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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校运会(3):追着光(1 / 1)


下午是400m预赛、女子800m和男子1000m预决赛,长跑项目每个年级分两组;草坪上则是跳高、跳远等,一上午都在闲聊和寻找顾芊芊的徐不言迫不及待地挥洒自己的精力,他参加了跳高和跳远。边平江也要准备1000m,薛绛没什么运动细胞,又没报名志愿者,只好在中央的草坪瞎溜达,一会儿去沙坑看看,一会儿围着隔离线绕着操场走,走着走着突然被叫住:

“薛绛同学?”女生怯生生地喊了一声。薛绛回身,想了想没认出是谁。

“我叫木辞,我们是一个班的。”女生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哦哦,抱歉,阳光太刺眼了,我刚刚有点走神。你在这找谁吗?”薛绛礼貌回答。

“我是志愿者来着,在这里负责维护秩序,不让未参赛的人员走到跑道影响选手发挥。”木辞细声细语地解释。薛绛这才注意到木辞身上穿着白色的统一服装,左臂上贴着红色的志愿者袖章,头上戴着一顶贴有志愿者协会标识的白色鸭舌帽。

薛绛苦笑,含糊地应声:“这样啊……”

薛绛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需要去医院挂点滴,吃药,但爸爸妈妈都很忙,总是需要出差。他们对薛绛说:“绛绛乖,爸爸/妈妈三天之后就回来了,你在家里好好学习、休息。”

三天之后总是三天。阿姨抱着她从医院回来,喂她吃饭、喝药,哄她睡觉,睡不着就抱着她在一台白色三脚钢琴的长凳上学走路。阿姨说爸爸妈妈希望她可以多练练琴,但她不懂怎么弄这玩意儿。

薛绛奶声奶气地告诉阿姨,老师教过自己,自己会弹,可以教阿姨。

阿姨说,不不不,她笨手笨脚的,怕弄坏了赔不起。

薛绛说,弄坏了就叫妈妈再买一台。

阿姨连连摇头,连哄带骗地劝她去睡觉。她很执拗地说不,她要等爸爸妈妈回来,说好今天回来的。

着急又直率的阿姨脱口而出:“他们骗你的。”

薛绛第一次知道什么是“骗”,什么叫谎言。谎言就是,说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让别人相信,让别人去做。

薛绛哭得很伤心,眼泪鼻涕一堆,粘在袖子、领口、枕头上。妈妈回来后,说这样一点也不乖,第二天辞退了那位阿姨,重新找了一个。新来的阿姨每天勤勤恳恳地清理水晶灯上的灰尘、整理深灰色沙发上的抱枕、擦拭钢琴架,在花园里浇花除草,做好吃的饭菜给薛绛,但再也不敢多和薛绛说其他的话。

7岁那年,薛绛生病了,发着烧开始说胡话。挂了几天点滴,风吹起白色的窗帘,光影起伏,透过一道亮白的光线,依稀能看见窗外的嫩绿。薛绛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迷迷糊糊地闻着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她觉得一点也不刺鼻,凉凉的,很清、很干净。

爸爸妈妈还是预备外出。商量了一会儿,薛绛被送到一个叔叔家里。那里很简洁干净,很多薛绛看不懂的包着老皮泛黄封面、边角有些破碎的一册册书整齐地摆在架上,但空气里漂浮着一些刺鼻的焚香味,和这样的静谧温馨显得格格不入。

去的路上,妈妈很凝重地反复叮嘱薛绛,不要和叔叔提及“阿姨”,也不要和那里的哥哥谈起“妈妈”这些词句。

然而她还是犯了错。

她太兴奋了。看到叔叔十分温柔和煦地拉着她走进屋内,看到穿着一身白衬衫和浅蓝色格子背心、比她大一岁却高出整整一个肩膀以上的哥哥就站在那,对她说“你好”,薛绛整个脸红彤彤的,像被烤熟的番薯。叔叔叫哥哥陪着她玩,几个大人在沙发上商议,爸爸妈妈说晚上一定来接她。

薛绛却第一次有了不想回家的念头,就在这里,一直待在这里。她鼓起勇气,凑到身边小心地问:“你在干什么?”

哥哥停下笔,说,在画画,你也可以画。然后把彩笔放到她的面前。

“不,我是说,我来之前你在干什么?”薛绛使劲摇头,双手托着自己的小红脸。

“在看书。”哥哥说。薛绛问,为什么不继续看?哥哥说,因为你来了,爸爸说要陪一陪你。

薛绛很开心、很激动,她看着哥哥在纸上用蓝色和黑色染出一片星空,正中挂着弯弯的月儿,地上是一片白桦林。

为什么要这么画呢?她好奇地问。

哥哥指着月亮说,这是我妈妈,又指着白桦林说,这是我爸爸。

薛绛红红的脸蛋上全是惊慌,咬着嘴唇不敢再说话。她觉得自己一定又说错话了,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哥哥了。一颗颗泪珠从她的脸颊划过,滴落画纸,晕染了黑蓝的星空。

哥哥有些惊讶,抬头发现薛绛哭了,想了想,镇静地走到桌子一旁,靠近沙发的一侧,拿着纸巾帮她轻轻擦去明晃晃的泪珠。

“是我说错什么了吗?你别哭。”他说。

薛绛哭得更厉害了,咳嗽喘着气,叔叔和爸爸妈妈都赶了过来。温和的叔叔用严厉的语气批评了哥哥,走到薛绛的前面,他用时常握着笔、生出茧子的右手,轻轻摩挲着薛绛的小胖手,安慰道:“哥哥不是故意的,叔叔想知道绛绛到底为什么哭了呢?”

薛绛只能用力摇头,她用不上气说话,只能趴在爸爸的肩上平缓呼吸。哥哥就站在一旁,像极了幼儿园时候被老师罚站的同学身影。

薛绛很愧疚,想快点解释清楚,但妈妈突然说,可能是绛绛身体又难受了,今天她只好请假一天,在家照顾绛绛,后面有时间一定再来叙叙话。

再次来到这个房子的时候,薛绛又紧张又喜悦,手里紧紧揪着绛红色的裙摆。她想和哥哥说,上次不是他的错,她已经和妈妈说清楚了,他不要讨厌她;她买了好多彩色的画纸和笔,想和他一起画;她还想问他在哪里上小学,她想和他一起上学放学;还有,上次都没来得及告诉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屋子里很多人,爸爸妈妈领着她一一打过招呼。薛绛耐着性子和叔叔阿姨问好,走到那个温和的叔叔跟前,薛绛觉得他的笑容最好看了,所以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得到妈妈的许可,薛绛拿出从来没有的速度,如箭一般飞向他的房间门口,屏住呼吸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的人说。

薛绛欢欢喜喜地打开房门,看到他的旁边坐着另外两个男生:一个穿着叮当猫的天蓝色短袖,一个穿着黑色,上面什么图案也没有;还有两个女生,一个紫白色上衣配着一条破洞裤,另一个则穿着浅藕色的连衣百褶裙。

“又来一个漂亮小美眉啊!”天蓝色男孩提高声调,笑嘻嘻地跑过来打量薛绛。

浅藕色女孩走过来狠狠地敲了一下天蓝色男孩的脑袋,说:“笨蛋,漂亮就是美啊,老师说这是病句!”

“我说既漂亮又美丽啊!”

“漂亮就是美丽!”

“哦我知道了,我夸别人,你不开心了吧?”

“……谁要你说漂亮,妈妈说我一直都是最漂亮的,但人不应该只看漂亮!”浅藕色女孩气势汹汹地朝天蓝色男孩吼三吼,男孩仍摇晃着脑袋笑脸盈盈。

黑色男孩走过来,在薛绛眼前挥了挥手说:“吓着了吧?”

薛绛慌忙抬头。黑色男孩边笑边牵起她的手离开两人的打闹场:“别害怕,他们俩一直这样,习惯就好。”接着介绍几人的名字。

介绍到林清奕的时候,他礼貌地挥了挥手。薛绛下意识地松开被握着的手,在空气中开心地双手摇晃打招呼,但林清奕已经低头继续看书。

薛绛不免有些失落。但好在,林清奕没有在意她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无礼,她成为了他的朋友之一。

薛绛小心注视着林清奕的一举一动,从7岁到17岁。

他小学时抱着本奥数题,薛绛就和妈妈说,她也想去奥数班上课,尽管当时她对这些七七八八的数字无感,尽管她周六周日是想去游乐场大汗淋漓地玩一场;

他喜欢浅蓝色的搭配,她就把自己小学的衣饰都换成了浅蓝色。

他说自己也学过钢琴。她很高兴,絮絮叨叨地把小时候练琴偷懒被妈妈发现的故事说个不停,一直说到她想教家里阿姨弹钢琴的事。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刹住了口,嗫嚅着说自己很对不起那位阿姨。他用如往常一般平静的口气说,那不是你的错。

她简单地弹了首曲子,他用清澈的语气说很好听。她说,谢谢,这让她感到自己不只是一个吃药躺床的病秧子。他却十分认真地摇摇头说:“不是,是因为你本身就很厉害。”

她高兴得找不着东南西北。

但她好像永远跟不上他的脚步。她永远无法多上前一步,和他肩并肩地,平行着。

她好像还是无法走进他。

他偶尔拿起一本印有半轮明月的诗集,薛绛便去书店里找了很久,上面奇怪的断句和频繁出现的逗号、句号,让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书看完,满怀期待地等着和他讨论,实际就是说些“这句写得好”“那句写得不好”的粗浅白话。然而他只是随意翻了翻,又拿起另一本。

小升初时,市内生源按综合情况被分配到各中学,她有很大的信心和把握能和他分到同一个学校,因为她是第二名,他是第三名。相近的名次有很大可能,徐不言和顾芊芊就是这样的。

完整的分校名单出来了,徐不言、顾芊芊、叶妍妍去了八中,边平江和薛绛去了十二中,林清奕去了十五中。

视线里满是被阳光浸透成金色的他,侧颜夺目,另一侧被光影分割得清冷而深沉。薛绛注视着仍是低头不知看什么书的他,苦笑,摇头,然后傻笑。

初升高,终于可以自主择校,妈妈已经打理好日曦那边的关系。但在得知林清奕去了月华后,薛绛毫不犹豫地,飞奔着进入月华的大门。

她没能和他分到一个班,没关系,还有高二的文理分科。

林清奕选了文。这是薛绛从边平江口中得知的结果。是的,结果,从来都是结果,一如这次的志愿者。

她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期待、紧张、担忧、不安、不甘,好像在这一刻连出口都没找到就化为乌有了。她缓缓开口:“这样啊……”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大概,就这样吧。

薛绛回过神来,转头发现那位木辞同学已经走到800m的终点线,正扶着一个女生,手里还拿着广播投稿的纸笔,一时腾不出手来。

薛绛连忙走过去帮着接过纸笔,递给一杯葡萄糖水。木辞边照顾边介绍说这是她的朋友,之前都在高一(2)班。

“哦,那你们和边平江是同班同学了。”薛绛说。

“哦?你认识他?”宋祁玉缓冲了会儿,就差不多恢复了。2分56秒左右,是能冲一下历年记录了。

“嗯,我和清……边平江,还有其他四个人,小学之前就认识了。”薛绛自顾自地说。

宋祁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她让木辞陪着她再沿草坪转一圈。木辞略显犹豫,但还是跟上。

薛绛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白信笺和黑笔,想了想,盘腿坐在草地上认真地写起来。

约10分钟后,广播里传来女播音员的甜美嗓音:“下面是来自高二(1)班的薛绛同学的来稿:致全体志愿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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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平江坐在候场区里,胸前被贴了张“1”的号码。不一会儿,一个贴有“13”数字的男生在他旁边坐下。

“嗨,还记得我吗?”边平江朝苏文修打了声招呼,苏文修也注意到,笑着回应。

“你们后面真的去买咖啡了吗?”边平江好奇地问,其实也是赛前放松随意的聊天。

“没有。温青思去了小卖部之后,一直在货架那转圈徘徊,最后说算了,楚璃喝不了还是买别的。她总是这样。”苏文修说。

边平江笑,“对了,你是怎么认识她们两个的?”

“我和楚璃之前有点交集,但还不算熟络。因为我偏科严重,楚璃数学和英语好,我去问问题的时候,温青思突然跳出来,就像今天早上你的那个朋友一样,问我是不是给广播站投稿的人。说实话,我当时觉得这女生挺令人害怕的。”苏文修拘谨地笑笑。边平江眼神表示,他理解。

“熟悉之后她也给我讲题,我就帮她语文。她作文因为老是说一些离题十万八千里的话,分很低,楚璃说高一的时候她还因为跑题太过,在上面写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被倒扣分数。不过其实她挺可爱的。”

边平江点点头,话锋一转:“楚璃同学在班里和……和其他人也不怎么说话吗?”

“嗯,是的,大概学习总是需要沉浸在安静之中的,不过她人很好。”苏文修笑笑,想到什么,又说:“当然每个人的学习方式不同,比如你和薛绛同学,还有林清奕,不过林清奕也不太爱说话。”

“突然想对你说句谢谢。”边平江抬头,双手后撑看向湛蓝的天空。

“啊?”

边平江笑笑,不说话。

因为你把我和她放在并列语序中,因为在你的句子里,我不是第三个名字,我不是独自站在一旁的人。

两人又聊了会天,苏文修说自己纯粹是被拉来充壮丁的。

像是电影里的画面一闪,一个娇媚的身影闯入镜头,自如地坐到边平江的身旁,红发卡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不好意思同学,这里是高二男子1000m第二组的等候区。”苏文修和边平江对视一眼,苏文修提醒说。

“哦我知道,我是这里的志愿者,我叫陆筱蓉,是16班的。”女生瞄了两眼苏文修,眼神直勾勾地集中在边平江身上,闪烁不已。

苏文修内心惶恐,有些战栗发毛。一定程度上,他需要向温青思道歉,因为比起这位陆筱蓉,温青思的眼神实在是可爱而美丽。

边平江倒是极其淡定地礼貌问候,客套两句后问:“陆同学你能帮我个忙吗?”

“乐意之至。”陆筱蓉作矜持状,语调上扬。

“请你帮我叫一下那边坐在草坪上、手里拿着信笺、穿着淡蓝色上衣的女孩,她叫薛绛。其他人不能随便进出,只有志愿者可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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