张士诚求和,无非是赢些时间,以图再起。我看徐达不必再等,应该乘胜追击,击溃张士诚的军队。参议官以为如何?”
李善长面带微笑,似乎难以启齿,朱元璋见了心里明白,这参议官的看法肯定与自己相左,这才不好开口,于是恳切地说:
“参议官有何高见,一定要直说,不管怎样,我都会感激的。”李善长听了,心里一热,支唔着说:“我一时也不能拿得很准,只是感到常元帅之言,实在值得考虑。我们如不能一举击败张士诚,逼得急了,他可能投降元朝。”
“这怎么可能?元朝丧尽民心,乃日薄西山,能照几时?张士诚应该知道,何以去降?我看你是多虑了。”
李善长是个儒生,既然说出了看法,便要把因由说清,于是辩道:
“张士诚乃俗气小人,他举事早于国公,且已称王,一点薄面,决不可臣服于国公。元朝虽说气数已尽,但南方尚有浙江、福建大部分在,北方更有大都、天津等大城市,况且原本是泱泱大国,张士诚降之,既不失体面,又可借其力壮大自己。因此依臣之见,若是逼急了,张士诚必降元军。”
这时的朱元璋,虽然凡事很喜欢听取别人的意见,特别是李善长的,但他到底还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骨子里,是非常自信的。这回听罢李善长的一番话,很不以为然,特别是李善长断定张士诚决不肯臣服自己的话,朱元璋很不愿听,心想:就算他降元,我也要迅速拿下杭州这个大粮仓,我越来越庞大的军队冬季需要供养,况且,让张士诚这么蓄精养锐,再去攻打恐怕更加费力,到时这边杭州攻不下,那边陈友谅在解决了赵普胜后又出兵来袭,就难应付了。这么想清楚了,朱元璋果断地给徐达下达命令:
“乘胜前进,进攻杭州,击溃张士诚。”
李善长在一边听了,只得暗自叫苦。他深知,这么一来,张士诚非降元不可,到时肯定更难对付。
78、
徐达接到朱元璋手令时,有些不解。在这个问题上,他与李善长的看法非常一致,如照此办理,张士诚势必投降元军,如有元军为其撑腰,会出许多麻烦。这是个非常明白的道理,朱元璋为什么就想不明?
当夜月明星稀,树影婆娑,徐达心中疑虑,信步来到花园里,来来回回地走过不停。这在以往,他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情形。“参议官李善与与常遇春都在国公的左右,他们的所思所虑应该是非常的周全,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失误?难道,是我徐达想的不行?”徐达是个办事谨慎,遇事总是先反省自己的君子。可是,在他反复地反省了自己之后,结果还是相信自己是对的。现如今,朱元璋已不再是昔日儿时的玩伴,而是独居一方的吴国公,他徐达的主子,朱元璋的命令,徐达不可以不执行……这一夜,徐达思虑良久,始入内室,通夜不能寐。
第二天早上,走进帅府时,徐达脑袋仍是昏昏然然的。“既是国公所令,还是遵之为好。”徐达这么想着,最后下了决心,命令部队:向苏州进发。
张士德为宋军所虏,短短的两月,江苏南部又尽为徐达所夺,张士诚心里烦躁不安,又害怕得不行。正在这时候,有探马来报:
“徐达已离开常熟,挥军南下,直取苏州。”
“看来,朱元璋是不要奉银,而是要置我于死地。这个秃和尚!”张士诚这么想着,又怕又恨,惶惶不安。他召来众臣,商议对策,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好的建议,让他能躲过这一劫。张士诚身边官员,主要来自元朝旧官吏。投奔他张士诚,一为保命,二为保富贵。现如今见张士诚将为宋兵所败,当然都说投元最好。这一回,风吹一边倒,再没有人主张迎战,也没有人主张去讲和。张士诚自己也明白:如今既没有迎战的力量,也没有讲和的本钱。长叹一声,在心里对自己说:看来,如今只有投降元朝了!
元朝已是及及可危,有人相投,自是条件甚丰。于是,以参军俞思齐为首的主降派很快占了主流,极少数想打下去的武官讲出话来也无人去听。正在这时候,被俘的张士德秘密托人捎来口信:实在撑不下去,可降元朝,背有依托,东山再起。
张士诚思虑再三,终于下了决心,派亲信周仁前去元江浙行省请降。时元朝右丞相达识贴睦迩留守杭州,正孤立无援,见张士诚请降,欢喜不尽。一面致书张士诚表示愿意接收,一面报请元朝任张士诚为太尉。张士诚闻知精神大振,立刻派出使节与西东南面元军联络,互为依靠,准备迎击徐达之兵。
徐达闻知,深知情况不妙,遂驻兵锡山,派人禀告朱元璋请求水军前来支援。朱元璋闻报,立即大力支持,派出廖永安率二万水军由无锡入太湖,从西面直逼苏州。这些水军已久经训练,船只均为新建,厚实坚固。
五十八条战船,上面装有火炮、巨弩、链抢、滚石……廖永安坐在船首,志在必得苏州。徐达率重兵已临苏州城下,只等水军得利,便蜂起攻城。
可是,就在廖永安船队接近苏州西城时,城上火矢如雨,纷射船上。廖永安见乱军火力太猛,知道硬攻必然伤亡太大,急忙喝令回航。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象是从水底冒出来一般,廖永安船队的后面,突然飞驰而出上百条战船。原来,长兴的元军得到命令,出兵增援张士诚,打朱元璋船队一个首尾夹击。在强大的敌军面前,廖永安首尾不能相顾,被元军杀上船来。可怜廖永安没杀几个元军,便死在乱刀之下。
陆上的徐达,闻之水军受挫,便不敢再去攻城,只好缓缓撤兵城下。
79、
朱元璋此时刚拿下歙县,闻知张士诚降元,徐达苏州受挫,不免慨然长叹:
“苏州之败,不在徐达,在我朱元璋所为。”
朱元璋虽然判断失误,令水军伤亡惨重,但能当众承认,不免让李善长等人佩服不已。自己反省了一番后,朱元璋着令常遇春,负责西南大军诸事宜,巩固好长江中部南岸阵地,自己与李善长火速赶回南京。路过池州,花云设宴迎候。朱元璋与李善长再进池州,只见市井生意兴隆,百姓安居乐业,不由非常满意。
席间,朱元璋问花云有关赵普胜情况,花云回答说:“赵普胜过江以后,因陈友谅见他全师而返,疑其为我所用,故一直未能入安庆城,如今乃驻池州对岸枞阳镇里。”
“赵普胜是个人物。”朱元璋说:“可不可以设法收为我用?”
“未将曾派人三次与之联系,但赵普胜念及兵败巢湖之辱,不肯与我们合作。”花云说:“据报,徐寿辉见陈友谅不许赵普胜入城,多次为赵普胜叫屈。”
徐寿辉连这个主也做不了?朱元璋在心里问自己。看来,陈友谅取代徐寿辉只是迟早的事。朱元璋知道,这陈友谅原来不过是倪文俊手下的一员副将。倪文俊要杀徐寿辉取而代之不成,败逃到陈友谅处,陈友谅乘机杀了倪文俊向徐寿辉邀功。徐寿辉将兵权交给陈友谅不到半年,自己便被架空,若大的一支义军尽归陈友谅所有。
想到这里,朱元璋不由又联想到自己。“我朱元璋原本不也是郭元帅手下的副将么?不过,我得到今天的位置,并没有大逆不道。可是,我的手下有没有陈友谅这样的人呢?”
他为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望着沐英,一张英俊而透出厚道之气的脸,他想起拥兵最多的徐达、常遇春。不,他们不可能是陈友谅。我既不是倪文俊,更不可能是徐寿辉,我是朱元璋!这么一想,朱元璋的脸上渐渐露出一种禀然的自信。一旁的李善长,将朱元璋面部的这些个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可就是不知道,朱元璋何以如此。正在揣测,只听得朱元璋对他说:
“陈友谅现在还没有取代徐寿辉,是因为他自知军心尽失,我们现在可以制造更紧张的军势局面,使之顾及外面,暂不敢作内部清理,这样可以使我们争取时间,整顿三军,巩固已占之地。如何采取行动,参议官谈谈有什么好的看法。”
李善长听了,略一思考说:“国公所言,微臣认为非常有理。而今雄霸天下,能与我匹敌,唯有陈友谅。陈友谅如今兵多将广,占地辽阔,但因其不义之为,内部人心惶惶,此事陈友谅自然清楚,要向外扩张,必先肃清内部。现我们可竭尽全力作外部骚扰,散布舆论即将攻打安庆,使陈友谅只思防我去攻,暂不作内部肃清。其次,赵普胜既是决不肯降,就多派使者往与之谈,漫天应其条件,加深陈友谅对其猜疑。到赵与陈完全对立,与其降我相差无几。”
朱元璋闻言,非常高兴,对花云等说:“参议官之言,你们定要谨记。希望你们在此能使百姓安居乐业,使众将士心情舒畅,我们只有建立起一个个稳固的地盘,方可图长远之大业。”
离开池州的途中,朱元璋问李善长:“依参议官之见,池州可保多久?”
“国公自然比我明白。”李善长笑着说,心想,这个朱元璋,真是了不得,刚有一点闪失,自己就纠正过来了。只见朱元璋还在等自己说明白,只好接着说:
“只是近月而已。不过,此话又是不尽妥当。”
是啊,你这话是不妥当。朱元璋看一眼李善长,心想:这次可要让花云他们吃苦了,池州在他们手上最多只能保得了个把月,可是,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到时候,陈友谅的安庆、汀州,我迟早要夺得,又怎能说池州会不保?
俩人似乎都看懂了对方心里的想法,四目相视,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对胜利的信心与自豪,却丝毫没有对池州的上万将士生命的挽惜。
一将成名万骨枯,统帅在制定战争计划时,追求的只是胜利,他的军队哪怕是剩下一个人,只要胜利,他也会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