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元448年,此时盖吴起义,被平息;杂胡造反,被镇压;北魏四周但凡敢跟他叫板的反抗势力,一律被他干灭火儿了。
接下来该打谁呢?
拓跋焘突然想来了,好久没修理柔然了;正巧这会儿西域悦般国派出使者,请求跟北魏一起合击柔然;拓跋焘欣然同意。
在做了必要的准备之后,公元449年一年,拓跋焘跟嚼了炫迈一样,连续发动对柔然的打击,几乎隔两个月,他就要北上一次;那劲头,摆明是要不灭柔然誓不还了。
此时柔然在位的是处罗可汗,开始的时候,处罗汗也没太在意北魏的军事行动,打不过你,我还跑不过你吗?因此每当拓跋焘出兵,处罗便带人往北跑;等北魏撤军,他们再回原地。反正游牧民族只要带着帐篷,走到哪儿都是家。
但是老话儿说的好,泥人儿也有三分土性儿。
拓跋焘摆出一副没完没了的架势,最后也把处罗给惹烦了——
这一年9月,拓跋焘再一次征调部队北上,处罗决定,不跑了,跟日了狗的拓跋焘干!
拓跋焘这次北伐,兵分三路,高凉王拓跋那为东路,略阳王拓跋羯[jié]儿为中路,拓跋焘自己亲率主力走西路,三路大军约定在地弗池(今蒙古邦察干湖)会师。
针对北魏军的部署,处罗汗决定,先示弱,然后集中优势兵力,将北魏的东路军,也就是拓跋那这一路吞掉,然后待机再战。
还别说,处罗汗的计划差一点儿就实现了;北魏军一出来,柔然人照例先跑;跑着跑着,看北魏军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了,处罗汗突然回师就把拓跋那的东路军包围了。
这次处罗汗有备而来,部队不仅人数上占优,而且带来的都是柔然军中的精锐,战斗力也甚是强悍;如果不出意外,拓跋那这一路凶多吉少。
但意外还是出现了,而且出现的很搞笑。
处罗汗围了拓跋那,二话不说就开始进攻,柔然这边儿占了个先手,一时间压的拓跋那喘不过气;可是别看被围了,拓跋那倒也没慌张,传令一声,安营扎寨,准备迎敌;北魏军一边儿操起泥瓦刀盖房子,一面抡着大刀片儿砍人;忙了个不亦乐乎。
双方就这么僵持了几天,处罗汗多次发起进攻,但都被北魏军的拼死抵抗瓦解。
时间一长,处罗脆弱的心理素质产生作用了;这伙计看到拓跋那的部队人数不多,但却在己方重兵包围下毫不慌乱,抵抗的井井有条;他开始莫名其妙的怀疑这路魏军是拓跋焘故意放出来的诱饵!
这哪儿跟哪儿啊!
你怕拓跋焘合围了你,你不会多派骑兵,把侦察范围撒的大点儿啊!
要不说这意外出的很搞笑呢,处罗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想法儿有道理,这哥们儿居然下令,全军扔掉辎重,火速撤退。
一场唾手可得的胜利,就这么无厘头的被处罗断送了!
包围圈里的拓跋那一开始还不敢信柔然撤兵的事实,他以为这准是处罗使出的拖刀计呢。后来侦察兵回来报告,处罗真的跑了,还了阳的拓跋那开始猛追;这一趟不论是跑的还是追。
的,忒辛苦了,史书记载,北魏军不分昼夜,一口气儿追击了9天9夜;俘虏、缴获柔然人口辎重不计其数,已经严重影响行军速度了,拓跋那这才率军撤回。
回军途中,走到广泽,遇上了正在此处的拓跋焘主力,一通报战况,魏军大获全胜,点点俘虏的数量,居然高达一百多万。
经过拓跋焘这次打击,柔然实力大衰,再也没有缓过劲儿来。
彻底打服柔然,拓跋焘鞭敲金镫响,高唱凯歌还;心里那叫一个美。
美着美着,也不知道怎么个茬儿,拓跋焘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南方的刘义隆还欠我一顿打呢!
怎么回事儿?
敢情拓跋焘想起盖吴起义的时候,刘义隆挖墙脚的事儿了。
拓跋焘咋对这事儿这么耿耿于怀?这还得说,盖吴起义之前,其实北魏的形势其实挺好,而且拓跋焘正在发力经营西域;结果就因为盖吴闹了这么一家伙,北魏不得不停止扩张的脚步,翻回头收拾内部。所以拓跋焘对盖吴这事儿一直恨恨不平,盖吴虽然死了(史书中对盖吴的死因有两种说法,一种说盖吴死于两军阵前;另一种说盖吴是被自己俩叔叔给杀了。);可当初跟着裹乱的刘义隆可还活着呢。
拓跋焘决定,削刘义隆一顿,解解气!
公元450年,是为刘宋元嘉27年,就在这一年的2月,也就是拓跋焘刚从讨伐柔然前线返回平城一个多月以后,拓跋焘带着十几万大军,对外称要到梁川(今河南商丘)打猎;2月20日,拓跋焘亲将10万大军,突然越过边境,朝南杀来;刘宋边防毫无准备,瞬间便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拓跋焘铁骑南下,刘宋措手不及;那么,这些年刘义隆都在干嘛?怎么对北方的拓跋焘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呢?
要说清楚这个,咱还得把时间往回捯饬捯饬——
咱们之前说到刘义隆,还是在十年前,也就是元嘉十七年,公元440年;那一年,刘义隆搞定了弟弟刘义康、大臣刘湛;算是把权力抓回了自己手中。
当然,你不能指望刘义隆事必躬亲,这伙计身体不好;所以就得有辅政大臣参赞军机。废了刘义康,一开始的时候刘义隆启用了另一位宗室刘义恭作为领班儿。
可是这会儿,稍微有点儿政治敏感度的大臣都知道刘义隆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因此刘义恭开始还挺认真,后来也怠起了工。
看看刘义恭成天五迷三道的,刘义隆挺放心;但时间一长就不成了,国家毕竟需要干员来打理;因此刘义隆便决定,对跟自己一辈儿的宗室限制使用,考察和提拔在刘义康时代受打压的士人为官,以维系朝廷的正常运转。因此从公元440年到公元442年,刘宋朝廷上的人事变动跟走马灯一样,一会儿一个样儿。
到公元442年,经过一番考察,刘义隆选定了执政班子,分别是何尚之、范晔[yè]、沈演之、徐湛之。
简单说说这四位,刘宋朝廷里后面发生的事儿,都跟着这四位有关。
何尚之,字彦德;庐江潜县(今安徽霍山)人;庶族出身。年轻时候的何尚之是个非常不着调的家伙,放到现在,丫就是一杀马特!史书记载,何尚之轻佻放荡,喜欢研究“复杂群体中多因素干扰下及信息不对称状态下的新型‘囚徒困境’博弈”。
啥?
你不懂这句话啥意思?
咋恁没文化呢!
这句话的另一种说法,其实很简练,就俩字儿:赌博!
等何尚之慢慢儿长大了,也不知道啥事儿触动了他,这伙计转了性了,从学渣直接跨到学霸,并且以“操守”正而为人称道。
等到了工作年纪,何尚之出马就跟对了人,谁啊?刘裕!
那阵子刘裕筹划消灭后秦,何尚之因操守正闻名,刘裕便把他调到身边担任主薄,并且随其出征;灭了后秦,何尚之因功受封都乡侯。打这儿起,何同学算是进了士族堆儿里。
咱以前说过,刘裕其实挺疼他那二小子刘义真,很多好东西都紧着他来;因此称帝之后,刘裕便把何尚之打发到刘义真处,担任车骑咨议参军;希望这位“操守正”的仁兄能好好儿辅佐刘二衙内。
或许是何尚之三观太正了,刘义真觉着跟这号人没什么好说的;因此何尚之虽说兴冲冲的去报到了,但在刘义真那儿是属于进了班子,进不了圈子的人;刘义真很多事儿都不带他玩儿。
不过从后来看,这事儿对于何尚之来说,还真难说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刘义真不认为何尚之是自己的亲信,但是从编制上说,何尚之毕竟是二衙内的人;因此当时徐羡之、谢晦、傅亮等人对这位何尚之都抱着戒心。
等刘裕去世,刘义符继位,徐、谢、傅当家开始收拾刘义真的时候,何尚之跟着倒了霉了;官儿被一撸到底,从朝廷被踢了出去。
但是,也因其不是刘义真的嫡系,何尚之被留了条命;徐、谢等人没有赶尽杀绝。
再后来,文帝刘义隆登基,度过了适应阶段;刘义隆开始跟他爹留下的辅政集团角力;此时刘义真之前的班底儿慢慢儿的就被刘义隆收罗到手边儿;这里边儿就包括何尚之。
不过到这会儿,刘义隆给何尚之的官不大,属于中级官吏;而何尚之经历了刘义真事件之后,也历练的很沉稳,不显山不露水的;给官就当,没事儿就关起门来钻研钻研学问,日子过的挺潇洒。
在这段时间,何尚之给他女儿说了门亲事,亲家就是后来被刘义隆杀掉的原铁杆刘湛;那段时间,刘义隆对刘湛正是恩宠有加的时候,有了这层关系,何尚之无形当中就进了刘义隆的圈子。
有一件事儿很能说明问题,那会儿刘湛还没有投入刘义康的怀抱的时候,有一次刘义康想任命自己的亲信刘斌为丹阳尹[yǐn],宋文帝不答应;转而把这个差事给了何尚之。丹阳,就在建康边儿上,丹阳尹[yǐn]相当于现在天津市委书记;不是可靠的亲信,轮不到这个位置。
后来刘义隆和刘湛闹掰,刘湛投靠了刘义康;何尚之可没跟着他亲家过去,而是依旧坚定的支持刘义隆。公元440年,刘义隆诛杀刘湛,驱逐了刘义康,何尚之因立场坚定升任吏部尚书。之后,又转任中书令、中护军。
第二位,范晔[yè],字蔚[wè宗,顺阳(今河南南阳淅川)人;高门大户出身,范晔[yè]老兄的老爹那一辈儿很多都是官儿,而且还是个不小的官;看过前文的兄弟估计会有印象,当年太子刘义符继位后,成天不务正业,有个名叫范泰的“太子党”大臣给他上书。
这位范泰,就是咱要说的这位范兄的老爹。
不过别看范晔[yè]出身名门,但是范妈不是妻,是妾,所以范晔[yè]在家里的地位并不高;而且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当时就有),就有段子手给范晔[yè]写段子,说范晔[yè]是他妈上厕所时劲儿使大了生出来的,因为毫无准备,所以掉下来的时候大头朝下,脑袋被砖磕破,遂得小名“砖”。范晔[yè]出生后,因其伯父范弘之无子,就被过继给范大爷,因而得袭爵位,封武兴县五等侯。
跟何尚之先学渣后学霸不一样,范晔[yè]自幼就是个学霸,酷爱读书;很小的时候就把家里的藏书都翻了个遍。公元420年,这年刘裕称帝,朝中局面随之改变,范晔[yè]也应招出仕,任彭城王刘义康门下冠军将军,后迁为秘书丞。
公元430年,范晔[yè]转任过一段时间檀道济的司马、兼新蔡太守;时北魏鲜卑军队围攻青州,檀道济奉命出师解围,范晔[yè]随军北伐,因功升任尚书部郎。
此时,咱们这位范兄在官场上可谓是一帆风顺;不过有道是乐极生悲;就在范兄一帆风顺进入人生的快车道时,一件事让正春风得意的范兄从浪尖儿掉进了谷底。
事情是这样的,公元432年冬,刘义康的母亲王太妃去世了。老妈走了,刘义康便召集人手给老妈办白事儿;下葬当晚,刘义康召集同僚旧友给老妈守灵。当时范晔[yè]的弟弟范广渊任司徒府祭酒,范晔[yè]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叫了俩朋友(王深、王广)就找范广渊喝酒去了;这哥几个喝着喝着就喝嗨了,一边喝酒,一边儿唱起了卡拉OK。
他们喝酒的地方就在刘义康的司徒府里,声儿巨大;您想刘义康能不知道吗?哦,我跟这儿哭的跟孙子似的,你们几个倒好,跑我们家开Party来了。
刘义康大怒,第二天就把范晔[yè]踹出京城,将其贬为宣城太守。
要说一句的是,政治上失意了,可成就了范晔[yè]的另一个名声,就在其任宣城太守期间;范晔[yè]综合各家史料,编成了光耀千秋的《后汉书》。
再后来,刘义康倒台,刘义隆拔擢人才,有人就向其推荐了范晔[yè];几番考察之后,公元442年,范晔[yè]再次进入中枢。
第三位,沈演之,字台真;江南豪强出身,其高祖曾跟着东晋权臣王敦一起发动叛乱;曾祖父是东晋名将沈劲,其父沈叔任,曾跟着朱龄石西征灭了谯[qiáo]纵的后蜀,后被任命为益州刺史。
沈演之年少时就很有名,以钻研《道德经》著称;据说他每天要读100遍《道德经》;后来入仕,从基层小官开始干,是刘义康发现了他,累次升迁,直至成为刘义康的别驾从事;刘义康对其信任有加。
后来刘湛投入刘义康一方,跟刘义隆、殷景仁阵营互撕;沈演之没跟着刘义康起哄,火线起义,站到了刘义隆一方。凭此功劳,灭了刘义康后,刘义隆封沈演之尚书吏部郎,后又进位右卫将军。
最后一位,徐湛之,字孝源,东海郯[tán][tán]县(今山东郯[tán]城)人。是刘裕的大女儿、会稽长公主刘兴弟的儿子。论关系,他应该管刘义隆叫一声舅舅(不过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徐湛之比刘义隆就小3岁。)。
跟那几位比,要说徐湛之跟刘义隆的关系最近;不过,这四位中刘义隆曾经最恨的却是他这个外甥。
原因很简单,徐湛之跟刘义康关系巨好,跟刘湛走动的也很勤。
后来刘义康坏事,刘义隆就想干掉徐湛之,不过没干成。
因为徐湛之有个特别牛逼的妈,就是那位刘兴弟。
刘裕一共生了八个女儿,这里边儿只有刘兴弟是刘裕正妻臧爱亲所生,是嫡女。后来像什么刘义符、刘义真,包括现在皇位上坐着的刘义隆,都是庶子。因此刘兴弟在刘宋皇族中的地位非常重要。
有两件事儿很能说明问题——
其一,刘裕还没发迹的时候,家里穷的一塌糊涂;日子过不下去了,刘裕便想了个招,跑去割芦荻[dí]换钱;当时刘裕穷啊,出门儿做小买卖露着腚总不好吧,于是夫人臧爱亲便亲手给刘裕缝制了一套行头;后来刘裕发迹,特意把当年的衣服留下来交给刘兴弟,并且有话交代:后世子孙中,如果有人骄奢淫逸,你就把这些衣服拿给他看;并且代朕行家法。
其二,刘义隆讨伐谢晦时,专门把他这位姐姐请进宫,代行皇后职能,总揽六宫。
从这两件事上,就能看出,这位会稽公主绝不是省油的灯。
后来刘义隆清除刘义康、刘湛等人,事情也牵连到了徐湛之,刘义隆下令将徐湛之逮捕处决,眼看人头就要不保,徐湛之急疯了,拼命托人给自己老妈带话儿,让老妈救自己一命。
这老公主也是真牛,夹个包袱就进宫了,见了刘义隆边哭边把包袱抖开,拿出里边儿刘裕交给她的那件儿破衣服,边哭边骂刘义隆,瞧瞧、瞧瞧,这是我妈给你爹缝的衣服;你们家穷成那逼样,是我妈撑起了这个家。哦,现在你们家有顿饱饭吃了,你就要杀我儿子,老娘跟你没完!
有她这么一搅和,刘义隆不得不放了徐湛之一马;这还没完,人会稽公主就跟边儿上坐着,不杀就没事儿了?你得给我儿子官儿当。
有这么个强悍的老妈,于是徐湛之被任命为太子詹事、加侍中;成了刘义隆在后刘义康时代中的一员。
这四位构成刘义隆在平灭刘义康之后的班底儿,但是这里边儿还是有问题。
什么问题呢?
内讧。
这还得从那位已经被废黜的刘义康说起——
刘义康虽然被废,但您可记着,刘义隆可没杀他,而是外放了;并且官职没有被一撸到底,虽说没了实权,但还有大将军的虚职在。
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刘义康曾经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待遇,现在却成了这幅鬼样子,要说他心里平衡,那才是真的见了鬼了。
不平衡,就得找平衡;找平衡,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东山再起!可是,随着刘义隆清洗刘义康一党;放眼望去,朝堂之上刘义康之前的党羽被清洗的七七八八了,新上来的人,都是跟刘义康不对付的;换句话说,能帮他东山再起的人非常少。
在这儿要先说明一点,史料中关于刘义康想东山再起的记载有点儿混乱,有的说刘义康根本无心翻盘,只想终老林泉,是有人把他推出来顶雷;也有的史料言之凿凿说刘义康就是想要谋逆,只是刘义隆棋高一着,老早就在刘义康身边安排了“余则成”,最后将刘义康集团再次一网打尽。
不过不管哪种说法吧,刘义康“想”翻盘这件事,确实是被记录了下来。
那位说了,刘义康已经是落架的凤凰了,还能翻起什么大浪呢?
这就得说,别看刘义康当年揽权,他也确实围下了一些人,比如下面要说到的这位,孔熙先!
孔熙先跟刘义康什么关系呢?
其实没什么关系;真正跟刘义康有关系的是孔熙先的老爹,此人名叫孔默之;刘义康执政的时候,这位默之同志任广州刺史;不过这位可不是什么好官儿,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的事儿没少干;后来因为贪污受贿,且数额特别巨大,被人向中纪委举报了;眼瞅着东窗事发,孔家上下一片哀嚎,但是这事儿不知怎的,后来就悄无声息的被湮了;巡视组来了,又悄悄儿的撤了;孔默之仅仅落了个撤职的处分。
从鬼门关上兜了一圈之后,孔默之一打听,敢情是刘义康出手相救;孔默之感激涕零自不必说,捎带着逃过一劫的孔家老小无不对刘义康感恩戴德。
当然了,人都是势利的;人走茶凉也是人之常情。救命之恩虽说很重,但如果在刘义康倒台之后,你要是因为他对你有过救命之恩然后继续跟他眉来眼去,那可就是嫌自己命长了。
那么这位孔熙先孔兄为什么会抛头颅、洒热血的试图帮着刘义康翻盘呢?
按史料中的说法儿,有三个原因:其一,老孔家的传统,对刘义康感恩戴德;其二,据史料记载,孔熙先本人学富五车,能力杠杠的,但因为他老爹有案底,“老子反动儿混蛋”,他本人属于限制使用的“黑五类”,所以年纪一大把了,才混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因此对朝廷不满。其三,这理由说来有点儿搞笑,这位孔先生读书的面非常广,除了儒家经典外,他读的书中还有一类,是有关预测的,什么天文星象、五行图谶,这类杂学。而据他研究,刘宋王室会有一场骨肉相残的悲剧,刘义隆会被咔嚓掉;那谁会是下一位天子呢?据他进一步研究,新天子会出现在江州;此时刘义康就在江州,所以孔熙先就认定了,刘义康是下一位真命之主。
这些原因靠不靠谱儿,各位兄弟都是有小学毕业证的人,可以自己琢磨;不过这位孔兄也真敢干:为了帮刘义康东山再起,出手就去拉刘义隆的重臣——范晔[yè]!
有句好玩儿的话,跟这儿要先交代一下,孔熙先去拉范晔[yè]下水,但是孔熙先跟范晔[yè]可没丁点儿交情!而且,从后面的事儿看,范晔[yè]还真的被拉下水了。
这就好玩儿了。
这里边儿有两个问题,第一,范晔[yè]为什么会下水;第二,孔熙先怎么拉的范晔[yè]。
咱前面说过,范晔[yè]其实跟刘义康是有梁子的,他的政治生命线险些被刘义康划断,是刘义隆把他从宣城太守任上又重新提拔起来的,按说范晔[yè]不该对刘义隆有什么意见。
但是,有句话叫性格决定命运;这要怪,真就只能怪咱们这位范晔[yè]范兄性格乖张了。
咱上文说过,范晔[yè]的妈是妾,他在家里没啥地位;而且一生下来就被过继给他大爷了。
咱上文没说过,史书记载,范晔[yè]是个矬子(不至于像武大郎那样,但反正个儿不高。),而且相貌平平。
一个小时候缺钙,长大了缺爱,虽不至于受尽白眼,但乏人待见的人会是啥性格?
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这样的人,自卑、敏感、自私、执着,有天赋但喜欢独占。对了,现代社会有那么一位,就是这种性格的典型代表:周星驰。
看看星爷在艺术上的成就,再看看星爷在电影圈儿里“做人”上的口碑,您就能明白,这种人其实是挺分裂的。
范晔[yè]恰好就是这种性格;在文学、音乐、史学上才华横溢;但是在政治上,简直就是个低能。说几个事儿,大家就能明白,这位范兄有多嗝儿——
范晔[yè]琴弹的非常好,但是像他这样的人,一般人想听肯定是听不到的;想听他弹琴,得什么时候呢?比如哪次他喝高兴了,吩咐一声儿,来人,摆上琴,焚上香,壁虎子掀门帘——爷给你们露一小手;或者是小刀喇屁股——给你们开开眼儿。得这种性质。
那反过来说,不一般的人想听呢?比如说宋文帝刘义隆。
人这位范兄照样不屌。
刘义隆曾多次暗示想听听范晔[yè]弹琴,要说刘义隆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我也是音乐发烧友,你琴弹的好,那我学习学习呗;按说这种时候,范晔[yè]如果脑子正常,领导要听,求之不得啊。
但您猜范晔[yè]什么表示?
范晔[yè]私下里跟别人说,刘义隆让他弹琴,是拿他当个乐师看待;忒没档次了。
因此别看刘义隆多次暗示,范晔[yè]就是不弹。
后来有一次,范晔[yè]实在推不掉了,倒是弹了一曲;那次是刘义隆请客,朝中很多大臣都在场,酒喝的差不多了,刘义隆来了兴致了,就跟范晔[yè]说,您来一个;范晔[yè]说不来;刘义隆说,这么办吧,你不白弹,我唱一个,你给我伴奏,这总成了吧。
这你要是再推辞,就纯属给脸不要脸了;没办法,范晔[yè]说好吧,您唱吧,我给您兜着。
这边儿刘义隆清清嗓子,世界著名圆舞曲《高老庄》G大调,走你。然后范晔[yè]跟着,登滴登,登滴登,开始!
等刘义隆唱的部分结束,范晔[yè]马上就跟着停了;您好歹把这一曲弹完啊!好嘛,领导刚一结束,他这儿马上就不弹了。
结果弄的现场非常尴尬。
这是范晔[yè]对领导的态度。
还有他对同事的态度。
这个其实咱前面提过一句,范晔[yè]为啥被刘义康踢出去,人家家里办白事儿,他跑去又喝酒又K歌,那会儿他可还是刘义康的手下,他就这么干;哪个领导能容得下他?
等刘义隆把他又召回京城,让他位列辅政的时候,范晔[yè]还是那德行,对同事是一万个瞧不上。比如跟他同样是辅政的沈演之。
老话儿说,文人相轻,这话一点儿都不假;咱前面说过,人沈演之家里虽说是豪强出身,不是那种高门大户,但是沈演之自己可是一肚子学问;但是范晔[yè]就是瞧不上他,有件芝麻绿豆大的事儿,说来都搞笑,范晔[yè]和沈演之早晨都要上班;上班嘛,进单位有个脚前脚后,都是正常的;可咱这位范兄不是,如果哪天沈演之走他前面了,他得跟别人磨叨一天,从沈演之的祖辈是反贼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下班。这就过了吧?
还有一件事儿,范晔[yè]喜欢给同事起外号。咱不否认,范晔[yè]学问大;但是您这学问不用在正道上,那就招人恨了。他给别人起那外号儿,你要是不仔细琢磨,都不知道他是在骂你。
比如,他写了一本儿书唤作《和香方》,自己还写了个序,在序中,他是这么写的:“麝本多忌,过分必害;沈实易和,盈斤无伤。零藿虚燥,詹唐粘湿。甘松、苏合、安息、郁金、奈多、和罗之属,并被珍于外国,无取于中土。又枣膏昏钝,甲煎浅俗,非唯无助于馨烈,乃当弥增于尤疾也。”
看完这段儿,您肯定以为这是本中药书,其实不是,范晔[yè]另有所指,这里边儿全都能跟当朝重臣对号入座:“麝本多忌”,说的是庾炳之;“零藿虚燥”,说的是何尚之;“詹唐粘湿”,说的是沈演之;“枣膏昏钝”,说的是羊玄保;“甲煎浅俗”,说的是徐湛之。
再有范兄的私德,也够喝一壶的。
就跟现在家庭出身不好的凤凰男一样,范晔[yè]好色,而且是相当管不住下半身的那种。
在老范家,范晔[yè]是庶子,嫡子叫范暠[hào][hào]。
范暠[hào]的妈,也就是范泰的大老婆,此时跟着范暠[hào]生活;这年老太太去世了,做为名义上的儿子,范晔[yè]也要去奔丧,这是人之常情。
但是咱这位范葛葛,不仅去的晚(等他到了,老太太都下葬了。);而且一路上,范晔[yè]带着妓妾,别走边玩儿,看到哪儿景致不错,还要留宿一下。
当时这事儿就有御史捅给刘义隆了,不过后者没计较,放了范晔[yè]一马。
再往后,也因为下半身儿的事儿,范晔[yè]几次弄的是满城风雨;用史书上的话说,范晔[yè]家床上那点儿事儿经常搞的“闺庭论议,朝野所知。”
这就不太好了吧,关起门儿,您愿意自己乐呵,那是您的事儿,但您弄的“朝野所知”,这让朝廷脸面何存?
跟领导那态度,跟同事这态度;然后自己的私德又是一塌糊涂;时间一长,在刘义隆耳朵边儿说三道四的人可就越来越多了;正所谓三人成虎,来说范晔[yè]是非的人一多,刘义隆也就慢慢儿的疏远了范晔[yè]。
比如那位范晔[yè]很瞧不上的沈演之,人这位沈兄跟范晔[yè]起家前后脚儿,在刘义隆刚处理完刘义康、刘湛一案之后,两人分别担任左、右卫将军,算是平级;但是后来沈演之几乎年年被提升,到元嘉二十年,也就是公元443年,沈演之已经是副总理了(侍中),而范晔[yè]却还是右卫将军,几乎就是原地踏步;而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公元444年,刘义隆再次调整人事布局,沈演之除了侍中外,刘义隆又把中领军的位置给了他;而咱们范兄呢?在这次班子调整中,范晔[yè]被调整成了太子詹事,表面上看,地位提升了,但实际上,实权没有了。
由此,咱们这位范兄不说好好儿的检讨自己,反而成天的牢骚满腹。
苍蝇不叮无缝蛋,何况范晔[yè]同志有这么大一条缝儿呢。
这不,这就让孔熙先盯上了。
可是光盯上没有,咱们前面说过,孔熙先跟范晔[yè]不熟;不仅不熟,范晔[yè]还特瞧不起孔熙先(话说回来,能让范晔[yè]瞧得上的人,还真没几个。)。
那位兄弟问了,那孔熙先怎么做的呢?
答曰:送钱。
当然,这钱你得送的巧妙。
范晔[yè]有个外甥,唤作谢综;这位小谢同志说起来就是个纨绔子弟,他跟孔熙先是个半熟脸儿,属于那种见过,但没什么交情的朋友。说起来见面儿都是,嗨,您不是那谁的那谁吗?这种。
孔熙先决定,就从谢综下手。
既然是纨绔子弟,小谢的爱好离不了吃喝嫖赌这四个字;而在这四个字中,小谢尤其喜欢赌。
有爱好就好办,就怕你没爱好;孔熙先找了个跟他和谢综都挺熟的朋友,请这位朋友带他进了一次谢综的赌局,进去之后,孔熙先就装“秧子”,故意输了不少钱。
这让谢衙内很兴奋,握草,肥羊啊这是;欸,那谁的那谁,下次还来啊!给你留座。
就这么一来二去,孔熙先跟谢综就熟了;熟了之后,谢综的一切花销,几乎都是孔熙先包了(老孔家有钱,孔默之在任上可没少搂。);把个谢衙内活活美死。
这天看看火候儿差不多了,孔熙先跟谢综说,哥们儿,有个事儿你看方便不,我想让你介绍,认识认识咱舅舅(范晔[yè]),可以不?
太简单了,不叫事儿,谢综一卜楞脑袋,改天我带你见见。
谢综可不知道,眼前他的这位哥们儿怀揣的心思,最后愣是把他舅舅一家人全送进了鬼门关。
当然,送他舅舅下地狱那是后话;眼前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既然“铁哥们儿”有这想法,自己又能做到,那就安排一下吧。
谢综的局安排的很有中国特色——叫范晔[yè]来赌博。
还是老套路,孔熙先故意输钱,而且数额相当巨大;把个范晔[yè]哄的以为自己是赌神。
咱前面说过,孔熙先可不是废物,他也读了很多书;赢了大把的钱之后,范晔[yè]挺高兴,一高兴,就聊上了;小孔啊,最近忙啥呢?
线,就这么搭上了。
孔熙先有钱,有闲,有心机;抡圆了拍范晔[yè],把范晔[yè]舒服的直哼哼,这么一来二去,二人竟成了莫逆之交。
看看火候差不多到了,孔熙先请范晔[yè]吃饭;开始旁敲侧击故意拿朝廷上那点儿事儿勾范晔[yè]的火儿,范晔[yè]这时候也没了戒心,一听孔熙先替自己发牢骚,立刻大起知己之感,也跟着大骂沈演之、何尚之等人沐猴而冠。
看范晔[yè]上钩,孔熙先话锋一变,抛出正题——
大将军刘义康果断聪敏,百姓及神明都钦敬于他,他却被罢免职务发配到南部边陲,普天之下都为他愤愤不平。小人我接受了先父遗言,要以死来报答大将军的大恩大德。近来,天下人心骚动不定,天象错乱,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时运已到,这是不可以改变的。如果我们顺应上天、百姓的心愿,结交英雄豪杰,里应外合,在宫廷内起兵,尔后杀掉反对我们的人,拥戴圣明的天子,号令天下,有谁敢不服从?小人我愿意用我这七尺之躯、三寸不烂之舌,建立大功、成就大事,而归功于各位君子,您觉得怎么样?
这番话说完,范晔[yè]的酒登时就醒了,次奥,这是要谋逆啊!
这么大的事儿,范晔[yè]当然不可能当时就表态;他把酒杯一墩,开始沉默不语。
孔熙先也没指望第一次就能把范晔[yè]拿下,话说完,得嘞,舅舅,看您也高了;送您回吧!
范晔[yè]走了,您可记着,孔熙先这顿酒可没白请,种子已经在范晔[yè]心里种下去了。
话分两头,范晔[yè]如何纠结咱先不提;接着说孔熙先这边儿。
跟范晔[yè]这面算是图穷匕见,亮了底牌,暂时先不去管他;孔熙先还有别的人要拉——第二位,唤作萧思话。
这位萧思话是何方神圣呢?
说来这位萧思话也是个有来头的主儿,他的老爹萧源之是刘裕的舅舅(其实是刘裕的后妈萧文寿的弟弟)。换句话说,论辈儿,刘义隆得管他叫声舅舅。
不过别看根子挺硬,老实说这位萧思话自己的水平,不老灵;属于那种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盖因老萧同志在国内镇压流民叛乱一门儿灵,但是在跟北魏军作战时,老萧同志曾经望风而逃,并且因此还吃了官司。
不过后来老萧同志在一件事上走了狗屎运了——
还记得咱们前面说过刘宋政权曾一度灭了仇池的事吗?当时老萧同志也在刘宋大军中。不过刘义隆这次出兵遭到了拓跋焘的犀利反击,仇池,也就是现在汉中一带得而复失。
但是这件事给老萧同志的政治生涯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此战之后,刘义隆莫名其妙的把领军大将裴方明等一大批军中将领给杀了,这就使原本属于二线队员的萧思话成了一线(战后刘义隆专门下令让萧思话上表陈述平定汉中战役的始末,并且让史官记载下来。);从此进入了刘义隆的视野。战后,萧思话因功受封雍州刺史。
刺史,在当时那得算是手握实权的一方诸侯了;按说这官儿是刘义隆赏他的,可怪道的是萧思话当上这个官儿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儿,却是派人向刘义康提亲,想跟后者联个姻(论理儿,他也是刘义康的舅舅。)。
当然了,这其实也能理解,毕竟政治波谲云诡的,多一个亲戚,多一份保险。
不过这次萧思话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刘义康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没接萧思话这个茬儿;回绝了老萧同志的一番好意。
两人算是有了嫌隙。
再往后,刘义康被废黜;萧思话也就更不会提联亲的事儿了。
现在孔熙先把目标又锁定在了这位地方大员身上。
这里孔熙先遇到一个技术问题,范晔[yè]好歹找到了路子,通过他那位败家的外甥孔熙先结识了范晔[yè],而这位萧思话,孔熙先可是连面都没见过。
不过这个时候,刘义康的一位心腹找上门来,此人名叫仲承祖;在刘义康府中多年。他来找孔熙先,并且带来了刘义康的意思:想跟包括范晔[yè]、萧思话在内的朝中大佬们握手言和。
这让孔熙先大喜过望。
怎么呢?
这话应该这么说,翻检史料,孔熙先之前拉范晔[yè],某种程度说是他的个人行为,所有花费也没人给他报销;干的好,刘义康不一定领情,干不好,背黑锅的也就是他一个人。
现在随着仲承祖的到来,也就是说孔熙先的行为得到了刘义康的认可,换句话说,孔熙先是有组织的人了。
但是,跟这儿也要交代一句,关于刘义康的这个举动,史家历来有不同解读,有人认为,缓和关系不一定就说明刘义康是想造反,人刘义康就是单纯的不想树敌;也有人认为,刘义康此举就是铁证如山,想要造反。至于那种是正解,或者您信那种解释,您自便。
孔熙先把想拉萧思话的计划跟仲承祖大概说了一下,并且说出了自己的困难,不认识萧思话;仲承祖说,这事儿您甭管了,交我吧,我认识萧思话。
仲承祖不仅揽下了疏通萧思话的活儿,他又提了个名字,说这人咱也得笼络一下。
谁啊?
此人名叫臧质,追根儿,他是刘裕正妻臧爱亲的外甥;史书记载,此人长的奇形怪状但能力很强。此时身兼徐州、兖州两州的刺史;是个地方实力派。
孔熙先说,这事儿我来——
孔熙先认识臧质,不过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他想跟臧质谈这种掉脑袋的买卖,估计不等他说完,臧质就会先把他咔嚓了。但这会儿孔熙先有谱儿,他先找了臧质的好友:范晔[yè]。
范晔[yè]跟臧质交情可不一般(估计俩人都长的很丑,同病相怜吧),孔熙先找了范晔[yè],又把之前“真命天子出江州”之类的话说了一遍,然后许愿如果刘义康当家,您将如何如何。
不得不说,孔熙先是个心理学高手,他一番忽悠之下,之前在范晔[yè]心里种下的种子开始发芽了;最后范晔[yè]答应由他出面,拉臧质下水。
唉,只能说范晔[yè]真的是死催的。
范晔[yè]出面,这事儿就好办了;底下怎么书来信往不提,反正最后臧质同意跟着搅和搅和。
为了联络方便,孔熙先找了他个朋友,是个和尚,法名法略,刘义康得势的时候,这个法略经常出入刘府;孔熙先把他找来了,说现在有这么个事儿,你呢,还俗,然后我推荐你到臧质府上做参军;记着啊,保持联络。
中枢,搞定了范晔[yè];地方上,通过范晔[yè]又搞定了臧质;孔熙先业绩不凡。这时有消息传来,仲承祖也搞定了萧思话。
总体看,刘义康这边儿形势不错。
这还不算完,孔熙先想了想,还怕不保险,朝中虽说有了内援,宫里可还没有呢。不行,还得继续拉人头。第三位,许曜[yào],时任刘义隆禁军的队长。
孔熙先怎么跟8341的人扯上关系了?
这事儿说来真的很扯。
许曜[yào]的大姨子,是个尼姑,法名法静,曾经也是刘义康的座上宾;跟孔熙先算是有过数面之缘(你看人孔熙先这交际面儿),后来有次许曜[yào]得病,病势挺急,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结果这事儿不知怎么着就被孔熙先听说了,孔熙先就说,带我去瞧瞧呗。结果到了许家,也巧了,孔熙先一帖药下去,眼瞅着就药到病除了。
这给许家的人感动坏了,等许曜[yào]病好,这伙计亲自带了重礼前往感谢孔熙先;二人就算有了交情。
现在,孔熙先亲自登门,把准备政变的阴谋跟许曜[yào]一说,许曜[yào]当即答应,兹要是您动手,我这儿您放心,咱自己人,谁跟谁?一定捧您的场。
其实写到这儿,哥们儿自己也纳闷儿,你说像范晔[yè]、萧思话、臧质,包括眼前这个许曜[yào],他们起哄到底图什么?换句话说,他们的动机是啥。
图权?你们一个个儿的已经是位极人臣了;推翻刘义隆,迎立刘义康,无非是换个老板,你们还是打工的。给谁打工不是打;何必呢?
图钱?这些人,哪个是差钱儿的主儿?后来范晔[yè]等人谋逆行动临门一脚的时候,刘义隆抢先一步先下手了,做为反制措施,刘义隆把臧质也给拿下了,拿下臧质的借口,就是因为他生活奢侈(“在镇奢费”)。都到“奢费”的水准了,应该不差钱儿吧。
图色?这动机,您信吗?
图安全感?没错儿,刘义隆猜忌心是挺强的;可坐上皇位后的刘义康,你敢保证他就没有吗?老话儿说的好,屁股决定脑袋;皇位,呵呵,就算是唐僧坐上去,不出三天,他也得变成朱元璋。这里边儿的原因很简单,皇位上的那位如果让大臣们感觉太有安全感了,那他离死就不远了。话再说回来,刘宋这边儿的大臣,老实说,活的已然比拓跋焘手下那帮人强太多了,拓跋家的人杀人,需要理由吗?
感恩?卷进这起政变的大臣,之前虽说跟刘义康的关系都不错,可是后来都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跟刘义康掰了;而且此时此刻,刘义康正倒霉呢,就差要吃牢饭了;这么多人把前途和身家性命都押在他身上;如果用感恩来解释,恐怕也说不通。更何况,你跟政治人物说感恩,跟对牛弹琴也差不了多少。
心血来潮、闲的蛋疼,搞次政变热闹热闹?拜托,政变是好搞的?弄不好搭进去的不只是自己的命,还有全家老小的命;如果是这个理由,范爷、萧爷、臧爷、许爷,包括牵线的孔爷,请收下小弟的膝盖,在下给你们写个大大的服字。
可是如果这些动机都不成立,在下才疏学浅,真的没在史料中找到范晔[yè]等人谋逆的动机(至少是让我信服的动机);而且这里边儿尤其让在下觉得纳闷儿的是,孔熙先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吏,游说这些朝中重臣(比他的官儿都大),几乎是弹无虚发,兹要是他想拉的人,就一定能得逞;这也很让人匪夷所思。
好了,扯远了;咱接着说这次闹剧;对,哥们儿给这次政变定性就俩字儿:闹剧。
不信您接着往下看。
接下来不论是幕后的刘义康,还是台前的孔熙先、仲承祖,可能都被眼前这“大好形势”冲昏了头,他们决定,继续拉人入伙。
可这次,他们拉了一个尤其不该拉的人,这个人一扯进来,刘义康集团真应了那句话,“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哥们儿先跟这儿剧透一下吧,“谈笑”的是刘义隆。
这人是谁呢?
此人便是咱们上文提到的,有一位强悍老妈的徐湛之。
之前徐湛之倒霉就是因为他跟刘义康关系太近,最后卷进刘义康、刘湛的案子,差点儿把命丢了。仗着老妈牛叉,此人惊险过关后被刘义隆任命为侍中兼太子詹事;后来又外放丹阳尹[yǐn];说这话是公元440年。
打这儿起,说起来徐湛之还是比较消停的;刘义隆几次要给他加官进爵,都被他推了。一天到晚低调的要命,除了生活上奢侈一点儿,你还真抓不到他什么把柄。之所以会这样,原因其实也不难猜,毕竟在法场上滚过一次,心态不一样了。
而到了刘义康等人再想拉徐湛之的时候,说这话儿,时间已经是公元444年了;这一年说真格的,你就是拿刀架在徐湛之脖子上让他往这天字第一号的麻烦里搅和,他都未必敢。
因为就在这一年8月,徐湛之那位巨牛叉的老妈,会稽公主刘兴弟,病逝了。
靠山倒了,徐湛之还敢乱说乱动吗?
但是,但是事情就这么蹊跷;当刘义康的心腹仲承祖找到徐湛之,把刘义康的意思一表述;徐湛之不仅立刻就答应参与,并且还为之积极奔走。
不知道诸位兄弟看到这儿,有什么感觉;反正在下看《宋书》的时候,看到这一段儿,第一反应是这里边儿肯定有问题。
因为徐湛之的表现太反常了——
按《宋书徐湛之传》的说法儿,“湛之……贵戚豪家,产业甚厚。室宇园池,贵游莫及。伎乐之妙,冠绝一时。门生千余人,皆三吴富人之子,姿质端妍,衣服鲜丽。每出入行游,途巷盈满,泥雨日,悉以后车载之。”
这段话概括起来的意思,其实就俩字:有钱!
而且是很有钱、很有钱的那种有钱。
这是其一。
其二,徐湛之跟刘义康的关系。这俩关系曾经非常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史书记载,刘义康对徐湛之非常好,“恩过子弟”。
不过要注意的是,这是曾经。
就在公元440年,刘义隆拿下刘义康时,刘义隆传令让徐湛之进去“陪”刘义康;据徐湛之后来自己说,刘义康“怼容异意,颇形言旨。遗臣利刃,期以际会,臣苦相谏譬[pì],深加拒塞。”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是,刘义康当时超愤怒,说话很不着调;而且还塞给徐湛之一把匕首,放出话来将来走着瞧(“期以际会”);徐湛之苦劝了一番,并且拒绝了刘义康的“馈赠”。
之后就发生了刘义隆要杀徐湛之,会稽公主横插一杠子救了后者命的事儿;再后来,就是上文说的,徐湛之几次拒绝了刘义隆加官进爵,每天享受生活的事儿。在这段时间,徐湛之非常低调,跟谁都不来往。包括当初对他“恩过子弟”的刘义康。
其三,这就要说徐湛之的妈,会稽公主了。会稽公主既是刘义隆的姐姐,也是刘义康的姐姐;这位大姐大在第一次刘义康被拿下的时候,就跟别人说过这样的话,刘义隆容不下刘义康。
会稽公主从哪儿得出来的结论,史书上没有记载,但咱话说回来,刘义隆、刘义康这些弟弟们都是这位大姐眼瞅着长大的;每个人啥性格,她心里门儿清。
这个问题上,刘兴弟能跟别人说,应该不会对自己的儿子徐湛之隐瞒,而且娘俩儿关起门儿来没外人的时候,会稽公主极有可能说过这样的话:小兔崽子,人家哥俩儿的事儿,你别往里掺和;老娘年纪大了,救得了你一次,可不一定能救得了你第二次。
这个时候对于徐湛之来说,有钱、有闲、有女人、有前科、有老妈的警告;唯一没的,就是发出警告的老妈,没了。
这种当口儿,如果徐湛之想延续低调作风,最好的办法,就一个字:病!
当然不是真病,而是装病。
看你们掐,等到尘埃落定,我再出来;不论谁获胜,我都不得罪。
其四,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刘义隆屁股底下那把椅子坐的非常牢。
从登基以来,刘义隆一波一波儿的清洗对他有威胁的人;不论是他爹留下来的辅政集团,还是他自己手里提拔起来的官员,比如那位灭了仇池的裴方明;兹要是觉得这些人威胁到自己或者威胁到自己儿子,刘义隆清洗起来毫不手软。
几轮下来,刘义隆已经牢牢的控制住了朝局;没人敢做仗马之嘶。
可是您看徐湛之什么表现,当仲承祖、孔熙先等人串联的时候,徐湛之不仅积极参与,而且更说过这样的话——
(徐湛之对范晔[yè]等人说的)臧质年内将会回到京师,我已经通报了臧质,让他将门生义故全部带上,此人也心知肚明,肯定能带来数百壮士。臧质与萧思话关系很好,两人又同受大将军旧恩,必然不会反对。萧思话的心腹也不会低于臧质的。我丹阳尹[yǐn]府中的文武加上各处的巡逻兵,数量也不会少过1千人。不要担心兵力不足,只是千万不要失去了机会。
我去,臧质、萧思话才带几百人;徐湛之却打算出1千人。
如果是合伙做生意,单看人头,徐湛之绝逼大股东。
这不怪吗?他怎么这么起劲儿呢?
您别急,慢慢儿看。
再说孔熙先等人,几番运作下来,从中央到地方,都有重臣答应参与;这让自刘义康以下的诸位信心倍增;于是,一帮人加紧了政变的步伐——
由范晔[yè]执笔,起草了昭告天下,宣布改朝换代的诏书;并且政变集团像模像样的任命了各级官吏,范晔[yè]为中军将军、南徐州刺史,孔熙先为左卫将军,徐湛之为抚军将军、扬州刺史。
但是,非常狗血的是,就在范晔[yè]刷刷点点,替刘义康起草文书、名册的时候;这伙计还干了件事,他给刘义隆上了份折子,称,臣历观两汉故事,各个藩王因为诅咒等罪就予以诛杀,何况刘义康图谋不轨,远近皆知,而至今无恙,臣非常疑惑。
这叫什么事儿。
在下素来不喜欢首鼠两端之辈,范晔[yè]此举,摆明是要两面押宝:如果政变成功,刘义康登上皇位,他有拥立之功;如果刘义隆平叛成功,范晔[yè]可以说,喏,你看,我早就说过,刘义康不能留嘛!
所以,对于刘义隆后来杀了他全家这事儿,在下只能说,该!
可能有兄弟会奇怪,你说了半天,都是刘义康这边儿在串联;刘义隆呢,他怎么没反应?
这话应该这么说,此时的刘义隆已经不是刚登上皇位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崽子了;经过历次清洗,此时的刘义隆已然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运动员了。
其实自打第一次废黜了刘义康开始,刘义隆从来就没对他这位曾经权倾一时的弟弟掉以轻心过。
这几年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刘义康。换句话说,刘义康的一举一动,其实刘义隆都清楚。
会稽公主看的很准,刘义隆容不下刘义康;不知道各位大胸弟还记不记得,上次刘义康之所以能捡回一条命,是有会稽公主磕头磕回来的;刘义隆很怕他这位大姐,见大姐这样,心一软,放了刘义康一马。
这次不一样了,刘义隆要一劳永逸的解决,他这辈儿能对皇位构成威胁的宗室;这里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刘义康。
可是,这儿又有个技术问题,是只抓刘义康一个,还是抓刘义康一党呢?
显然,刘义隆倾向后者。
因此在孔熙先等人开始活动的时候,刘义隆并没有急于下手;而是胸有成竹的等着、看着。
说话儿,时间就到了公元445年,这一年,不论是挑战的刘义康,还是卫冕的刘义隆,都认为时机差不多了。一个准备收网,而另一个准备动手。
这次,刘义隆先动了。
公元445年1月,借着朝廷元旦年会,刘义隆突然宣布,朝廷本年度的任务之一,要经营关、洛。
大臣们端着酒碗高呼万岁。
但是也有那机灵的大臣,喊完万岁,掉转屁股就感觉这事儿恐怕不对。
为什么?
因为这事儿似曾相识。
关、洛,就是关中和洛阳;这会儿还在北魏手里,刘义隆想要经营那儿,就意味着要打仗;可是到这会儿,谁都没看出部队有集结的迹象。不集结部队,又要“经营关、洛”,这里边儿肯定有猫腻儿。
年岁大点儿的大臣条件反射一般的想起一件事儿——
还记得刘义隆登基不久收拾徐羡之一伙人不?那会儿他也是打着要北伐的旗号,然后突然出手搞定了徐羡之等人。
八成儿这套路又要来一次吧。
果不其然,宣布完要经营关、洛之后,刘义隆一系列让众人眼花缭乱的诏书便出来了:中书令何尚之晋升为尚书右仆射;空出来的中书令一职由徐湛之接任。调雍州刺史萧思话进京任侍中、领太子右率,所留空缺由刘义隆三子刘骏接任;锁拿徐州兖州刺史臧质,罪名是“在镇奢费,爵命无章”;其所留空缺兖州刺史由宗室刘义季接任,徐州刺史由徐琼接任。
这一番中央、地方大调整之后,其实明眼人已经知道刘义隆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了;所谓“经营关、洛”只是个幌子。
为啥这么说?
其实很简单,翻翻地图,在刘宋的地盘中,离“关、洛”最近的一个州,就是雍州;雍州的刺史是谁?萧思话。
老萧同志尽管外战水平不是老灵,但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您再看刘义隆派去接老萧班的刘骏,这一年16岁。
按照咱们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做为一个重大战略举措的执行者之一,如果让您挑人选,你是会挑萧思话,还是会挑刘骏?
只是大家眼下还猜不透,刘义隆这次打算拾掇谁。
不过好玩儿的是,这次人事调整后,刘义隆有偃旗息鼓了,既不提“经营关、洛”,也没有其他举动;这让大家又很费解。可是他是皇帝,他不动,你总不好没事儿找事儿凑过去问,诶,皇上,您怎么没动静儿了?因此满朝大臣怀揣着惴惴不安,静观其变。
这一观,足足观了八个月。
这里边儿,心里最没底儿的就是刘义康一帮人。
一起经历过大风大浪,刘义康相当了解刘义隆是啥性格,他知道后者绝不会无缘无故放出风来,去经营什么鸟的关、洛;而且又把萧思话、臧质拿下了;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
可是不论是刘义康,孔熙先、还是暂时还算安全的范晔[yè]等人,都猜不出刘义隆下一步准备要干嘛。
这过程是最熬人的!
熬来熬去,刘义康等人坐不住了,决定主动出击。
公元445年9月,一个看似是机会的“机会”摆到了刘义康集团众人眼前——
刘义隆打算请客,刘义康等人决定,就在这顿饭中做掉刘义隆。
这顿饭说来挺有意思,请客的是刘义隆,被请的是刘义季,陪坐的是刘义隆的若干个儿子,以及范晔[yè]等一干大臣;吃饭的地方,不是宫里,而是武帐冈。负责警卫安保工作的,正是许曜[yào]。
说这顿饭有意思,有两个笑点,第一个笑点,刘义隆请客吃饭,安排的点儿本来是中午,所以上午他就带着一大票人马到了武帐冈;按说到了就开吃呗,刘义隆偏不,人这位爷偏不叫上菜。
他不叫上菜,谁敢越俎代庖的喊开饭?于是一大堆人大眼瞪小眼儿的干坐着。
午时,过了,没动静儿。
未时,过了,没动静儿。
申时,过了,依旧没动静儿。
那老多人,一个个儿饿的两只眼睛都发蓝了;只听刘义隆说话了,大家觉得怎么样?
这还能怎么样?一众人嗫嚅着,还好、还好!
刘义隆说,今儿叫大家伙儿来,让你们知道知道饿肚子啥滋味儿,以后别那么奢侈。
说完,开饭。
第二个笑点,这就要说刘义康这边儿策划的暗杀行动了;史书中没有记载这次暗杀行动是怎么个计划,但是可是记载下来了,就在大家跟老僧入定一样,一个个儿眼观鼻、鼻观心,忍饥挨饿的时候,负责安保工作的许曜[yào],正好站在刘义隆身边;这位许曜[yào]一边儿轻叩佩刀,一边儿挤眉弄眼的给范晔[yè]使眼色;那意思是,赶紧着啊!但搞笑的是,范晔[yè]却临场下了软蛋,压根儿不敢抬头看许曜[yào];说好的暗杀行动,就这么流产了。
这个“机会”算不算机会,权且不说,但这或许是刘义康等人最后的机会了。
两个月后,公元445年11月,刘义隆收到了一封弹劾的折子;作者在这封折子里详细列举了刘义康等人密谋的来龙去脉;并且作者为了增加真实性,在折子后面还带了附件——刘义康集团的人员名单、来往信件、檄文等书面材料。
老实说,这要不是局内人,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么扎实的举报材料。
那么作者是谁呢?
徐湛之!
明白了吧,刘义隆为什么会辣么蛋定,徐湛之为什么会辣么积极;人家刘义隆早就把超级卧底徐湛之安插进了对方的核心圈子里了!
接到折子,刘义隆立即下诏命令徐湛之抓捕范晔[yè],并且收集政变集团的证据;随后,范晔[yè]、谢综、孔熙先等人先后被捕。
这可是煽颠大案,刘宋公检法各部门联合办案,证据明摆着,徐湛之已然把证据链准备的扎扎实实,现在缺的就是口供,因此公检法人员一顿暴揍,孔熙先、谢综等人就撂了。
供词很快摆在刘义隆面前。
刘义隆险些没恨疯了,他派人质问范晔[yè],“为什么要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范晔[yè]自从被抓,跟做梦一样;怎么就over了?面对来使厉声质问,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嘟嘟囔囔的答非所问。
这肯定不是刘义隆想要的,他又派人来问范晔[yè],你跟孔熙先等人意图谋反,他们都招了,你不打算招吗?
范晔[yè]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回答说,臣深受皇帝厚恩,我岂能冒着灭门的危险发动政变?言下之意,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看到范晔[yè]居然耍赖,刘义隆怒了,再次传话,孔熙先已经被拿下了,现在就在华林园园门外,怎么着,你跟他当面对质?”
这时候,范晔[yè]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劲头上来了;嘟囔了一句,他诬陷我!
嘿,我这暴脾气,嘴是真硬啊!刘义隆派人把范晔[yè]亲笔书写的信件、起草的檄文让人拿给范晔[yè],你看看,这不是你的字吗?
铁证如山,范晔[yè]也没法儿抵赖了,嗫嚅着说,这事儿吧,皇上您听我解释;他是这么回事,本来吧,我是想当“余则成”的,等刘义康他们谋反的迹象明显,我有了证据,再向您汇报;没想到皇上圣明,洞察奸谋;我承认我有隐瞒之罪。
刘义隆简直无语了,好,你承认有罪就行;左右,去,把他给我关进监狱。
进了监狱,一大堆熟人儿,孔熙先、许曜[yào]、谢综;范晔[yè]看来看去,诶,好像少了个人嘛;徐湛之呢?徐湛之怎么没进来。
对啊,徐湛之呢?
人徐湛之现在可是大功臣,刘义隆的红人,“刘义康专案组组长”;有他在,刘义康等人在这个案子中几乎就是全裸,毫无秘密可言。
元445年12月,刘义康谋逆案判决结果出炉,主犯刘义康废去爵位,流放安成(江西省安福县);其子女全部废去爵位,逐出宗室,随其流放;骨干范晔[yè]、孔熙先,仲承祖、许曜[yào]斩首;其中范晔[yè]、孔熙先属于骨干中的骨干,因此家人子侄全部连坐,一同被杀。
多说一句吧,史料记载,在抄范晔[yè]家的时候,范晔[yè]家陈设华丽,范晔[yè]的姬妾们个个儿身着盛装;但范晔[yè]却把自己的母亲安排在柴房中度日,且衣衫褴褛。
在下以为,这种不孝之徒,也真是死有余辜。
不管怎么说吧,刘义康一案总算有个了结;通过这次清洗,刘义隆再次巩固了皇权。但是,这并不是说就没毛病——
残酷的政治斗争不仅造成了无谓的内耗,一批文武大臣因为站错队或遭贬黜或被杀头,使得刘宋朝廷上有用之人越来越少,而且还让以后的执政者缩手缩脚,无所作为。
这还真不是在下瞎说,咱就说刘义康一案中的孔熙先,此人其实很有才(在下认为他比范晔[yè]厉害多了。);被抓后,他曾经以请罪折的形式给刘义隆写过一封信,在信中他告诫刘义隆要提前预防骨肉相残之祸,并请求将自己的这封信存放在中书省内,以供后人查阅,提前防范(后来刘宋皇室中自相残杀的事儿,其实全被他说中了。)。而且孔熙先的供词上达天听之后,刘义隆看完,大加赞赏,专门派人去跟孔熙先说,以你的才能,却只当个小官,难怪会有非分之想,是朕辜负了你!而且就为此事,刘义隆还把刚刚卸任吏部尚书的何尚之叫来臭骂一顿,孔熙先这种人才30多岁了还仅仅是一个员外散骑侍郎,你是怎么搞的?这样他哪有不做贼的?
而审结刘义康谋逆案之后,刘宋朝廷上最有权势的大臣是宗室刘义恭,但也是有刘义康的前车之鉴,这位刘义恭兄根本不管事,就是个名符其实的橡皮图章。
庙堂之上成天干这些,您想刘宋能好的了吗?
当然,咱这儿也得说一句,历史上有所谓的“元嘉之治”;客观的说,元嘉早期时,刘义隆不仅整人,也整事儿。像劝课农桑、整饬吏治,提倡节俭[jiǎn],减免赋税这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事儿,刘义隆也做了很多;因此至少在元嘉早期,江南经济繁荣,百姓富足。
但是到了彻底搞定刘义康这会儿,刘义隆已经做了22年皇帝。
22年下来,刘义隆变了;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锐意进取,艰苦朴素的年轻皇帝了;也开始变的骄奢淫逸起来——
就在刘义隆计划收网,抓捕刘义康一党的时候,这哥们儿忙里偷闲下令开挖玄武湖,并且打算在湖中建造方丈、蓬莱、瀛洲三座“仙山”;与此同时,刘义隆又下令重修了华林园,建造了一系列供自己休闲娱乐的设施。按史书记载,这段时间,刘义隆“内起山苑,穷侈极丽,役使百姓,江南苦之。”
老话儿说的好,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刘义隆的榜样示范作用“激励”下,整个刘宋朝廷很多显要生活越来越腐化。
此情此景,刘宋朝廷上有识之士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屡屡上书劝谏;但是刘义隆对这种情势却很满意;大家都去享受生活,自然就无心威胁他的皇位。
但是,这哥们儿显然想多了;俗话说“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有这剂猛药刺激着,刘宋朝廷该内讧还接着内讧——
审结刘义康一案后,刘宋朝中除了刘义恭外,最有权势的有两个大臣,分别是何尚之和庾炳之。
何尚之咱们前面说过,那是“小一辈儿”革命家;那这位庾炳之是什么来头?
庾炳之,字仲文,颍川鄢陵人;看过拙文《乱世三百年——闲话两晋之五胡乱华》的兄弟估计会对一个人有印象,此人名叫庾冰,是晋成帝司马衍时代朝廷的话事人;司职司空,位居三公。对,此人便是庾炳之的曾祖;庾家打那代开始,代代高官,庾炳之的爷爷,曾是广州刺史,他爹任东阳太守。
不过这个家室没给庾炳之带来特别大的现实利益,小庾同学出道,可以说默默无闻,据据《宋书庾炳之传》记载,“(庾炳之)初为秘书、太子舍人。”换句话说,庾炳之开始的时候,干的是陪太子读书的活儿。这个活儿,老实讲,有潜力,但没有实力;有飞黄腾达的可能,当然也有人头落地的风险。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庾炳之出宫任官,先给刘义康当过主簿;后给刘义宣干过谘议参军;一段时间还客串过远支皇族始兴王刘濬[jùn]的司马;虽说这几个职位都没有实权,但是这几次跳槽,给庾炳之积攒了不少不错的人脉(看看这几个人名儿,小伙子可是一直游走于皇室贵戚之间。)
除了长袖善舞,周旋于王公贵胄[zhòu]之外,不得不说庾炳之眼光不差,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着,他攀上了刘义隆的高枝儿。还记得咱们之前说过,刘义康、刘湛合起伙儿来挤兑殷景仁的事儿吗?殷景仁告病在家不上班,但始终没跟刘义隆断了联系,这里边儿替刘义隆和殷景仁来往奔走,传递消息的人,就是庾炳之。
但是,这还不是庾炳之牛逼的地方;这位大虾真正牛的地方在于,刘义隆、殷景仁和刘义康、刘湛之间的暗战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庾炳之却能跟两边儿同时保持良好的关系,而且斗争的双方还都知道庾炳之跟对方不错!
这你就不得不佩服这伙计情商之高。
这次斗争的结果,咱前面说了,刘义康被放逐,刘湛掉了脑袋;之后,庾炳之由幕后走到台前,被刘义隆任命为侍中、吏部尚书,一时“内外归附,势倾朝野”;赚了个盆满钵满。
然而,“势倾朝野”之后,这伙计的本色也就暴露出来了,按史料记载,这伙计有几个特点,第一个,贪,忒贪了,而且还是那种不要脸的贪法儿!
那位说了,这伙计有多贪,值得你这么咬牙切齿的说?
呵呵,说几个好玩儿的事儿——
庾炳之身为刘宋朝廷的组织部兼人事部部长(吏部尚书),自然掌握了很多官员的命运,求他的人很多,巴结的人更多;这里边儿有自愿的,当然也有那不情愿的。
《宋书庾炳之传》中有这么段话,“虞秀之门生事之,累味珍肴,未尝有乏,其别外贡,岂可具详。炳之门中不问大小,诛求张幼绪,幼绪转无以堪命。炳之先与刘德厚殊恶,德厚自持琵琶甚精丽。遗之,便复款然。市令盛馥[fù]进数百口材助营宅,恐人知,作虚买券。刘道锡骤有所输,倾南俸之半。刘雍自谓得其力助,事之如父,夏中送甘蔗,若新发于州。”
这段话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有个叫虞秀之的人以门生之礼侍奉庾炳之,每每送去美味珍肴,从来没有缺过;庾家门内大小事都交给一个叫张幼绪的官员打理,搞得这位官员苦不堪言,与“家奴”无二;有个叫刘德厚的官员为了与他释怨输好,送上家藏的精美的琵琶;有个叫盛馥的官员送庾炳之造屋的建材,还刻意为其掩饰,伪造虚假买卖的票据;有个叫刘雍的官员待庾炳之如同自己的亲父,盛夏送去甘蔗,新鲜如同刚刚从地里取来的;更有甚者,有个叫刘道锡的官员向他行贿,竟拿出自己年俸的一半。
这些人送钱送东西,就是为了买官;那个被庾炳之使唤如“家奴”的叫张幼绪的官儿,有一次对朋友发牢骚,说“吾虽得一县,负三十万钱”,我虽然得了这么个职位,那可是欠了三十万钱债的!
这其实好理解,毕竟那些东西都是硬货;收也就收了;也就不值当哥们儿咬牙切齿的说了。
但是下面这事儿,如果不是记载在煌煌正史中,你都不敢信,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
同样是在《宋书庾炳之传》中,“荀[xún]万秋尝诣炳之,值一客姓夏侯,主人问:‘有好牛不?’云:‘无。’问:‘有好马不?’又云:‘无。正有佳驴耳。’炳之便答:‘甚是所欲。’客出门,遂与相闻索之。”
这段话的意思是,有个叫荀[xún]万秋的官儿去见庾炳之,正好庾家有一个姓夏侯的客人,见有人来,便起身告辞。庾部长问人家这客人,你有好牛吗?客人回说木有,又问,你有好马吗?客人说也木有,家里就有一头不错的驴;庾炳之说,我就喜欢驴,把你那驴给我吧。
堂堂副总理级别的的高官,问人家要驴!听着都新鲜。
您以为要驴就算完了?
告诉您,当时天底下就没有庾炳之不好意思要的东西。
“刘道锡云是炳之所举,就道锡索嫁女具及祠器,乃当百万数。”
刘道锡,就是上文说的那位拿出年收入的一半孝敬庾炳之的那位官员,他就碰上这样的糟心事儿,庾炳之问他要他女儿出嫁的嫁妆,和他们家祭祀[sì]用的器具。
够奇葩吧。
还有呢,除了贪;庾炳之还极其没修养,喜欢爆粗口。
“(庾炳之)兄登之为谢晦长史,炳之往省之。谢晦位高权重,朝士莫不加敬,炳之独与抗礼,时论健之。”
庾炳之的哥哥当时任权臣谢晦的长史,庾炳之有次去看他哥;那会儿谢晦位高权重,满朝大臣都对其礼敬三分,唯独庾炳之不屌他,说话喜欢呛着来!
这是对大官;等他自己当上大官了,那就更不得了了。
“炳之为人强急而不耐烦,宾客干诉非理者,忿詈[lì]形于辞色。素无学术,不为众望所推。”
庾炳之遇事,不等别人说三句话就不耐烦了,喜怒形于色,张嘴就开骂;极没教养,威信不高,不能孚众。
最有意思的是,这货还是个严重的洁癖患者:“性好洁,士大夫造之者,去未出户,辄令人拭席洗床。”
兹要是有官员到他们家做客,聊的差不多,人准备告辞时,乐子来了,客人前脚儿还没出门儿,庾炳之就连声催促家人拎着桶,过来洗刷客人坐过的地方。
这也让人太难堪了,您想想,如果您碰上这么一位,你屁股刚离开凳子,他那边儿就让人拿着抹布,把你坐过的地方擦的像镜子一样亮,您会是啥心情?
一个吏部尚书,国家的主要官员,不仅大肆接受贿赂,而且修养极差,经常侮辱漫骂来访的官员,您想庾炳之在朝野中会是啥口碑。
终于,在一个看似很小的事情上,庾炳之栽了跟头——
《宋书》中的原文是这样的,“炳之请急还家,吏部令史钱泰、主客令史周伯齐出炳之宅谘事。泰能弹琵琶,伯齐善歌,炳之因留停宿。尚书旧制,令史谘事,不得宿停外,虽有八座命,亦不许。为有司所奏。”
这事儿出在元嘉二十五年,也就是公元448年的一天,这天庾炳之请假回家,他手下有两个官员有事儿找他,单位没看着,这俩官儿就跑到庾炳之家里去找他了。
这俩官儿,一个是吏部令史名叫钱泰,另一位是主客令史,唤作周伯齐;二人多才多艺,钱泰弹的一手好琵琶,周伯齐长了一副好音道。正事儿谈完,庾炳之就说,那啥,别走了呗,你们俩一个弹,一个唱,咱们乐呵乐呵!这一乐呵,时间过的很快,天黑了;庾炳之就说,那就都别走了,就住我们家吧。
领导既然赏脸,那就住呗,这两位可就住下了。
但是,这是个严重违纪行为。
因为这两位都是令史,他们的岗位职责是要掌握机密档案的;按照当时朝廷规定,这个岗位的人,严禁在外留宿。
这事儿,被人抓住了;一封弹劾信便递到了刘义隆的案头;弹劾庾炳之的人,是何尚之。
何尚之上来就给庾炳之扣了一顶大帽子,他说皇上,这事儿您得管,朝廷有制度,令史掌握档案机密,不得在外住宿;现在庾炳之明知故犯,这是其罪一也;庾炳之结交掌握机密的官员干什么?他这是要结党营私,已经不仅是违反制度,就差要谋反了,这是其罪二也。这么看,他比范晔[yè]操蛋多了。
刘义隆看完折子之后笑了,不至于吧,不过是玩儿的晚了点儿而已,不至于、不至于!他就打算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刘义隆打算算了,何尚之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庾炳之;看刘义隆无意处理,何尚之继续翻腾庾炳之的老账;庾炳之本来屁股就不干净,做人又不咋地,想找他的麻烦,不要太容易,很快,何尚之第二封折子又上来了,这里边儿何尚之又给庾炳之填了三大罪状——
其一,公役私用。庾炳之常年占用尚书省公务猿给他们家干活儿,这些人工资是朝廷发的,但干的却是庾炳之的私活儿。
其二,受贿。庾炳之家里有大量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而且您可以查查庾炳之的消费水平,再对比他的收入状况,他那么多钱从哪儿来的?
其三,越权。庾炳之是吏部尚书,却不安心本职工作,经常跟太尉抢权;太尉自己都说,“庾炳之毫无共事之体,凡所选举,皆出己意,事后方让太尉知晓。炳之以虞秀之作黄门,太尉坚持不可,才作罢。太尉近日与炳之短札,将以刘德愿之子为州西曹,炳之却启用其为主簿,随即告知德愿,德愿便谢绝太尉。炳之前后卖恩,何止于此!”
这次上书,何尚之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发动了一批官员,集体弹劾庾炳之。
这下刘义隆也不敢和稀泥了,好吧,既然你们觉得庾炳之操蛋,那就调任吧,撸了他的吏部尚书,转任丹阳尹[yǐn]。
这就是缓兵之计啊,先让庾炳之到地方避避风头,以后有机会再调回中央。不过这对于何尚之等人来说,就不是好兆头了!
政治斗争,要么不出手,出手一定要把对方整死,否则等对方翻过手来,自己以及身后的一家老小可就不保险了。现在摆明的情况是庾炳之圣眷犹在,这指不定哪天,庾汉三就又回来了。
何尚之能干到尚书仆射,那也不是省油灯。
看刘义隆拉偏架,他又给刘义隆写了长长的一封折子,鉴于太长了,这儿就不复制了,您只要知道够长就行。
但是这封折子里,99%是废话;真正给力的,就几句:“若言炳之有诚于国,未知的是何事?正当云与殷景仁不失其旧,与刘湛亦复不疏。且景仁当时事意,岂复可蔑,朝士两边相推,亦复何限,纵有微诚,复何足以掩其恶。”“历观古今,未有众过藉藉,受货数百万,更得高官厚禄如今者也。”
这段话翻译过来的意思是说,庾炳之这个人当年在殷景仁和刘湛的问题上,态度暧昧[mè。庾炳之一边跟殷景仁保持关系,另一边又跟刘湛走得很近。况且当时殷景仁并没有什么错而遭罢黜,他庾炳之不敢坚持原则,做人没有底线,怕得罪人。这种人即使对朝廷有那么一点儿“忠诚”,也难以掩盖他的恶行。历览古今,没有象庾炳之这样过错累累,受贿百万,还能得到象他这样的高官厚禄的。
何尚之够狠,几句话就戳中了刘义隆的肺管子——庾炳之“为臣不忠”、首鼠两端。
一个皇帝的,如果手下大臣贪点儿,恐怕还能够容忍,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臣下的不忠;何尚之这番话无疑触动了宋文帝刘义隆的心病。
这份折子上去不久,庾炳之被免官;两年后,病死于家中。
多说一句吧,庾炳之被罢免后,刘义隆以沈演之接替了吏部尚书一职,沈演之在吏部尚书任上不足一年便病死了。
几年内讧下来,几经人事变迁,截止元嘉二十七年,刘宋朝廷上的重臣分别是,太尉刘义恭、司空刘义宣、尚书左仆射何尚之、吏部尚书江湛、侍中徐湛之、何攸之等。
以上这些人,构成了刘宋朝廷的组织结构;看看人,基本上都是能整人,但整不了事儿的主儿。
当然,这还是没完全回答,拓跋焘南下时,刘宋北部边境为什么会那么不堪一击。
个中缘由,除了大家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内斗上以外,还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刘宋的南部边境上,不大不小的也出了个叫板的;另一个是刘宋内部,山蛮猖獗。
简单说说这两个吧。
在南部边境上跟刘义隆叫板的这股势力,唤作林邑国。
这个所谓的“国”,其实早先就是一个县,是西汉的象林县(是汉朝最南端的一个县);到东汉末年,该县的区姓功曹有个儿子叫区连,诛杀县令,自立为王,子孙相承,后来国王没有子嗣,就立了外孙范熊,范熊死后,儿子范逸继位。范逸死后,他手下的大将范文自立为王,逐渐兼并周边小国,鼎盛时期,范文手下有那么五六万人。
时光荏苒,到了刘义隆时代,这个林邑国的大当家唤作范阳迈(都城在今天越南广南省维川县);这货虽说也表示了向刘宋称臣的意思,但是此人着实可恶。
按当年的制度,你既称臣,有一件事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朝贡;所谓朝,就是你得拜码头;贡呢,你拜码头横是不能空着俩爪子吧?
当然,想我天朝,地大物博,倒也不是稀罕外藩们那点子贡品;从周朝开始,历朝历代在这件事上都有一个潜规则,那就是中央政府的赏赐要远远超过外藩们的贡品。
这么做没别的意思,就是让外藩们知道,看见没,爷有的是钱!只要你听话,好处大大滴!
那这事儿跟范阳迈有什么关系呢?
这范阳迈,忒不是东西了!
他算是外藩,按道理,就要朝贡;可是每次他派使者带给刘义隆的贡品都极其寒酸。
话说回来,刘义隆也真没太看重他贡上来的这点儿东西,这就是个意思意思的意思,啊!知道你们来一趟不容易,赏你们点儿东西,回去吧。
到这儿,也还算正常;可是,每次林邑国使团回程的时候,总要干一件很不地道的事儿,就是路过交州的时候,要大抢一番。
一次,说是误会;两次,说是临时工干的;第三次,刘义隆火了!他下诏斥责范阳迈,你想干什么?给你脸了是吧?找削是吧?
本来这事儿,就是你范阳迈干的不地道;这会儿老大发话了,你赶紧认错也就是了;没想到,这位老范同志,脖子一挭,对,就是我干的,怕你咬我鸟啊!骂完,他还把刘义隆派来的钦差给杀了!
杀完人,范阳迈也知道刘义隆不会善罢甘休;下令全国进入战时状态,军队依托越北的崇[g]山峻岭布防,准备迎击南下的宋军。
听闻自己派去的人被杀了,刘义隆超怒,上国钦差,你说杀就给杀了!今天要是不打出你屎来,就算你小子眼儿紧!那个谁,交州刺史檀和之,你去替朕讨伐姓范的。
圣旨由快马传至交州,檀和之整军出征。
听说宋军真的来了,范阳迈突然又尿了;他派出使者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到檀和之的军中,向后者表示谢罪,并且奉上1万斤黄金,十万斤白银,以示诚意。
接到檀和之转来的范阳迈的奏表,刘义隆想了想,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下旨对前线将领们说,你们仔细观察,如果范阳迈是真心实意,就允许他归顺。
此时檀和之所部进至朱梧戍shùshù(越南广平省美丽附近),接到诏书,便派遣府户曹参军、日南太守姜仲基,前部贼曹参军蟜[jiǎo]弘民等跟随朝廷的使者毕愿、高精奴等人前去范阳迈军中宣布诏书。
哪曾想,这个范阳迈又变卦了,他把姜仲基等28人悉数扣押,只放了蟜弘民一人回去复命,表面上说的好听,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归顺之意。
不仅没有归顺之意,范阳迈还不断的调兵遣将,在区粟[sù]城(越南承天省广田县)设下了重兵,由大将范扶龙统帅,准备跟宋军决一死战。
史料中对这次决战的描述不多,但对结果写的很清晰——准备跟宋军死磕的范扶龙被当场斩杀。
接下来,宋军乘胜打进了象浦(越南广南省境内);范阳迈亲自率众出战,为了确保这次不再出纰漏,范阳迈煞费苦心,精心准备了秘密武器——象军。
不知道各位兄弟有没有跟大象近距离接触过;反正在下是很怕这种动物,每次看大象迎面走来,在下第一反应,不是觉得它有多可爱,而是不由自主的就想往后跑。
现在范阳迈就带着这么一堆庞然大物,浩浩荡荡朝宋军杀来。
第一阵,毫无悬念,宋军输了!最后靠燃起一道火墙,勉强挡住了象军的冲锋。
范阳迈很得意,翻盘就在眼前了;他可没想到,第二阵,他就输的连裤子都跑丢了。
檀和之部下有员副将名叫宗悫[què][què],这人很不得了,文武双全;输了头一阵,他就开始琢磨破敌之策,想来想去,他跟主帅檀和之说,我听说外国有一种叫做狮子的猛兽,能够威服百兽。咱们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来真狮子,咱做点儿模型,吓唬吓唬他们。
说干就干,宗悫[què]还真弄出不少狮子模型;坦率的说,狮子生活在非洲,宗悫[què]见没见过恐怕都得两说,但事实是,这位爷真就给整出来了,而且效果巨好。
宋军出战,头一排摆了一大溜儿长相凶恶的模型,而且这些模型带轮子的,宋军士兵一边儿往前推,模型一边儿发出各种怪叫。
果然,范阳迈的象军被吓得够呛;一头头大象调转屁股就往回跑,把紧随其后的林邑步兵踩到了一大片。
观战的檀和之,手中令旗一挥,宋军紧跟着便展开追杀,林邑军全军覆没,范阳迈父子只身潜逃,后来不知所踪。
南线的林邑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起来,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不过刘义隆不敢大意,依旧在当地驻有重兵,防止当地人死灰复燃。
林邑国算是昙花一现,刘义隆没费多大劲就搞定了。
但接下来要说的这个,可就没有那么容易被搞定了,这就是活跃在刘宋境内荆州一带的山蛮。
所谓山蛮,其实就是山里的少数民族,跟四川境内的巴獠一样,都是属于没开化的土著。
既然没开化,那么对刘宋政府而言,有个问题就比较棘手了,那就是这帮山蛮不服管;该交税不交税,该服役不服役;而且跟当地汉人因地盘儿的问题打来打去。
这儿插一句,自古以来,民族问题是历朝历代最难处理的问题之一,近代广西也就是因为有“土客之争”给了邪教“拜上帝教”以可乘之机,最后酿成了席卷半个中国的长毛作乱。
这次山蛮造反,如果把之前那些小打小闹算上,其实从元嘉十九年就开始了,山蛮们依托有利地形,跟宋军大打山地游击战,几次击败前来进剿的政府军;山蛮势大时,就连从北魏逃归的名将朱修之都被他们打的大败,足见其实力不凡。
迁延至元嘉27年,也就是公元450年,宋军主力还在荆州跟山蛮作战;时胜时败,无法根本解决问题。
就在这么个当口儿,这年2月,拓跋焘南下了。
咱们前面说过,拓跋焘扬言要到梁川(今河南省商丘市)打猎;其实那会儿刘义隆已经得到报告了,毕竟10几万人,谁知道你是打猎还是打人?
因此接到报告,刘义隆命令边防军,加强戒备,看看情况再说,敌不动我不动;如果拓跋焘包藏祸心借打猎为名南侵,敌人来的少,就地坚守;敌人如果大举前来,就放弃一线阵地,掩护百姓撤到寿阳。
可是等到拓跋焘率领大军突然南下时,守在一线的将领,宣威将军、陈郡南顿(两地均在河南省项城市)二郡太守郑绲[gǔn],绥远将军、汝南(河南省汝南县)颍川(河南省许昌市郾城区)二郡太守郭道隐,一看北魏骑兵如潮水一般涌来,瞬间就没了抵抗的想法儿,二人很不仗义的扔下老百姓自顾自弃城而逃。
他们这么一跑,可把老百姓坑了,鲜卑骑兵大开杀戒,随后不做停留兵锋直指淮西重镇悬瓠[hù]城。
悬瓠[hù],即现在河南省汝南县,此处位于淮河干流和颖水之间,既是寿阳的屏障,又是刘宋北上,策应豫州、雍州方向的枢纽,因此只要悬瓠[hù]还在刘宋手中,宋军尽管在豫州大败,但不至于伤筋动骨,而且如果能在悬瓠[hù]拖住魏军,宋军可以从东南(寿阳)和东北(徐州)两个方向上展开增援和反击,反败为胜亦未可知。
崔浩之死
那么反过来,对于拓跋焘而言,敌必守之地,也就是他必攻之地。因此,突破刘宋边境之后,拓跋焘第一步棋就选在了这里。
这么重要的位置,敌军大举而来,城里是个啥情况?
俩字:危险。
要说一句的是,别看悬瓠[hù]战略意义重大,但此处毕竟处在刘宋和北魏对峙的一线位置;平时宋军的主力一般都在寿阳集结,真正守在悬瓠[hù]的也就1千多人;兵力上处在绝对劣势,关键是此时城里还没个指挥官,前任太守徐遵之刚刚离任,新任太守还没到岗;正好这么个空窗期,拓跋焘来了。
城内群龙无首,形势万分危急;此时一个人衔命而来,突破了北魏军层层封锁,进入城中。
此人名叫陈宪,是豫州刺史刘铄[shuò]的参军。多说一句,这位刘铄爵封南平王,是刘义隆的四儿子。形势危急,刘铄把他打发来了。
进了城,陈宪连气儿都没喘匀便开始进入角色,部署防御。
此时城外密密麻麻全是北魏的骑兵,高处立着的,就是他们的头狼——拓跋焘。
有皇上亲自督战,北魏军个个儿争先,不分昼夜对悬瓠[hù]发动了猛攻——
北魏军这头儿先是想玩儿非接触打击,拓跋焘下令,在悬瓠[hù]城外架起了大量的塔楼,居高临下向城中射箭,箭雨遮天蔽日,几乎把一座小小的悬瓠[hù]城射成个大刺猬,城中军民兹要是敢露头儿,无一例外会被密集的箭雨放倒。
不过这么一来,虽说看着很过瘾;老实说效果一般,陈宪在城里只出了一招就把拓跋焘的密集射击给化解了;他传令下去,城中军民人等,以后出门,背上背块儿门板。
好了,北魏军中射来的箭,不仅不会伤人,回家之后,把门板上的箭取下来,等你们攻城的时候我再还给你们。
一看远程打击不管用,拓跋焘传令,上步兵!
北魏军蜂拥而出,各种攻城器具轮番上阵;拓跋焘让人把悬瓠[hù]附近的寺庙拆了,佛像扒出来当成大号儿弹丸,瞄准城楼和垛口,抛射出去,一时间,漫天飞的都是西方诸菩萨;这么一来还真有效,悬瓠[hù]的城墙生生被砸塌,北魏军呐喊着冲了上来。
咱们前面说过,此时悬瓠[hù]城中陈宪手中的宋军只有1千多人;别看人少,但个个儿不白给;看着北魏军疯了一样顺着被砸开的口子涌进城中,陈宪拔刀在手,当先冲了上去;几百宋军紧随其后,在这几百人身后是动员起来的城中百姓,陈宪带人在前面和魏军对砍,这些百姓就在后面修栅栏。
在领导率先垂范下,宋军士兵无不以一当十,魏军连续几次攻势都被人数远远少于他们的宋军击退。
高处观战的拓跋焘眼瞅着部队冲进去,被打出来,再冲进去,再被打出来;他倒也没太在意,毕竟就兵力而言,他占着绝对的优势,拓跋焘相信不出两天,悬瓠[hù]必克;看天色已晚,拓跋焘下令收兵回营。
这道命令,让拓跋焘直至战后都后悔不及。
北魏军遵令回营了,悬瓠[hù]城中的陈宪暗叫侥幸,一天血战下来,北魏军人多,车轮般的轮流上阵,宋军可就是一批人顶着。看北魏军回营了,好多宋军士兵累的直接就躺下了。
不过这里边陈宪可不敢休息;他带着动起来的百姓开始围着悬瓠[hù]挖壕沟。
刘宋的将领们只要守城,必挖壕沟;不过每位将领各有各的特点;还记得之前虎牢关大战时的毛德祖和东阳攻防战竺[zhu]夔[kuí][kuí]吗?同样是面对北魏军排山倒海的攻势,这两位爷那壕沟挖的,最后让鲜卑人吃尽了苦头。
现在陈宪也开始挖沟,这位爷挖沟风格又是一变。
从城中起头儿,先挖出几条通向城外的地道,然后将地道和地道之间联通。不过陈宪特意下令,不论是纵向的地道,还是横向的壕沟,一律不许破坏地表;换句话说,要让北魏军从外面看上去跟原先一样。
一夜之间,连地道带壕沟,完成。
第二天,北魏军没进攻;第三天,北魏军还没进攻。
第四天,鲜卑人来了。
城中所有的人,看着步步逼近的北魏军,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这次走在北魏军最前面的,是一座座跟城墙一样高的攻城利器——蛤蟆车。
蛤蟆车,大家看着眼熟吧;当年叔孙建和竺[zhu]夔[kuí][kuí]大战东阳城的时候,鲜卑骑兵用过这玩意儿;现在拓跋焘也使出这件神器了。
北魏军撅着腚,推着这些蛤蟆车,缓慢但坚决的向城墙靠近。
城里面呢?
陈宪带着人就趴在城头瞅着。
蛤蟆车跟城墙之间的距离一米一米的在缩短,3、2、1,走你!
只见打头的几辆车,轰隆一下都陷进大坑里;车内搭载的北魏军弓箭兵被从车内甩出,摔的到处都是;倒在地上龇牙咧嘴。
谁挖的坑?
还能有谁,陈宪呗。
其实开始的时候,陈宪的意图还真不是要拿这段儿壕沟当坑使;之所以他把壕沟和内城衔接起来,人陈宪的想法是必要的时候,可以从这儿出来抄北魏军的后路。哪知道无心插柳,城墙身前的这段壕沟无意中成了阻挡北魏军的利器。
城内的陈宪暗叫侥幸,城外的拓跋焘可火冒三丈;命令左右,击鼓,全军冲锋。
但是这道命令传达到一线的时候,北魏军,尤其是推车的和蹲在蛤蟆车上准备射箭的基层官兵都犹豫了,眼前这地面儿,看着好好儿的,别我们过去的时候,再摔的七荤八素吧。
这一犹豫,北魏军前进的步点儿可就放慢了。
这让高处观战的拓跋焘十分不爽,掷下严令,畏缩不前者,立斩!
好吧,不死于阵前,就得死于军法;那还是往前冲吧。北魏军也不管前面是不是有坑了,推着蛤蟆车就往前闯,果然又有几辆车接二连三的陷进了壕沟。此时严令在后,北魏军督战队明晃晃的大刀片子举着,谁敢怠慢?掉进坑儿里的哥们儿只能说你们运气不好了,后面的大队鲜卑人踩着前面的士兵越过壕沟,开始攻城。
到这份儿上了,也没别的办法;陈宪亲自带头儿指挥将士们跟蜂拥而来的北魏军展开血战,双方短兵相接,拼的就是一口气。
北魏军仗着人多,宋军仗着人猛;这一天下来,只杀的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史书记载,北魏军的尸体堆的跟城墙一般高,魏军攻城甚至都用不着云梯;踩着前面阵亡者的尸体直接就能冲上城头。
天色渐晚,但北魏军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继续朝城内猛扑;而宋军将士则在陈宪的率领下,越杀越勇,个个儿以一当十;打到后来,魏军尸体扔进汝河,“汝水为之不流。”;可见战况惨烈到何种地步。
那位说了,悬瓠[hù]既然位置这么重要,而且血战了好几天,怎么没见刘义隆派的援军呢?
刘义隆派了。
咱前面说过,刘宋一方其实对跟北魏作战是有预案的;因此就在得到拓跋焘南下的情报后,刘义隆立即启动了这套作战方案,一面命令他还能调的动的宋军主力向寿阳集结(此时宋军的机动兵力,一部分在越南,震慑林邑国余孽;另一部分在荆州打山蛮。);另一方面,派人火速赶往徐州,调动徐州的部队向黄河沿岸穿插,去抄北魏军的后路。
很快,宋军寿阳方面军便在刘康祖指挥下集结完毕出动了。
这支部队人数不多,但战斗力可绝对不能低估;因为从攻打悬瓠[hù]开始,拓跋焘这边儿就预见到刘宋的援兵会从寿阳方向增援;因此拓跋焘老早就布置下了打援部队;而且还不止一支。
刘康祖就带着部队走到新蔡就碰上了打阻击的鲜卑骑兵;两军二话不说,见着就打;宋军以步抗骑,一路打,一路前行;连续击败多支北魏军,生生的前推了1百多里。
拓跋焘那头儿本来攻城受挫就很不爽,闻听怎么着,拉出来的防线居然没挡住宋军的援兵;大怒。一面派人斥责负责指挥的将领,一面从攻城部队中抽调重兵南下;这次拓跋焘发了狠了,他对即将统军出战的殿中尚书、任城公乞地真说,要么你把刘康祖弄死在那儿,要么你在死那儿;如若战败,回来我就弄死你。
乞地真胸脯一拍,您甭管了,交我吧,保证完成任务!
还别说,乞地真真听话,这伙计带着大军风驰电掣赶到前线,碰见宋军架势都不拉就扑上去了,一战,乞地真本人战死!魏军跟着被杀者,“甚众”。
这都什么人啊!鲜卑骑兵一个个儿直接懵逼了,我们这么多骑兵,死活整不过这帮儿开11路的?
可事实比人强,眼瞅着就是打不过,残余的北魏军也不敢招惹对面这帮煞星了,掉头往拓跋焘的大营而去;跟这儿交代了吧,兹要是从这儿逃回去的将领,回去就被拓跋焘杀了。
前面没有了障碍,刘康祖收拢部队继续前进;直到碰上了拓跋焘派出的最后一拨阻击部队;此时刘康祖已经进至离悬瓠[hù]只有40里地的地方。
40里,从五角场到虹桥机场都不止40里。如果在这儿还挡不住宋军,拓跋焘可就悲催了。
因此拓跋焘把压箱底儿的警卫部队派出来,拼死拼活,总算遏制住了刘康祖的攻势。
可是还没等拓跋焘把脑门子上的冷汗擦掉,侦察兵来报;宋军从徐州方向出兵了,并且已经打到了汝阳(现在河南商水县西北);汝阳到悬瓠[hù],直线距离80多公里。
拓跋焘不由的菊花一紧,大吼一声,拓跋仁呢?
咱前面说过,刘宋对魏作战的预案,是从两路进行反击;而且由于陈宪、刘康祖打的太出色,因此一直把拓跋焘的目光吸引在悬瓠[hù]及其以南这一线。当然,咱这儿要交代一句,对于徐州方向,拓跋焘是有准备的,他派他的侄子拓跋仁率领一万骑兵驻守在汝阳,一方面看守之前北魏军掳掠来的淮西六郡的宋民;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警戒从徐州方向来的威胁。
而就在刘康祖在寿阳开始北上的时候,刘义隆的卫队长吴香炉也奉命火速北上,赶到了彭城,也就是今天的徐州;他给徐州刺史刘骏带来了圣旨——立即出发,奔袭敌后!
刘骏,刘义隆家的老三;接到他爹的命令,倒也没怠慢,立即召集手下开会部署出击。可是在这个会上,出现了不同意见。
这不同意见主要集中在两点,一是出多少人;二是谁带队。
之所以会出现这个争论,主要是有的将领认为,彭城的传统作战方向是青州;此地一来离悬瓠[hù]较远,如果出动的部队过多,青州的北魏军趁机南下,自己的老窝就有被端的风险;可是如果不出动大军,那就得挑选精兵并且由精于指挥的将领统帅;快打快撤。
最后商讨的结果,由参军刘坦之率垣[yuán]谦之、臧肇之、尹[yǐn]怀义、杜幼文四将带1500精骑,从彭城出发,奔袭汝阳。
这头儿宋军骑兵出发了,那头儿守在汝阳的拓跋仁干嘛呢?
答:忙着抢女人。
拓跋焘南下,交代拓跋仁,一定要盯牢徐州方向,开始的时候,拓跋仁还真不错,他并没有进汝阳城,而是往城里派了一支偏师;他本人则率领主力在城外扎营,并且远远儿的派出了侦察兵,时刻警惕可能出现的敌情。
可是时间一长,徐州方向也没啥动静儿;拓跋仁就松懈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找点儿乐子吧。他开始带兵四处抢掠,既抢金银,也夺美女。
这天这伙计带人打破了济阴县,不仅抢到了大量的硬货;而且还俘虏了济阴太守李方叔一家。部下把这家人押到拓跋仁面前,这伙计一萨摩,眼珠子就直了。
怎么呢?
敢情李方叔的女儿是个大美女,也在俘虏堆儿里站着。
拓跋仁当即决定,回营,他今晚要当新郎倌儿。
就这么着,李氏就被他收了房了。
跟这儿多说一句,这个李氏可是个人物;后来到了平城,傍上了拓跋焘的孙子拓跋濬[jùn][jùn];几度春风之后,给后者生下了长子拓跋弘;后来北魏大名鼎鼎的孝武帝拓跋宏,就是这位拓跋弘的儿子。当然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接着说前线,拓跋仁每天沉浸在欢乐之中,他可就忘了,这是前线;而且他这么干,上行下效,这一万多鲜卑骑兵的敌情意识也就淡漠了;大家要么忙着抢劫,要么就是在去抢劫的路上,对于徐州的警戒,也就越来越懈怠。
这么个当口儿,宋军来了。
宋军进抵汝阳近郊,这一万多鲜卑骑兵竟然毫无知觉,宋军突然出现一阵烧杀,当场就杀死了北魏军三千多人,被俘的宋国百姓看到从天而降的宋军,喜出望外,纷纷高呼:“官军狠狠打!”给宋军呐喊助威,并因此得以逃出生天。
而北魏军惊骇之余,四散溃逃,宋军乘胜追击,又斩杀了一批。
不过此时宋军长途奔袭,又打了一场硬仗,已是人困马乏,追了不远,宋军便又折回了汝阳。刘坦之下令,就着魏军大营,埋锅造饭,休息一下,继续前进。
人吧,如果屏牢一口气儿,再大的强度其实都能应付;怕就怕这口气儿松了,人一下子就软了。
现在宋军就是这个状态,进了北魏军扔下的大营,炊事班开始做饭,跑了一天又打了一天的宋军士兵立刻便瘫倒在地。
这下可崴了泥儿了。
为啥?
别忘了,近在咫尺的汝阳城里还有敌人呢!
拓跋仁之前往城里放了一支部队,人数倒也不多,不到1千人。宋军开始进攻魏军大营的时候,城里的这支部队摸不清情况儿,没敢妄动;等到刘坦之把拓跋仁打跑,城里的部队还挺紧张,接下来宋军该攻城了吧。
可是等来等去,他们发现宋军虽然回来了,可没攻城,而是进了帐篷;再四下看看;哦,明白了,他们人也不多啊!
于是,半夜三更,城里的北魏军人衔枚、马摘铃,出来了。
跟宋军的打法一样,蹑手蹑脚摸到营门口,发一声喊,进去见人就砍。
宋军毫无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惊慌之下,垣[yuán]谦之扛不住了,扔下部队跑了;接着刘坦之也被警卫夹着从乱军中突围而出;宋军彻底失去指挥被打的满地找牙。
撤退过程中,刘坦之被北魏军追上杀死,臧肇之慌乱中不明方向溺水而死;最后,出来的1500多精兵,垣[yuán]谦之、尹[yǐn]怀义、杜幼文只带回去900多人和400多匹马;剩下的,全撂在了汝阳。
等悬瓠[hù]城前线的拓跋焘听侦察兵说拓跋仁战败的消息时(当时还有传闻,说徐州方向宋军还有大军增援;其实是以讹传讹了。),大吃一惊,他跟部将说,这次坏菜了,刘义隆这小子不看菜谱儿看上兵法了;丫居然会包抄了。
再加上寿阳方向来的刘康祖已经逼近到20公里的距离,悬瓠[hù]城又久攻不克;拓跋焘觉着再打下去恐怕要吃大亏了,于是下令,部队烧毁攻城器具,准备北撤。
不久,又有消息传来,侧翼的威胁居然消除了;拓跋焘一拍大腿,NND,撤退命令下早了!
可是,没等他这股子高兴劲儿提起了;国内一封鸡毛信送到了他的手中;拓跋焘一目十行的把信看完,不由得勃然大怒;旋即传令三军,烧毁营帐,立即启程回国。
怎么呢?
敢情拓跋焘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北魏国内又有人要造反了。
公元450年4月,拓跋焘回到平城。回去之后,拓跋焘立即下令抓捕鸡毛信上写的准备造反的人。
此人是谁呢?
说出来,大家的眼镜得摔一地——
拓跋焘的大红人、北魏汉臣中的头号儿人物、三朝元老:崔浩!
怎么样,够劲爆吧!
那位说了,打住,这里有两个问题,一,你怎么知道拓跋焘回去就把崔浩抓了?二、众所周知,崔浩死于北魏国史一案,你怎么说信中有人密告崔浩要造反?
第一个问题好解释,《魏书》中有这么段话,“夏四月癸卯,舆yú驾还宫,赐从者及留台郎吏已上生口各有差。六月己亥,诛司徒崔浩。”
这话简单说就是拓跋焘从悬瓠[hù]前线回去的时间是公元450年4月,两个月后,6月就把崔浩杀了。
崔浩被杀时官拜司徒,那可是位列三公的大官;换成今天的级别,副国级。这样的人,是随随便便就能杀的吗?从人物和时间上看,这里边儿至少能说明两件事儿:其一,崔浩犯的事儿让拓跋焘觉得此人必须得杀;其二,崔浩犯的事儿,不能往大了倒腾,张扬的饶世界都知道,得快刀斩乱麻的处理。
连抓带审,俩月,正好儿!
好了,第二个问题,传统说法儿,崔浩死于北魏国史一案,你怎么说信中有人密告崔浩要造反?
这问题既好回答,也不好回答。
在这儿首先要说一句,崔浩被杀的原因,虽说谈不上千古之迷,但也是众说纷纭。因此在下觉得有必要郑重声明一句,在下才疏学浅,既不是专业历史学家,也不是专业考古学家,更没有打算翻案跟权威叫板;在下仅为爱好者一枚;下文也就是表达下自己的看法,仅此而已。如有不是之处,还请诸位谅解。
回到刚才的这个问题上,传统说法儿,崔浩死于北魏国史一案,你怎么说信中有人密告崔浩要造反?
说这问题好回答,这从两个角度说。
其一,传统的说法儿,是说崔浩写了不该写的东西,也就是那个《国书》,触怒了拓跋焘;最终使得后者动了杀机。
这也能说的通,毕竟您把人皇帝家的粑粑事儿全给抖搂出来,这不太合适吧?
如果看过在下拙文《乱世三百年——闲话两晋之五胡乱华》的兄弟估计会有印象,拓跋家的家风历来很乱很污;什么公公跟儿媳妇儿合作生儿子、外甥杀了姨夫娶姨姨这样重口味的事儿层出不穷。别的不说,拓跋珪最后不就是死在他跟他姨姨生的那个孩子手里了吗。
这些事儿,即便是小门小户,也不能对外说吧?更何况人拓跋家此时已经是一个煌煌帝国伟大、光荣、正确的代言人——皇室了,人要脸树要皮啊!
好嘛,您崔浩现在不仅把这些糗事儿给公开了,还刻成碑林放在路边儿供人欣赏;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臭事儿嚷嚷的通天下都知道了,你这让拓跋焘家的人情何以堪?这不是啪啪打脸嘛?
可能有的兄弟会表示不服:史官就要秉笔直书!
如果您持这种观点,首先请接受在下诚挚的敬意!其次,在下请您想一个人,此人名叫李志绥;曾是本朝太祖的御医;看看他后来啥下场。
所以老赵那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你瞎说啥实话!
从这个角度说,崔浩之死,印证了那句话:伴君如伴虎。即使没有别的事儿,就冲这一件事儿,拓跋焘杀他,杀的也理直气壮。
其二,说有人密告崔浩要造反。
关于这一点,咱拿一个曾经发生的案子来套一下,各位大胸弟看看眼熟不。
之前咱们曾提到一个人,此人名叫刘洁,时任北魏尚书令,拓跋焘北伐柔然的时候,刘洁几次三番设计想置拓跋焘于死地。但拓跋焘运气不错,硬是躲过了刘洁的暗算。
史书记载,刘洁谋逆这个案子,从拓跋焘下令抓捕、讯问、审结、量刑,到最后“夷三族”处死老刘家三亲四故,时间,两个月。
再看崔浩这个案子,从时间上看,简直就是刘洁案的翻版,也是俩月;而且崔浩的量刑还要比刘洁要重(“真君十一年六月诛浩,清河崔氏无远近,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皆浩之姻亲,尽夷其族。”),刘洁是“夷三族”;崔浩是“夷五族”(有意思的是,当初揭发刘洁在军令上动手脚的人,就是崔浩。)。
从逻辑上看,刘洁的案子已经是北魏中纪委、公安部联合督办的A级大案,顶天儿了,量刑是“夷三族”;可从结果上看,崔浩案是“夷五族”;那反过来说,崔浩的案由得是A+才行。刘洁已经是谋逆了,比这个罪过还大的,还能有啥?不就剩下武装造反一条了吗?
说这问题不好回答,也有两个原因。
其一,动机!假设崔浩造反这件事是真事儿,他的动机是什么?崔浩年轻入仕,就给北魏打工,到他死的这一年,老头儿已经70了;老话儿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一个黄土埋了半截子的人,干这么大一票买卖,他图啥?
其二,北魏史料中关于崔浩想要造反的记载几乎没有;有这方面记载的是北魏的敌人——南朝的史书,比如《宋书柳元景传》中说,“浩密有异图”。
不过敌人的话有多少可信度?这值得商榷;往好的方面想,敌人说话不存在为尊者讳的顾忌,去他娘的真话说就说了,隔着万水千山还怕你拓跋焘来咬我的鸟啊!往坏的方面想,既是敌人,凭什么给你做背书?所以肯定也有幸灾乐祸,甚至泼脏水的嫌疑。
千年之后的咱们显然无法把当事人从坟地里薅出来,严刑逼供问他们当时是咋想的了;因此只能从故纸堆里翻腾,看看能不能理出一条符合逻辑的线。
先说第一个,动机。
按照现代心理学的观点,正常人不论办什么事儿,逻辑顺序应该是:先有需求→产生动机→形成行为。
说到需求,参照马斯洛经典的五层需求理论:人的需求就像台阶儿一样,从低到高按层次分为五种,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情感和归属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用这五条儿框一框崔浩——
生理需求,不管是上半身还是下半身儿,对崔浩来说都不是问题。
但是,以在下看来,从第二条儿安全需求起,崔浩都有问题——
按照马斯洛的理论,人的整个有机体本身就是一个追求安全的机制,人的感受器官、效应器官、智能和其他能量是寻求安全的工具;甚至马斯洛认为,人学习、研究这些行为以及人生观都可以看成是为了满足安全需要的一种反馈。
崔浩安全吗?换句话说,崔浩在拓跋氏治下(尤其是拓跋嗣、拓跋焘两代),有安全感吗?
在下以为,他从来就没有过。
崔浩是个政治人物;政治,本就波谲云诡。
《琵琶记》中有句诗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对于政治人物来说,这句诗得反着读,“朝在天子堂,暮为田舍郎。”,而且这还是挺不错的结果了;很多政治人物的下场是,“朝在天子堂,暮在阎王殿。”
尤其是后一句,在下认为,这才是北魏前三代大臣的真实写照。从拓跋珪开始,到拓跋焘,北魏的三代皇帝,杀大臣(含宗室)需要理由吗?尤其是拓跋珪和拓跋嗣,那二位还嗑药,疯疯癫癫的。
做为政治人物的崔浩身处这样一个环境下,他有安全感那才叫见了鬼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察言观色、投其所好、剪除异己,才应该是崔浩生活的常态。
崔浩下场挺惨,千年以来,为他喊冤叫屈的不在少数;但是翻翻史书,崔浩也整人,而且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一旦出手绝不留情。
崔浩有个亲家,名叫李顺,咱们前面提过此人,曾作为拓跋焘的使者出使北凉;崔浩跟他这个亲家的关系一向糟糕。
翻翻李顺在《魏书》中的传记,可以看的出来,这是位勇猛、果敢,有头脑,上马能领兵,下马能外交的好手;在北魏灭夏的战争中,李顺“谋功居右”被“授之以兵”;尔后,(李顺)“督勒士众,破其左军”。在外交战线上,李顺曾代表北魏“凡使凉州十有二返,世祖称其能”。
这种复合型人才,拓跋焘当然使的顺手了;因此“宠待弥厚,政之巨细无所不参”。
但是这么一来,犯了崔浩的忌了;于是,咱们这位崔大人开始收集李顺的黑材料——
李顺受命出使北凉,凉王蒙逊曾口出狂言,对他说了些犯忌讳的话;蒙逊也怂,说完就又后悔了;他怕李顺把他说的这些话回去禀告拓跋焘,再招来拓跋焘的大军,这就不值当了;于是便搬出一大堆金银贿赂李顺,意思很明白,上天言好事,刚才那些话,您兹当没听见。
李顺收了钱回去便没提这茬儿,但是这事儿不知怎么着,被崔浩知道了;当时他就打了小报告,“密言于世祖”。不过拓跋焘不信,这事儿就算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就挂起来了。
公元439年,这一年北魏朝廷上讨论是否要出兵灭北凉;崔浩认为必须打,李顺则说“凉州乏水草,不宜远征”;双方就顶牛了。后来拓跋焘一锤定音,打!北魏大军灭了北凉。
等班师回来,拓跋焘论功行赏,“诏顺差次群臣,赐以爵位”;这时候崔浩又把之前李顺收了贿赂的事儿搬出来了,并且上纲上线,把李顺说的跟卖国贼一样;拓跋焘终于被激怒了;之后,“刑顺于城西”。
后来崔浩死了之后,拓拔焘曾对大臣说过这样的话,李顺之死就是崔浩造成的。
还有一件事,拓跋焘手下有位老将,名叫封懿;此人原先是后燕慕容宝的部属,后来降了北魏;论能力,也是能文能武;拓跋焘挺喜欢他,“进爵为侯”。不过后来封懿卷进了一桩谋反的案子里,被满门抄斩。用刑之日,拓拔焘不知怎么的,念起封懿的好儿,便动了恻隐之心,想给封家留个后代,就下令赦免了封懿的孙子封磨奴。
但是这事儿到了崔浩手上,老崔不地道了;既然拓跋焘有令要留封磨奴一命,杀是不能杀了;崔浩使出手段,居然让人把封磨奴给阉了。
这俩事儿就看出来了,崔浩整人,手段也是非常狠辣的。
李顺算是自己屁股不干净,但是你能说崔浩就大公无私,一心为国,收拾李顺纯属是跟歪风邪气作斗争吗?
崔浩整李顺,根本的原因,恐怕还是缺乏安全感的心态在作祟,他害怕由于李顺得宠自己会失宠,失去现有的政治地位。
而封磨奴的事儿,就更扯了;只能说明崔浩不是什么厚道人。
这还只能算崔浩内心不安全的一面,还有呢——
比如说,崔浩跟拓跋焘的关系。
按司马光的说法儿,拓跋焘是个什么人?MLGB的没好词儿,“魏主为人,壮健鸷勇”“然性残忍,过于杀戮,往往已杀而复悔之。”翻译过来,六个字就够了:冲动残忍好杀!
这绝逼是个难伺候的主儿;换句话说,这厮也绝对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不过,崔浩和拓跋焘渊源挺深;拓跋焘能顺利登基,可以说崔浩功不可没。
拓跋嗣执政后期,也不知道怎么着,跟他爹拓跋珪一样,也嗑上药了;您想,但凡嗑药,除了精神不正常以外,对身体得摧残也是很厉害的;所以拓跋嗣的身子骨儿是一天不如一天。
拓跋嗣不灵了,这就带来一个问题,谁堪继大统?此时崔浩力荐由太子监国。
太子是谁?拓跋焘。
也正是从这事儿之后,拓跋焘走上了北魏的政治舞台。
等拓跋焘正式登基之后,由于之前有力荐之功,崔浩自然也水涨船高,进入了拓跋焘的核心圈子。拓拔焘好斗,“籍二世之资,奋征伐之气”,对外征战是他统治时期的主要的内容,这也是崔浩的强项,因此在崔浩积极的出谋划策下;拓跋焘接连取得一个又一个的重大胜利。
到公元429年,拓跋焘和崔浩的关系,可以说水乳交融到达顶峰。
因为在这一年,拓跋焘连续发动了对柔然、夏、丁零敕勒的战争;次次大获全胜。但是要说一句的是,这些战争,整个北魏朝廷上的大臣基本上都是反对的;赞同者,仅有崔浩为代表的等寥寥数人。
比如这年3月,拓跋焘要北伐柔然;消息一传开,北魏大臣们就开始议论纷纷,嘴上不敢说啥,但心里都不以为然。
有那胆儿大的跟拓跋焘说,皇上,自打您即位以来,打了多少次柔然了?每次都是您一去,他就跑;虽说牛羊马匹咱能捞着不少,可对比起国家花出去的军费,那实在是不划算啊!
现在您又要北伐,旗开得胜还则罢了,万一又落得个空手而归,岂不是徒耗粮饷;而且我国西有赫连定,南有刘义隆,若他们趁咱主力远征趁机来犯,咱们该如何是好?
话说的有礼有节;拓跋焘的回答则干脆利落——
拖出去,打!让你多嘴。
看拓跋焘玩儿邪的,其他大臣不敢挺身而出,毕竟板子打的自己屁股上,会很疼;他们在一起商议再三,最后推出一位拓跋焘多少也会给点儿面子的人物——太史令张渊;力劝拓跋焘不可对柔然用兵。
张渊说起来是个人物,他曾准确预见到苻坚南征必然大败,并且还为此事劝谏过苻坚;不过苻坚没听他的,导致了淝水战败。因为有这么档子事儿,张渊说话可以说还是很有分量的。
果然,张渊出面劝阻,拓跋焘也有点儿犹豫了;大臣们一见拓跋焘犹豫了,便纷纷上书,力劝其罢战。
但咱就事论事,打心眼儿里,拓跋焘还是想打这一仗的;可满朝文武几乎一面倒的劝阻,拓跋焘也不得不掂量一下后果。
他正犹豫呢,崔浩站出来了,旗帜鲜明的跟拓跋焘说,皇上您甭听他们的,征讨柔然,势在必行,攻则必胜,请陛下立刻出兵!
拓跋焘一见崔浩出手了,乐了,便跟崔浩说,你看张大人不同意啊,你若有道理,便和他辩上一辩吧。
辩就辩!
说到吵架,崔浩怕过谁?
张渊说柔然乃荒外无用之地,你抢了地,不能种;抓回来的人,不能用;国家劳师动众,到底有什么油水可捞?
崔浩说柔然本我国之臣,如杀其元恶,收其良民,因何不可用?如你所说,统万城的夏国黎民,是否可用?若不可用,你当初为何不告知陛下?若可用,则今日你之言论便是谬论!
张渊一听,脸涨的通红,愣是一个字儿憋不出来。
拓跋焘心里这叫一个美,这话说的,太给力了,辩论会到此为止,马上兵伐柔然!
且慢!
大臣们可不干了,要不是拓跋焘跟那儿戳着,估计这帮大臣就要抡起电炮揍崔浩了;一个大臣冲着崔浩大喊:崔浩!别忘了南方还有个刘义隆呢,若我军主力北伐柔然,一无所获,南朝又大军压境怎么办?
崔浩说,提醒对方辩友,如果咱们不先把柔然干了,届时南北夹击,咱们下场会更惨!南朝步兵为主,我军骑兵为多,南兵步行而来,我军却骑马而去,那时南兵疲乏,我军却不曾劳苦,怕他何来?况以刘裕之能,尚不能守住关中与河南,他儿子刘义隆又多个肾?若刘义隆真敢发兵犯我,则以陛下之勇,犹如马驹斗虎豹,何惧之有!
顿了顿,崔浩继续,我军几次征伐柔然,其众皆北逃,时间久了,我们打它,他就跑,我们走了,它又来,自以为我们拿它没办法,最近一年多来,咱们一直没有大动作,我料柔然的警惕性已然降低;按照他们的习惯,部众夏天离散,四处放牧,到了秋高马肥,部众聚拢,便会南下骚扰我国。现在马上就要进入夏季,正是柔然部落离散,各自放牧之时,我们就在此时打它,必能大破其众。”
话说完了,拓跋焘带头鼓掌。
这一仗,后来果如崔浩所料,战役进程异常顺利,北魏大获全胜。
到了这一年8月,拓跋焘又在崔浩的支持和策划下,突然千里奔袭丁零敕勒,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出现在敕勒部眼前,一顿大砍大杀之后,敕勒部损失极其惨重;各部酋长一商量,得了,咱也干不过北魏,投降吧。
上百万丁零人表示臣服,牛羊马匹损失百余万。
这年10月,拓跋焘满载而归;在庆功宴上,拓跋焘对投降的丁零部诸位大佬说了这样的话,尔等看崔浩纤弱,不能弯弓持矛,然胸中所怀,尤胜百万雄兵。我虽有征伐之志,却经常不知对错,多亏此人教我。
要知道拓跋焘经常杀人,可不经常夸人;能得到如此考语,可见崔浩在拓跋焘心目中的位置有多重要。
爸特,凡事一旦进入高峰,再往下,不论怎么走,可就都是下坡路了,这里边儿拓跋焘至少有两个原因——
其一,随着拓跋焘年纪日长,执政经验也越来越丰富;但是旁边站着个算无遗策的崔浩,您说他心里会怎么想。从拓跋焘登基的公元424年,到他杀崔浩的公元450年,20多年时间中,拓跋焘有几次没按崔浩的计划办,而是按着自己的想法走的,结果都遭到了挫折;而每每在重大关头,听了崔浩的建议,北魏必然无往不利。
这叫什么,无形的压力啊!拓跋焘会爽吗?
其二,有那么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重大的问题上,崔浩表现的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好是好,但有一样儿,他这么干可就把他的同僚们,尤其是那些只会杀人放火抢东西的鲜卑族同僚们比的如同智商停机一样。
于是,北魏大臣们有意无意的开始向拓跋焘传递一个信息,崔浩,很操蛋!
还记得咱们上文提到过的一件事儿不,就是道教大佬寇谦之寇衙内刚到平城的那段时间,崔浩为啥能有时间去听寇衙内的讲座?没别的,他正闲的蛋疼。为什么会这样?说穿了,就是拓跋焘迫于宗室贵族的压力暂时雪藏了崔浩。
也正因为品尝过从庙堂跌到江湖的经历,崔浩清晰的知道,皇帝是可以说翻脸就翻脸的!
再有一个,拓跋焘是崔浩当时的老板;可是有一人,跟崔浩的关系很不好,如无意外的话,那是崔浩未来的老板,这就是拓跋焘的儿子、北魏的太子拓跋晃。
拓跋焘立拓跋晃当接班人的时间是公元432年,这一年拓跋焘24岁,拓跋晃5岁。
拓跋晃首次走到台前,是公元439年,这一年拓跋焘出征北凉,留拓跋晃监国。打这儿起,拓跋晃在拓跋焘的支持、默许、授意下,开始行使皇权;而太子拓跋晃也在他父亲给划定的范围内开始落实自己的想法。
但是,君和储君,历来就是一对儿很微妙的关系;对于拓跋焘而言,拓跋晃和北魏朝廷的大臣一样,都是臣子;而对于那些大臣来说,拓跋焘是君,拓跋晃也是君(尽管是储君);这分寸怎么拿捏?
而随着拓跋焘常年征战在外,拓跋晃越来越多的参与军国大事,慢慢儿的太子可就有自己的小圈子了。
当然,拓跋焘也不傻,为了能混个自然死(这愿望没实现),防止太子集团尾大不掉;他也留了后手,那就是派出自己信的过的重臣,教导、辅佐、顺便钳制太子;这个重臣,又是崔浩(人太优秀还哪儿都少不了了。)。
拓跋焘这一手儿可太漂亮了,本来储君分了皇权,不爽的人应该是拓跋焘;现在拓跋焘直接把有可能发生的他和太子之间的矛盾转嫁到了崔浩身上。他置身事外,以仲裁者的身份出现,就看你们掐!
这么一来,太子和崔浩之间矛盾由小到大,直至变得异常尖锐。
有几个事儿,很能说明问题——
第一件事儿,唤作太武灭佛。
咱前面说过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咱前面没说过,拓跋晃信佛!
做为佛教徒,拓跋晃当然不乐意看见北魏出现灭佛这样的国策;但这事儿是他爹拍板儿定下来的,拓跋晃虽说也劝他爹别太过,但毕竟不敢梗着脖子强横。但是,对于站在旁边煽风点火并且具体执行这件事的“枪手”崔浩,可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的结果,是引来了崔浩的顽强反击;这就是咱要说的第二件事儿,不知道兄弟们还记不记得刘洁案之前拓跋焘那次北伐,时间是公元443年;在那次北伐中,拓跋焘有一个非常奇怪的举动——把太子带在军中。
太子是什么?
那叫国本!
在这次军事行动之前,举凡拓跋焘亲征,都要把拓跋晃留在京城监国;而这次,很奇怪,拓跋焘把拓跋晃也拽上了。
为什么说这事儿奇怪,看两段史料——
《南齐书·魏虏传》“宋元嘉中,伪太子晃与大臣崔氏、寇氏不睦,崔、寇谮[zèn][zèn]之。玄高道人有道术,晃使祈福七日七夜,佛狸梦其祖父并怒,手刃向之曰:‘汝何故信谗欲害太子!’佛狸惊觉,下伪诏曰:‘王者大业,纂[zuǎn]承为重,储宫嗣绍,百王旧例。自今已往,事无巨细,必经太子,然后上闻。’”
《高僧传·释玄高传》“时魏虏拓跋焘僭[jiàn][jiàn]据平城,军侵凉境,焘舅阳平王杜超请高同还伪都。既达平城,大流禅化。伪太子事高为师,晃一时被谗,为父所疑,乃告高曰:‘空罗枉苦,何由得脱?’高令作金光明斋,七日恳忏。焘乃梦见其祖及父皆执剑烈威,问:‘汝何故信谗言,枉疑太子?’焘惊觉,大集群臣,告以所梦。诸臣咸言:太子无过,实如皇灵降诘[jié]。焘于太子无复疑焉,盖高诚感之力也。(以下为甲子诏书内容)……时崔浩、寇天师先得宠于焘,恐晃纂承之日夺其威柄,乃谮[zèn]云:‘太子前事,实有谋心。但结高公道术,故令先帝降梦。如此物论,事迹稍形,若不诛除,以为巨害。’焘遂纳之,勃然大怒,即日收高。”
解释一句,上文的释玄高大师,是太子拓跋晃的老师;拓跋焘做完这个梦后,恁猜怎么着?崔浩说,这梦是释玄高大师施法搞的鬼,拓跋焘一怒之下,将释玄高逮捕入狱,随后杀害。
这两本书,成书时间和地点都有差异,但却惊人相似的传达出两个信息,一是崔浩和太子拓跋晃不和,二是由于崔浩递了小话儿,成功的让拓跋焘对拓跋晃起了疑心。
这还不算完,崔浩被擢升为司徒后,史书中对老崔同志有个形容词唤作“专制朝权”;在下之所以说,这四个字是形容词,毕竟上面还蹲着拓跋焘,这伙计是绝对不会允许大权旁落的。
但是如果看看下面这事儿,“专制朝权”这几个字儿的想象空间可也挺大的——
按照北魏人事部门选拔官员的正常流程,国家先挑一批人(或者地方上举荐),备着;等有合适的岗位,这些人通过考核后派往各处任职。
这里边儿有两个重点,其一是论资排辈儿;其二是无论是谁,得先从小官儿干起,逐步升迁。
但是,崔浩同志不走寻常路;“曾荐冀、定、相、幽、并五州之士数十人,皆起家为郡守。”;违反政策,一次就特批了好几十个人当郡守。
这让同样有行政权力的拓跋晃非常不高兴,“先征之人,亦郡之选也;在职已久,勤劳未答,宜先补郡县,以新征者代为郎吏。且守令治民,宜的更事者。”
但是,不高兴你能怎样?崔浩根本不甩拓跋晃,坚持把自己推荐的人派到各地任职。
这样往死里得罪太子,以崔浩的知识面,他应该很清楚历史上发生过的一件事: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商鞅铁面无私,把当时还是世子的嬴驷的老师公子虔给收拾了(墨刑);后来怎么样?嬴驷上台,立即便车裂了商鞅。
有这些事儿在,崔浩能有安全感吗?
咱再说归属感和尊重。
所谓归属感,简单的说,就是一个人和他所属的群体、组织之间,存在从属、认同和维系。再简单说,就是人和组织,相互之间有没有拿对方当自己人。尊重就更好理解了,受到别人的尊重、信赖和高度评价。
这两样儿,崔浩有吗?
崔浩是个汉人,当的是鲜卑的官儿;在鲜卑族群中的贵族眼中崔浩是什么?
不提别人,鲜卑贵族中有个叫长孙崇[g]的,是位老戏骨,而且还是在拓跋珪时代就混出来的老戏骨。这厮刀马娴熟,打起仗来不怕死敢玩儿命;因此深得拓跋珪、拓跋嗣赏识;在拓跋嗣驾崩,拓跋焘继位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厮隐隐就是北魏贵族的领袖人物。
不过随着崔浩的加官进爵,这位长孙领袖有点儿郁闷了。
公元426年秋天,北魏朝廷上发生了一场争论,拓跋焘准备出兵,打击目标有两个,一个是柔然另一个是还健在的匈奴夏国。
对于这两个目标,拓跋焘一直挺犹豫,柔然虽说被打了几次,可每次都跑,牲畜被缴获了不少,但其兵力犹在,时时威胁着北魏的边境;而夏国的赫连家,仗着统万城坚固,负隅顽抗,也让拓跋焘十分不爽。
先打哪个呢?
长孙嵩等鲜卑将领说,先打柔然;因为统万城十分坚固,一旦对方死守,则短期内攻不下来,届时柔然又来,如何是好?
但崔浩不同意。
崔浩说柔然更不好打,你一打它就跑;咱们出的人马多了,追不上它,人马少了,追上又没用。反观夏国,地不过千里,城不过统万,可一战而定,灭了它,再专心致志对付柔然更没有后顾之忧。
拓跋焘听听,还是觉得崔浩的主意高;就决定先打统万。
长孙崇[g]不死心,固执的力劝皇帝听自己的意见;拓跋焘说,你这人不读书不看报不学科学发展观,有什么见识,整天跟我眼前胡搅蛮缠,成何体统!哦,对了,你前几天是不是贪污了?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左右,拉出去打!
于是长孙嵩便被拽出去结结实实的被暴扁一顿;看看时间,此时拓跋焘继位才两年。
也就是打这儿起,长孙崇[g]算是跟崔浩结下仇了;这老小子开始不遗余力的收拾崔浩。
有一个事儿很好玩儿,这事儿记载在《魏书王慧龙传》中;“初,崔浩弟恬闻慧龙王氏子,以女妻之。浩既婚姻,及见慧龙,曰:“信王家儿也。”王氏世齄[zhā]鼻,江东谓之齄王。慧龙鼻大,浩曰:“真贵种矣。”数向诸公称其美。司徒长孙嵩闻之,不悦,言于世祖,以其叹服南人,则有讪鄙国化之意……”。
齄鼻,其实就是酒糟鼻。
这段话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太原王氏是北方汉族的大士族,东晋有个降将名叫王慧龙,是东晋重臣王坦之的孙子,崔浩知道这事儿后,便让他弟弟崔恬[tián]把女儿嫁给王慧龙。太原王氏有个标志性的LOGO,就是他们家人祖传酒糟鼻;崔浩一见王慧龙,定眼儿一看后者的鼻子,握草,这酒糟鼻,果然是正宗的;张嘴就来了句,“真贵种矣。”。这还不算,崔浩逮谁跟谁说,你看人家王家人的鼻子长的,给力、漂亮!这让身为鲜卑主流贵族的长孙崇[g]非常不爽。于是便跑去拓跋焘处狠狠的告了一状,上纲上线给崔浩按的帽子是“讪鄙国化”。
这可是顶大帽子,拓跋焘听完也巨愤怒,“世祖怒,召浩责之,浩免冠陈谢得释。”
崔浩扒了帽子玩儿命磕头才得以过关。
这事儿看起来小,但挺值得玩味,尤其是拓跋焘的态度;拓跋焘这个人,别看那会儿年纪不大,虽说性情火爆,但头脑很清醒。一个酒糟鼻能让他“怒”吗?显然不能,拓跋焘在意的是这件事后面你崔浩把一个汉族大姓……捧那么高,还“贵种”,你想干嘛?他们家“贵”了,谁贱?
这里边儿就得说,中国历代少数民族统治汉族,都会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因自己不论民族人数,还是文明程度都不如汉族;没错儿,马上您能打天下,马上能治天下吗?治天下,那会儿没有“民主、法治”的观念,您不还得靠“经史子集”这套封建糟粕嘛?
可是您要是比这个,少数民族跟汉族那就是喜马拉雅山到八宝山的差距;这就由不得少数民族不自卑。
这一自卑,少数民族统治者往往就会对民族问题、华夷之分非常敏感。
可能有的兄弟会说,你说的不对,不拿崔浩当自己人,以拓跋焘为首的北魏朝廷会给崔浩那么高的地位吗?他被杀的时候位居三公,那已经是顶级高官了。
在下对这事儿的理解是,“人先有使用价值,然后才会有价值”;这话,您慢慢儿琢磨,看看咱们身边儿,尤其是单位里,有没有崔浩这样的人,业务能力很强,但始终不为单位大多数人接受,可老板还在用他。
这样的人没别的,能力强啊!
这样的人有一点,没朋友啊!
对了,电视剧中有一个形象挺类似,林永健、吴秀波主演的《黎明之前》,有兴趣的话,兄弟们可以看看,看看里边儿的李伯涵。
还有一个事儿,说起来也跟灭佛有关;您想想,连太子都信佛,鲜卑贵族中信佛的人得有多少?这还仅仅是一个方面;看过前文的兄弟不知道还有没有印象,鲜卑人之前是多神崇[g]拜,后来崔浩上书拓跋焘,请求朝廷予以整顿,完全按照中原礼仪将符合北魏主流价值观的神祗[zhī]、神殿留下,对不符合规定以及重复祭祀[sì]的、小的神灵神庙全部以废弃拆毁。
宗教这东西,最能区分归属;你有你的信仰,我有我的追求,你尊你的孔夫子,我拜我的黄大仙儿,碍你崔浩哪儿疼?你说拆就把我们的大仙儿庙拆了。
有这些肎节儿在,崔浩在北魏朝廷,简直就是个非主流。
最后说说崔浩的“自我实现”。
自我实现说的是这么一件事:兹要是个正常人,他需要里的最高层次,是希望实现个人理想、抱负,把个人能力发挥到最大程度。
那崔浩的理想和抱负是啥?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下只能老老实实的说,不知道!
可能有那不讲究的大胸弟会说,切!忽悠了半天,你说不知道;蒙事嘛。
这话应该这么说,如果具体到崔浩,在下确实不知道他是咋想的;不过如果给他归个类,把他当做中国传统读书人看,那他“自我实现”的目标应该不难猜——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九个字,尤其是后面的五个字,可以说是中国传统的读书人,人人都希望实现的“自我实现”。
崔浩例外吗?估计够呛。
好了,既然他不例外,那咱就看看,他的“自我实现”有多大的意思。
不知道各位兄弟还记不记得咱前面说到拓跋焘灭佛时候,在下对崔浩的评价;跟这儿再补一句,在下认为崔浩是位应用大师。
所谓应用大师,说简单了,就是能把所学应用到实践中去;这类人,往早了说,有管子,也就是管仲,西汉的桑弘羊;跟崔浩年代差不多的有王猛;往后了说,比如明朝的张居正。
一句话,这类人是读书人中比较接地气儿的;既读过孔子曰孟子云的圣贤书,又人情练达识时务,能解决具体问题。
跟这儿插一句,读书人中也有那不着调的,咱挑个名气大的说,比如李白;人这位爷诗写的不用说,一级棒,所以后世将之奉为诗仙;但是人李爷向来不认为自己诗写的有多棒,而是觉得自己的政治才华,治国的本事那是杠杠的!而且也试图向权贵们证明这一点;各位兄弟有兴趣可以翻翻李大仙的作品,就能明白。
您瞧他写的《与韩荆州书》,那马屁拍的,“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识来干嘛?李白缺朋友吗?显然不是;这位爷还不就是想找根梯子好往上爬。话说回来,国家如果真格的交给李爷这样的人治理会成什么样子?就他那成天喝的二醉二醉的脾气,睡的时候比醒的时候多。不知道各位大胸弟怎么看,反正在下愚见,论行政能力,经济民生,他未见得就比李林甫、杨国忠这帮奸臣强。
扯远了,接着说崔浩。
先说治国;翻翻史料,那会儿的北魏是个什么德性;简单的说,奴隶社会!
北魏打哪儿脱胎的?
漠北的鲜卑拓跋氏!这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个奴隶制的游牧军事集团。这一点跟满族入关之前,努尔哈赤建立的、皇太极发展的后金、大清挺像(北魏有宗室,大清有八旗旗主;北魏拓跋氏的宗室,战时从征,平时各有一摊儿,也就是各有各的部落。大清的各位旗主王爷一样,战时打仗,平时管理各旗。)。
从组织架构上来看,这种奴隶制的军事集团模式,皇帝其实更像个盟主,有事儿的时候,盟主出面召集各部落首领(或者宗室兼任各部落首领),大家说好,咱们这次出去打仗(其实是抢劫),各位都有好处,抢回来的东西,咱们37、46开;各部落首领们一算计,觉得合适,干了!
老实说这种机制,勉强适合战时,或者说当土匪的时候可以;但是在和平时期,做为一个国家治理的机制,肯定不成。
别的不说,那些宗室、部落首领手底下可都有兵;一个不爽,说不定就祸起萧墙了;看看《晋书》、《魏书》、《资治通鉴》,北魏(含之前的代国)像宗室造反、煽颠这种事儿,史不绝书。
国家像土耳其一样总搞政变,这不合适吧?
而到了拓跋焘时代,您以为他就乐意杀宗室啊?尤其是他的弟弟们。
拓跋焘不图别的,就图个安全,他自己的安全和他儿子们的安全。
拓跋焘的弟弟们哪个是省油灯?即使这帮人没有造反的心,有跟他这一脉争雄的实力也不行啊!
这种情况怎么破?
还是一刀切,都杀了吧,这样最歇心了。
多说一句,在处理宗室的问题上,大清比北魏要聪明。入关之前,皇帝亲统的只有两黄旗,而在多尔衮死后,顺治爷又把正白旗纳入天子亲将的序列中;到了康熙爷的时候,康熙爷将全国兵权、武官的任免权收归兵部,八旗旗主彻底成了空桶子王爷,除了自己家的奴才,他们谁也吆喝不动。
再多说一句,现在大陆导演拍的辫子戏很扯淡,把王爷拍的很潇洒;其实清朝的王爷很苦逼。咱就说一条儿,您如果穿越回清朝当了王爷,先别急着高兴;恭喜您,您的活动范围只有现在的北京二环以内;那年头儿,王爷们要想离开京城出趟远门儿,必须得请旨,皇上批准,你才能走;你想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呵呵,门儿都没有。因此,终大清200多年,没出过北京那四九城儿的王爷,大有人在。
又扯远了,接着说北魏。
这种组织架构,内耗太严重;
拓跋珪建立北魏后,他对宗室力量雄厚满意吗?
显然不满意。
那怎么办?
只有延揽人才,分宗室、鲜卑贵族们的权;崔浩能在北魏当官说来也正是拓跋珪这个政策的产物。不过那会儿崔浩的官儿很小,也起不了啥大作用。
等拓拔嗣即位,崔浩的才华逐渐显露;但多数情况下,此时崔浩扮演的更多的是参谋、智囊、顾问这类角色;拓跋嗣顾得上,就问问他;顾不上,当然也就不问了;还有的时候也就是问问,崔浩的合理化建议,该不听人照样不听。
比如刘裕灭后秦那一仗,刘裕的北伐军要向北魏借道儿,去打后秦;后秦向北魏求援;局势很复杂,派不派援兵拓跋嗣也拿不准;因此他召集群臣商议。
大臣们说什么的都有,或主战或主守,说的拓跋嗣更迷糊了;此时崔浩提了个意见,放开水路让晋军过去,但堵住晋军东归的陆路;这样一举两得,既可以让刘裕念北魏的好儿,同时又相当于救了后秦。
但是北魏朝中一大帮鲜卑贵族对一介儒生,又无尺寸之功的崔浩居然敢妄议国家战守大计非常恼火,群起而攻之;最后迫使拓跋嗣做出跟刘裕对抗的决定,“太宗遂从群议,遣长孙嵩发兵拒之,战于畔城,为裕将朱超石所败,师人多伤。”;结果这一仗,却月阵大显神威,生生给北魏骑兵打出了“恐刘症”。“太宗(拓跋嗣)闻之,恨不用浩计。”
这一“恨”,让拓跋嗣看出了崔浩的价值,逐渐刻意提拔;不过这会儿享有政治特权、势力雄厚的鲜卑贵族们仍牢牢地把持着北魏朝政;事实上给崔浩的空间并不大。
此时的崔浩一如那个打不死的甄嬛,你给点儿阳光就能灿烂;居然在鲜卑贵族的打压下,生生的挤出了一片天地,直至最后成了能在拓跋嗣接班人问题上发言的大臣。
此时形势比人强,拓跋焘刚继位就碰到了柔然南下的糟心事儿,待打退柔然后他更是如上了发条一样,南征北战、东挡西杀;那么拓跋焘势必还得倚仗鲜卑贵族们冲锋陷阵,因而对于运筹帷幄的崔浩,拓跋焘刚继位那段时间,可以说尽管给了高位,但实权并不重。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公元439年,这一年北魏四面受敌的状态得到改善;整个北方,除了柔然还时不时的南下骚扰一番外,其他国家都被拓跋焘干灭火了,北方基本上趋于统一。
那么这个时候,就有一个问题摆到拓跋焘面前——
国家经过长期战争,大体上进入和平时期后,得有个国家样子了。
于是拓拔焘开始调整方针,具体的说就是“偃武修文”。
这个,崔浩的强项了;史书记载,“左光禄大夫崔浩研精经术,练习制度,凡朝廷礼仪,军国书诏,无不关掌。”
换句话说,崔浩对修订制度,奠定框架这类活儿那是相当的得心应手。
崔浩给拓跋焘上书,提出要彻底整顿百官阶级品流,分辨他们的姓氏种族的政治主张,并使之付诸实行;《资治通鉴》的原话是“浩欲大整流品,明辨姓族。”
这有没有点儿商鞅那个二十级军功封爵制的意思?
老实说,这绝对是个得罪人的活儿;而且是把所有的人都得罪的活儿——
鲜卑贵族不用说了,由之前的土皇帝转换角色成为国家公务员,难度有多大,或者说他们有多不适应,可想而知。
即便是汉族官吏对崔浩也一肚子不满。
为什么会这样?
答案嘛,就是后面四个字“明辨姓族”。
从前文《乱世三百年——闲话两晋之五胡乱华》开始,有个名词各位兄弟肯定不陌生;这便是:士族。
士族分大小,大的如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陈郡谢氏、谯[qiáo]国桓氏、颍川庾氏,以及崔浩出身的清河崔氏等等吧;在拙文都成出现过。这些门阀大族很牛13,可以牛到改朝换代他们依旧屹立不倒。
小的那就更多了,星罗棋布,数不胜数;但是别看小士族数量多,他们可绝没有大士族那种睥睨pì nì天下的强大气场;对于时局变化,小士族的态度基本上就是逆来顺受。
从西晋“八王之乱”开始,中原地区长期战事频仍,北方不少士族南迁避祸,比如琅琊王氏的王导;而留在北方的一些士族则有些则进入少数民族政府当官,比如王猛。但是成功者毕竟是少数,大量的小士族开始过上了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朝不保夕的日子。
等到北魏崛起,朝气蓬勃,大量的小士族开始进入北魏朝廷为官,不为别的,混口饭吃;等到北魏统一北方之后,这些兹要是能活到这会儿的小士族有些官儿已经当的不小了。
但是,此时崔浩却要“明辨姓族”,也就是要让这些官儿,来来来,到组织部门把你的出身报一报。
这可就要了这些汉族小士族们的短儿了。
这里边儿有两个原因,一是崔浩本身是大士族出身,他这么说,本身就有股子居高临下的味道;二是长期战乱,社会动荡,士庶混杂,族姓难辨。换句话说,出身这事儿本来就是小士族们心中的痛。
谁被揭了伤疤都不会高兴。
但是,咱们如果翻回头从崔浩的角度看看他推行的“大整流品,明辨姓族”这件事儿,坦率的说也没什么不对;于公,按照中原王朝的模式把北魏朝廷重新梳理一遍,定编定岗定员,使其快速从奴隶社会中走出来,有利于朝廷长治久安;于私,崔浩自己的强项发挥到极致,实现了治国的政治理想。
可是这事儿,得罪的人真的海了去了。史载,“玄(崔浩外甥)止之曰:‘夫创制立事,各有其时;乐为此者,讵jù有几人宜加三思。’浩不从,由是得罪于众人。”
从意识形态上看,北魏一直没能摆脱奴隶社会的烙印——多神崇[g]拜。也是崔浩上书拓跋焘,对国家的意识形态领域进行整顿;这也是个得罪人的活儿,咱们前面说了很多,于此就不再赘述了。
再说崔浩的另一个“实现”目标——平天下。
“天下”是个挺有意思的词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崔浩入仕北魏,连续伺候了三代魏主;北魏先生存后发展,把北方政权打了个遍,跟南方也狠狠的干了几仗。
看史料这个问题确实挺好玩儿,崔浩在给几任魏主出谋划策,在方向和力度上还是有所区别的;具体地说,向南“发力”的时候确实不多!即使有那么两次,也都是南军打上门来,崔浩帮着制定个防守反击的计划。
因此,有人据此说崔浩“心向南朝”!对南边儿不论是东晋,还是刘宋都没下狠手。
对不对的,各位大胸弟都是有小学毕业证的人,可以自己琢磨。
在下不揣冒昧[mè的观点是,崔浩有“平天下”的心,也在往这上面儿使劲;只是最后功亏一篑了。
在解释这个之前,在下觉得有必要先扯几句别的——
像崔浩这样的大士族子弟,为什么会选择北魏这个少数民族政权做服务对象;而没有跑到南边儿汉族政权去当官?
崔浩家世很厉害,清河崔氏,七宗五姓之一,北方高门弟子;而七宗五姓的根儿在北方。崔浩的家族深耕于北方,祖先也有很多人伺候过少数民族政权。从这个角度说,做为崔氏家族的一员,让崔浩放弃北方的“根”,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南朝,对于崔浩这种聪明人来说,性价比不高。
那么排除了上述家族因素外,在下以为像崔浩这种“少好文学,博览经史。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关综,研精义理,时人莫及。”的人服务少数民族政权,原因无非两个,一是这个政权既能给他带来利益,二是这个政权能给他施展抱负的机会。至于民族成分这些事儿,老实说在两晋到南北朝那些年,真的不是太大的障碍。
那这个不是障碍,那哪个是“障碍”呢?
对崔浩这种读书人来说,其实也简单,俩字:正朔。
谁是正朔!
崔浩死于公元450年,死时七旬;那么倒推一下,此公出生应该是在公元380年前后。按380年算,崔浩出生3年后,西晋以来第一场南北大战打响,即前秦对东晋的淝水之战。此战之后,东晋的国祚得以延续,前秦分崩离析。
但是,在下以为恐怕在崔浩心中,东晋未必当得起正朔二字!
为什么这么说?
从淝水之战往前推近百年,公元299年,“八王之乱”爆发;由于司马皇族之间欲壑难填,相互攻杀,导致中原胡马横行,百姓遭难,生灵涂炭,一塌糊涂。此情此景,做为正朔的代表——司马氏的皇帝,有多少人会真心实意的拥戴他们?
如果各位大胸弟愿意的话,再把时间往前推推:司马氏篡[]魏、曹丕篡[]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以及再往前士大夫们开门揖盗迎来西北军阀董卓;皇帝被人捏在手里,玩弄于股掌之上已经两百多年了。
对于汉族知识分子来说,什么标准是正朔?
标准就是秦皇汉武!
表现就是口含天宪,威加海内,万国来朝。
那才叫正朔!
可是您再看看,自汉献帝往后,汉族政权中除了数得着的几个外(曹丕、司马炎),其余的皇帝,哪个还有君权神授的天子气象?哪个不是可以被操控甚至可以取而代之的普通人?
那位说了,你扯这么多,跟崔浩“平天下”的自我实现有鸡毛关系?
您甭急,马上就说到。
在下相信,在崔浩心中,肯定有一个Dream——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但是,这里边儿有个前提,那就是参与逐鹿的选手得是中原人,换句话说,最好是汉人;大家才会认可。胡人,差点儿意思了就。
所以崔浩不遗余力的推动北魏兴儒教、明法理,朝廷从官员品流、制度、文教,甚至意识形态上向中原王朝靠拢,力图使北魏变成一个全方位的中原政权。
换句话说,只有这样,你才有“逐鹿”的资格,有“平天下”的法理依据。
有兄弟可能会说,你扯了半天前提,南边儿的刘宋不用费这劲,前提都符合;崔浩干嘛不去?
呵呵!
如果您看过前面拓跋焘、刘义隆业绩PK表,您可能就不会这么说了;一方生机勃勃,一方死气沉沉;一方英武豪迈,一方缠绵病榻;一方征战四方,一方同室操戈。
让您下注,您买谁赢?
不过话说回来,假设“崔浩造反”这个命题为真,那么即使崔浩所处的环境不好,缺乏安全感,没有归属感,自我实现也在“费尽移山心力”的过程中,这些终究是充分条件,是内因;能让他动起来,还必须有必要条件和外因。
那么这个“必要条件和外因”是什么呢?
在下以为,跟一个人密不可分,这就是刘宋的皇帝,刘义隆。
就在崔浩被杀之后,刘义隆就北伐了!
其实翻翻史料,从到彦之北伐失利后,刘义隆筹谋北伐已经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为此,刘宋朝廷围绕着是否北伐,一直就有赞成和反对的两派意见。
支持刘义隆北伐的大臣,如丹阳尹[yǐn]徐湛之、吏部尚书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谟[mó][mó]、尚书吏部郎袁淑这些人;这些人心态各异,但总的来说,还是赞成的。
比如“老戏骨”徐湛之,这伙计自打刘义康二次倒霉之后,对刘义隆那是绝对紧跟,刘义隆说啥是啥。原因很简单,这货历史上有污点。
江湛,在本文中算是新人;不过这位爷也不简单,他是刘义隆的亲家,江湛的大儿子娶了刘义隆的姑娘。亲家老头儿想干点儿事儿,不支持一下说不过去。
王玄谟[mó],一员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的武将;老家山西祁县(就是乔家大院那地方);这伙计从军以来,就没打过什么像样的胜仗;他对刘义隆北伐很积极,属于想证明自己的那类人。
袁淑,文士一枚,看史料这是个动不动就“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对不住,从岳王爷那儿借来暂用一下。)的愤青;他支持皇帝北伐,既有理想成分,也有献媚的成分。
不赞成皇上北伐的,也有一帮人——
沈庆之,出身寒门的将领,在和山蛮作战中履立战功,被刘义隆拔擢为步兵校尉。
萧思话,时任护军将军,这哥们儿前面露过脸儿,刘义康案后,这哥们儿虽说受了罚,但刘义隆没深究,还让他继续当官。
刘康祖,就是那位在悬瓠[hù]保卫战中,率部从寿阳出发一路死磕,一直打到离拓跋焘不足20公里的那位爷;战后,刘义隆论功行赏,擢升其为左军将军。
这派人,基本上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武将;他们的理由很务实,不是不想打,是反对冒进。比如沈庆之,刘义隆挺喜欢沈庆之,就北伐的事儿还跟他座谈过;刘义隆说要北伐,沈庆之说,人家骑兵,我们步兵,怎么打?檀道济那么牛,两次出兵都无功而返;到彦之就甭提了,丧师失地。
刘义隆说,小丫的闭嘴!——
以前失败那都是有原因的,檀道济是养寇自重,良心大大的坏了!到彦之有病,不得不退。鲜卑人有马,有啥可牛的?他们有马,我们有船;怕他个肾?
尽管有争论,但是,咱们现在知道,公元450年,也就是悬瓠[hù]保卫战之后,刘义隆确实发动了北伐。
那位说了,stop!就算刘义隆要北伐,那跟崔浩有毛关系?
在下的答案是:崔浩,被刘义隆策反了!
可能吗?
不可能吗?
可能吗?
不可能吗?
……
咱们前面说过,有关崔浩造反,记载在北魏的敌人南朝的史书中,比如《宋书?柳元景传》里写道:“元景从祖弟光世,先留乡里,索虏以为折冲将军、河北太守,封西陵男。光世姊夫伪司徒崔浩,虏之相也。元嘉二十七年,虏主拓跋焘南寇汝、颍,浩密有异图,光世要河北义士为浩应。浩谋泄被诛,河东大姓连谋夷灭者甚众,光世南奔得免。”。但是也要多说一句,后世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并没有采用这种说法儿。
不过尽管如此,在下于此想表达自己的一个观点:越是这种通天大案,正史里不写,或者含糊其辞,越说明这事儿不仅有,而且上不了台面儿。比如,本朝71年“折戟沉沙”那事儿。
接着上面说刘义隆要北伐。
北伐,这么大的军事行动,不可能仓促之间就出兵,势必有个准备过程。
而刘义隆的准备过程,拓跋焘是知道的。
这个说出来挺好玩儿,拓跋焘@了刘义隆,在信里,拓跋焘就表达了这个意思。
拓跋焘一共@了刘义隆两次,咱先看看拓跋焘都说了点儿啥。
第一次是悬瓠[hù]之战后,拓跋焘一回平城就@了刘义隆——
魏主遗帝书曰:“前盖吴反逆,扇动关、陇。彼复使人就而诱之,丈夫遗以弓矢,妇人遗以环钏[];是曹正欲谲[jué]诳取赂[lù],岂有远相服从之理!为大丈夫,何不自来取之,而以货诱我边民?募往者复除七年,是赏奸也。我今来至此土所得多少,孰与彼前后得我民邪?
“彼若欲存刘氏血食者,当割江以北输之,摄守南渡。如此,当释江南使彼居之。不然,可善敕方镇、剌史、守宰严供帐之具,来秋当往取扬州。大势已至,终不相纵。彼往日北通蠕蠕,西结赫连、沮渠、吐谷浑,东连冯私、高丽。凡此数国,我皆灭之。以此而观,彼岂能独立!
“蠕蠕吴提、吐贺真皆已死,我今北征,先除有足之寇。彼若不从命,来秋当复往取之;以彼无足,故不先讨耳。我往之日,彼作何计,为握堑[qiàn]自守,为筑垣[yuán][yuán]以自障也?我当显然往取扬州,不若彼翳行窃步也。彼来侦谍,我已擒之,复纵还。其人目所尽见,委曲善问之。
“彼前使裴方明取仇池,既得之,疾其勇功,已不能容;有臣如此尚杀之,乌得与我校邪!彼非我敌也。彼常欲与我一交战,我亦不痴,复非苻坚,何时与彼交战?昼则遣骑围绕,夜则离彼百里外宿;吴人正有斫[zhuó]营伎[jì],彼募人以来,不过行五十里,天已明矣。彼募人之首,岂得不为我有哉!
“彼公时旧臣虽老,犹有智策,知今已杀尽,岂非天资我邪!取彼亦不须我兵刃,此有善咒婆罗门,当使鬼缚以来耳。”
不久之前关中有个叫盖吴的造反,你这厮煽动陇右氐族羌族附逆,本来没你(指刘义隆)的事儿,结果你整个儿一事儿逼,非要跟着搅和。
你以为能利用盖吴,还真下本儿,派人给我们的男人送弓箭,给女人送手镯;盖吴是神马东西,不过是说几句好听的骗你点儿钱而已;可笑你还当真了,你以为他真会听你的?做梦吧你。你要是真牛逼,想要我的地方,你带兵来打,爷我佩服你是条汉子;现在拿钱逗我的人,还说逃到你那儿免7年的税;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是助长奸佞之风!你自己算算,我这次南下,抢走你的人多呢,还是你拐走我的人多?
你要想保全你们家祖宗牌位,有个办法,你把长江以北的地方送给我;这样的话,我就暂时把江南租给你住;不然的话,哼哼,洗干净屁股等着吧,来年秋天,我亲自去扬州拆迁;还反了你个兔崽子了。
你以前不是好玩儿个合纵连横吗?跟柔然、吐谷浑、北燕、高丽眉来眼去的,想阴我是吧?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几个国家,我都灭了。柔然别说吴提了,就是他儿子都死了;我还别不告诉你,我马上又要北伐了,先把能跑的灭了;反正你也跑不了,收拾完他们我再去收拾你(拓跋焘因江南人多用船行,所以蔑称为“没有脚”)。
等我南下,你能怎么着,我都替你想好了,无非就是深挖洞、广积粮,缩在洞里当乌龟;等着瞧,爷回头光明正大的去;哦,对了,你派的间谍我都拿下了,训了一顿我都放了,你可以好好儿问问他们。
还有,你丫人品不地道啊!以前你派裴方明打仇池,人完成任务,你妒忌人家的功劳;给人杀了,有如此之臣,尚且杀了,你凭什么跟我对抗?你想跟我大打一场,爷不是苻坚那傻叉,你想打就打啊!告诉你,白天爷派遣骑兵层层包围,晚上爷就撤了;孙贼,你想偷袭吗?呵呵了!爷安营扎寨的地方在百里之外;累死你个兔崽子。
你手下是有俩人才,但都被你自己杀了;你还有谁可用?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是老天爷照顾我!砍你,呸!脏了爷的刀,爷念念咒,鬼就找上你了!
没多久,拓跋焘又@他了,这次史料中明明白白的写着“魏主闻上将北伐,复与上书曰”;上,指的就是刘义隆——
魏主闻上将北伐,复与上书曰:“彼此和好日久,而彼志无厌,诱我边民。今春南巡,聊省我民,驱之使还。今闻彼欲自来,设能至中山及桑干川,随意而行,来亦不迎,去亦不送。若厌其区宇者,可来平城居,我亦往扬州,相与易。彼年已五十,未尝出户,虽自力而来,如三岁婴儿,与我鲜卑生长马上者果如何哉!更无馀物可以相与,今送猎马十二匹并氈[zhān]、药等物。彼来道远,马力不足,可乘;或不服水土,药可自疗也。”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非要搞出点儿事儿来?好好儿过日子不好吗?你非要勾搭我的人!今年春天,我去南方视察了一下,看了看以前被你勾搭走的百姓;不好意思啊,我又把他们带回来了。
现在听说你要北伐,爷呵呵了就;你脚着自己挺牛掰是吧;冇问题,看你本事,你要是能打到中山和桑干河流域,你随意。来了我不接,走了我不走!
看来你是在你那儿呆腻了吧,要不咱们换换?你来平城,我去扬州?
你说你,50了吧,出过门儿吗?八成儿跟3岁娃一样;怎知我鲜卑常在马背上的生活?
听说你要来,爷也没什么东西送你,凑了12匹马,还有点儿毛毡、药物;你来的话可以骑着;知道你身体不好,路途遥远,也许会水土不服,你可以吃药!
这两封信,《资治通鉴》里有原文,有兴趣的兄弟可以自己翻翻看;只是不知道刘义隆看了拓跋焘这两封语无伦次、疯疯癫癫的信之后心里作何反应。
不管刘义隆咋想的吧,这两封信至少证明了两点,一是拓跋焘知道刘义隆确实要北伐;二是刘义隆往北魏派了间谍,而且数量还不少。
间谍干嘛用的,各位胸弟都是有小学毕业证的人,在下就不多说了。
但是在下要说的是,这些间谍中,肯定有一位或者几位,是“崔浩专案”组的成员;关于这一点,您可以喷,因为在下确实没找到证据证明;但另外有个关系,却是能找到的,那就是刘义隆手下的将领王懿(时任镇北将军),他的妹妹是崔浩的丈母娘。在下愚见,通过这层关系,至少敲开崔浩家的门,应该是可以的。
然后呢?
然后刘宋的间谍应该会掏出一封刘义隆的劝降信——
“义隆顿首崔司徒伯渊足下无恙,司徒才不世出,素怀鸿鹄之志,得遇明主,运筹帷幄,北击柔然、西灭赫连,东平冯弘,立不世之功。
想“八王之乱”起,中原板荡,神州陆沉,司徒本我汉族高门,不得以委身于寇;此来四十余年矣;每念及此,义隆中夜推枕,绕室彷徨,惟恨关山万里。”
等等吧。
挑好词儿先把崔浩捧一顿,然后抬出民族主义的大帽子给崔浩一扣;把文脉传承的神圣外衣给崔浩一披;再把崔浩跟鲜卑贵族的矛盾一摆;尤其是崔浩跟拓跋晃的关系恶劣浓墨重彩一番。最后说清楚,崔司徒,您跟拓跋晃的关系一塌糊涂,跟那帮成天吃烤串儿,浑身孜然味儿的鲜卑人关系更是水火不容;您就算不为您自己打算,也得为您子孙后世打算吧?拓跋晃上台,会有你们家好果子吃吗?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您可就是北魏版的商鞅了。现在我要倾全国之力北伐了,驱逐鲜卑鞑虏,还我汉人河山;咱们合作,我正面,您敌后,同为中流砥柱;事成之后,咱手拉手一起青史留名,如何?
要说一句的是,这封信,是在下的猜想,史料中是没有的。
而接到刘宋发来的劝降信息,崔浩作何反应是符合逻辑的呢?
基于前文的分析,在下不揣冒昧[mè,崔浩会动心!70岁的老人,生前事基本上能做的都做了,要考虑的,只有身后的事和名了。
当然,一封信,应该不足以让崔浩付诸行动;但是有第一封信,就会有第二封、第三封,直到崔浩点头同意为止。
同意之后,崔浩会有哪些动作呢?史书上没写,但无外乎就是联络跟他有姻亲关系的大士族(崔浩并不直接管军);必要时(刘义隆北伐,北魏军主力南调。)在敌人的心脏地区来那么一下子;让鲜卑人陷入汉人的“人民战争”的大海中。
这绝非不可能,据《宋书·鲁爽传》记载,在拓跋焘南下之前,“或告焘,鄴民欲据城反,复遣(鲁爽七弟鲁秀)检察,并烧石虎残宫殿”云云,从时间上看,邺城民变跟崔浩被杀时间非常接近,这里难说不是崔浩或崔浩联系他人煽动的结果。
最后,翻回头再说说《国史》一案吧。
翻翻史料,这也是挺有趣儿的一个现象,《魏书》中,不论是杀人的拓跋焘,还是被杀的崔浩,对于“国史”一案都讳莫如深,谁也没提。这个案子比较详细的记载,写在国史编撰小组副组长高允的传记里;而且也没写来龙去脉,只是通过几个人的对话,把这事儿表达了一下。
跟这儿插一句,这位高允是个妙人——
第一妙,活的长;此公390年出生,487年才去世;结结实实活了将近100岁,那年头儿,活过70都不多见,人这位爷小100岁,你不服能行?
第二妙,当官的经历一波三折,总跟着别人吃瓜落儿,但总能东山再起。
最妙的是第三妙,在国史大案中,北魏《国史》编撰小组组长崔浩,被夷五族;做为副组长的高允,屁事儿没有,消消停停的过关;最后拓跋焘、拓跋晃都死了,他都没死。
看看抓捕崔浩那天都是啥情况——
崔浩被抓那天,高允没在单位值班,而是在太子东宫里;因为头一天就有风声传出来,拓跋焘因为《国史》的事儿要抓崔浩;高允给拓跋晃当过老师,这位太子爷好心,就把高允叫到东宫,寻思着嘱咐几句。
嘱咐完毕,有旨意到,叫高允进宫见驾;拓跋晃就带着高允进宫了。
拓跋晃对他这师傅还真是不错,都走到宫门口了,拓跋晃还嘱咐呢,等会儿皇上问话,我说啥,你跟着说啥,千万别乱讲话。
见着拓跋焘,没得老爹开口,拓跋晃先说话了:儿臣非常了解高允,是个谨慎人,别看他也是《国史》班子成员,但基本上是崔浩说了算,他就是个听差的;您高抬贵手,饶了他吧。
拓跋焘没理拓跋晃,直接问高允,《国书》都是崔浩写的?
高允说,不是!《太祖记》是前头邓渊写的,《先帝记》和《今记》是我跟崔浩一起写的。顿了一下,高允说,崔浩挂名儿总裁,他事儿多;大多数是我写的。
拓跋焘巨怒,我去,闹了半天,罪魁祸首在这儿呢?你丫不死没天理了!(“此甚于浩,安有生路!”)
看老爹要翻脸,拓跋晃赶紧求情,高允撮[zuǒ]尔小吏,见您吓糊涂了,满嘴跑火车;您可千万别信他的!
高允还不领情,梗着脖子:我没迷糊,只是实话实说;太子是替我说情。
没想到高允这一硬,倒出乎拓跋焘意料了;转过脸儿跟拓跋晃说,这人耿直,临死之前不乱咬人,一般人可做不到!就冲他这话,我放他一马。(“直哉!此亦人情所难,而能临死不移,不亦难乎!且对君以实,贞臣也。如此言,宁失一有罪,宜宥[yòu]之。”)
说完还真就放过了高允。
接下来,这出戏的“高潮”部分出现了,拓跋焘让人把崔浩叫来了——
“于是召浩前,使人诘[jié]浩。惶惑不能对。允事事申明,皆有条理。”
《魏书》和《资治通鉴》在这儿,一字不差;拓跋焘让人质问崔浩,后者说的驴唇不对马嘴,而高允却对答如流,条理清晰。
对于这个结果,拓跋焘暴跳如雷,让高允拟诏,“自浩已下、僮吏已上百二十八人皆夷五族。”
高允说了一句很耐人寻味的话,“浩之所坐,若更有馀衅[xìn],非臣敢知;若直以触犯,罪不至死。”
这话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崔浩的罪过,如果尚有其他,臣不敢瞎打听;但是如果仅仅是因为《国书》一事,老崔罪不至死。
当然这句话也没能救崔浩一命,公元450年6月10日;拓跋焘下令,将崔浩同宗的清河崔氏,以及跟崔浩有姻亲关系的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等全部灭族。
临刑前,拓跋焘下令将崔浩绑在囚车之内,押往刑场;一路走来,数十名武士朝崔浩身上头上撒尿;沿途,人们都能听到崔浩发出的阵阵哀嚎。
什么仇,什么怨;能让拓跋焘不顾几十年的交情,临死了还要羞辱崔浩呢?
在下以为,只有恨到极点,拓跋焘才会如此作为。
不管怎么说吧,崔浩死也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