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立刘义隆之后,徐羡之便打发尚书令傅亮亲率朝廷百官带着仪仗,前往荆州奉迎宜都王刘义隆。
刘义隆是武帝刘裕家的老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皇上”了;这一年,小伙儿18岁。
18岁,懂事儿了该。
一见到傅亮,刘义隆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问他那俩哥哥是咋死的。这可给傅亮整得很尴尬;史载傅亮战战兢兢,魂不附体,汗流浃背,张口结舌,吭哧瘪肚的也说不清楚。
想想也是,你们把人俩哥哥给杀了,又拿不出合理合法的理由;那能说的清嘛。
问完,一行人启程回建康;打这儿就看出来了,刘义隆可比他那俩哥哥有心眼儿,上路之前刘义隆下令:他本人的警卫工作全部由他在荆州时指挥的部队负责;跟着傅亮来的人,不论是官员还是军队,一律不得接近他的座舰。
等船到建康,徐羡之一行接到刘义隆,徐羡之瞅了个空子悄悄儿地问傅亮,“大王像谁?”
傅亮回答:“司马师、司马昭以上的人。”
徐羡之说:“那一定会明白我们的一片赤诚之心。”
傅亮苦笑笑,说,“恐怕未必啊。”
一问一答,看得出来这两位都心虚。
接下来,就是刘义隆走流程了,先去拜谒了老爸的初宁陵,又去太庙里给列祖列宗磕了头;最后在宫城的太极前殿,受皇帝的玉玺和绶带,正式登基,这就是刘宋帝国的第三任“领导核心”——宋文帝。
登基之后,刘义隆萧随曹规,很放权,但凡有大臣上折子,刘义隆一律推给徐、傅等人处理;他本人啥事儿也不管。而且每次见到徐羡之、傅亮、谢晦(檀道济干完废帝的差事之后又回北方守边界去了。),刘义隆那叫一个客气,礼貌周全,嘘寒问暖。
但是,不知别人怎么想,反正刘义隆越是这样客气,这几位顾命大臣越是后脖颈子冒凉气。
几个人私下一碰头,谁也猜不透刘义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最后还是徐羡之拿了个主意,现在檀道济在北面,手握重兵;干脆,谢晦你去荆州吧,西北两面都控制在咱们手中,谅他刘义隆也作不出什么妖来。于是徐羡之以朝廷的名义下令,让谢晦赶往荆州,总掌军政大权。
同是“废帝四人帮”的谢晦每天过的也是惴惴不安,一直担心刘义隆会秋活算账找他麻烦;现在有机会离开建康,自然是喜出望外;临走的时候,他专门找来个心腹,闭门密谈自己将来会是啥下场。
结果他这心腹很幽默,直截了当地说,您想混个自然死,基本没戏。
谢晦脸儿当时就撂下来了,他那心腹倒也耿直,接着说,您也不想想,先帝托孤给你们几个,那是多大的信任和脸面;本来废黜昏君,册立明主,这没什么错儿;你们错就错在把人家俩儿子都给杀了,还继续给老三当臣子。尤其是您谢大人,杀人兄长又做人臣子,带着震主之威,又占据了上游要冲,以古推今,您想幸免,可能性基本为零。
这可是大实话;可惜的是谢晦根本不信,这伙计觉得只要离开了建康,就万事大吉了。
先让谢晦高兴会儿,回头有这哥们儿哭的时候;再说留在京中的徐羡之。
老徐同志的日子过的波澜不惊,至少表面上看依旧风光无限,刘义隆每天还是任事不管,都推给徐羡之,而且隔三差五的不是赏点儿东西,就是叫进宫慰问一番;给外人的感觉,君臣关系相当和谐,并且徐羡之还是当家作主的。
但是,不管别人怎么想,徐羡之自己却是如芒在背;因为他看到,在客客气气、俯首帖耳的外表后面,是一个深沉、固执,懂得迂回前进的皇帝;这样的人,绝不会容忍长时间大权旁落——
刘义隆把从荆州带来的人,不显山不露水的都安插在一些关键岗位上;比如刘义隆的铁杆儿王昙首、王华这两人,同时被封为侍中,王昙首还兼右卫将军,王华兼骁骑将军;另一个亲信朱容子,则被封为右军将军。
这还不算,在几次给徐羡之党羽加官进爵的同时,刘义隆暗搓搓的也塞了私货:原豫州刺史刘粹(刘毅族弟)调任雍州刺史,骁骑将军管义之接任豫州刺史,南蛮校尉到彦之进京任中领军。同时,刘义隆给几个弟弟也都提了职称:彭城王刘义康进号骠骑将军;刘义恭进号抚军将军,封江夏王;刘义宣为竟陵王,刘义季为衡阳王。
明眼人一打眼就能看出来,刘义隆一方面抓军权,另一方面在加强宗室的力量。
徐羡之是明眼人,他也看出来了。
此时,檀道济和谢晦都不在京城,徐羡之和傅亮一商量,这么着下去,要么咱再干掉刘裕一个儿子,要么咱被干掉,就这俩下场,没跑儿;怎么办?
最后二人一合计,唉,算了,咱们干脆共同上表,将政权还给皇上吧。
傅亮其实也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他跟徐、檀、谢是一个共同体,单独辞职这话不太好说,因此徐羡之一提,傅亮立刻点头同意。
公元424年,刘义隆改元,由宋少帝的景平二年变成元嘉元年。
这年元月,徐羡之、傅亮上表请辞;请求还政于上。
表章递上去,被驳回,再递,被驳回;三递,刘义隆同意了。
老实说,这是徐、傅等人最好的,也是最后的脱身机会了。
但是,老话儿说得好,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徐羡之想撤梯子,有那不开眼的凑上来了——
徐羡之一看皇上同意了自己辞职的折子,便回家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告老还乡;这消息一传开,徐羡之的侄子徐佩之,以及徐党中的骨干程道慧、王韶之等人找上门来了,苦劝徐羡之千万不可丢掉权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几轮儿下来,徐羡之招架不住,妥协了;他又给刘义隆上了封折子,中心思想就一句话:我还想发挥余热!
这就是嫌自己命长了。
刘义隆接到这份折子,倒也没说啥,想回来就回来吧;职位、待遇照旧;徐羡之于是再次回到朝廷。
接下来一年多,双方相安无事,刘义隆一边儿悄悄的安插自己人,一边笑里藏刀的看着徐羡之等人给他干活,就这么到了公元425年11月,妥了,啥都准备好了,该亮刀子了。
公元425年11月,刘义隆突然下诏,建康部队集结。
干嘛?
北伐!朕要夺回被北魏占了的河南之地。
圣旨下达,满朝哗然;大臣们纷纷上书劝谏。但刘义隆决心很坚决,所有的折子一律留中,也不批复;朕意已决,你们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看刘义隆态度这么执着,傅亮忍不住了,他给荆州的谢晦写信,皇上要北伐,谁劝都不听;回头皇上还会派人去你那儿征求意见,该说啥你知道吧?
傅亮可不知道,刘义隆嘴上说是北伐,其实他的目标是西征谢晦!
不过,没有不透风的墙,刘义隆整军备战,这么大的动静儿,谢晦留在京中的亲信很快便写信通知了谢晦。
这可怎么办?
谢晦赶紧把几个亲信叫来商量对策。
他手下的参军何承天说,如果这事儿是真的,大人您可就麻烦了,皇上亲率全国之兵讨伐一个州,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
谢晦一听,急了,你大爷的,当然是真的!叫你来是给我建议,不是给我意见!他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怎么着,你的意思是我只有死路一条呗?
何承天说,那倒不至于,我这儿有上中下三策,上策,逃往国外;中策,您亲率主力驻扎在夏口(现在湖北武汉),然后安排一个您信得过的人率军驻扎在义阳(今河南信阳),再然后,您就可以跟皇上带的中央军试吧试吧,打得赢最好,打不赢,您可以从义阳方向北逃出境;下策,原地固守。
谢晦想了想,最后说,荆州乃兵家必争之地,军队和粮食都容易补充,先干一场再说。
决心定下了,下面就是选将;他让卫将军谘议参军颜邵领兵先行,颜邵非常干脆的,自杀了。谢晦又命司马庾登之领兵,庾登之也很干脆,扑通跪下:我辞职!
谢晦这个气,看你们这帮怂样子。
说归说,毕竟领兵打仗不是自己的长处,谢晦转头问其他将领,说谁能以三千人马保护城池?
有个南蛮司马叫周超,说我能!
谢晦这头做好了迎敌准备,刘义隆的消息很灵通,他也知道了。这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他,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刘义隆心想,谢晦,当初是我爹刘裕马前的主簿,经历的场面多了。要说能打过他的,我手底下还真没有。独有一人,可敌谢晦。谁呢?便是那檀道济。
想到这儿立刻吩咐:召檀道济入京!
手下人一听,皇上你晕头了吧?那檀道济当初就是废帝的从犯,还和谢晦一起睡了一觉呢,您找他打谢晦?
刘义隆一笑,你们知道什么。檀道济虽是胁从,但并未参与废帝之谋。谋略,是徐羡之、谢晦等人定的,檀道济听了他们的话,才干下大不敬之事。此人是个实在人,只要我对他好言相劝,厚加赏赐,他定然也会听我的嘛。
刘裕临终前,对檀道济的评价是:此人有才干,但无远略,不足为患。这话没错。
檀道济,是个职业军人。
刘义隆显然也看透了檀道济的为人,因此他很有把握。
果真如此,檀道济接到刘义隆的命令后,立刻赶回建康听命。其时为公元426年1月,一年半多以前,他也是这么赶回建康的,那次是为了废刘义符,这次却是为了替刘义符报仇。
政治嗅觉异常迟钝的檀道济,既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最能打的将军成了自己人,刘义隆当然不再担忧。他马上下令捉拿徐羡之、傅亮。傅亮潜逃不成,被擒杀,徐羡之知道走投无路,自尽。刘义隆又杀徐羡之两个儿子,放逐傅亮的老婆孩子于远恶之地,谢晦的大儿子尚在建康,也一并杀了,算是给刘义符、刘义真报了大半的仇。之后,令檀道济发兵征讨谢晦。
大军准备停当,刘义隆还有点不放心,到底谢晦是老臣了,见得世面也多,檀道济能马到成功么?于是他就问檀大将军:你有何法破谢晦?
檀道济别看政治头脑不灵光,一说打仗,比谁都精,他说谢晦这个人,头脑灵活,善于出谋划策,想当年臣与他一同陪伴先主入关,十条主意,有九条可能都是他出的。这人的长处就是参谋军机。但其长处也是其短。怎么呢,此人长于谋略,但短于掌兵。他从来没有单独指挥过军队,也从没有独自经历过一场战斗。一句话,是个好参谋长,但不是个好司令。所以我有十成的把握拿下他!
好,有这句话,妥了,去吧。
谢晦闻听朝廷大军来讨,又得知徐羡之等被杀,勃然大怒,他举兵三万,打出大旗,乃清君侧是也,同时还给刘义隆上了一道表,将这皇帝大骂一顿,豁出去了。他说徐羡之、傅亮忠贞无比,何故遭此毒手?我等三人若为了篡[]权,废掉刘义符的时候,便早篡[]了,还把你给拉上来干嘛?你怪我们杀了刘义真?若不杀他,你那皇位稳固么?今日你成事了,却来杀我,定是左右奸人构陷,等我发兵建康除恶!
老爷子火了。
再说檀道济,领大军西行,他自领中军,令诸将先行。先头部队到了荆州水域,遭到谢晦部队的拦截。谢晦不愧是老臣,用兵有度,一战破宋军先头部队,宋军惊怕,不敢向前,谢晦大喜,上书刘义隆:识趣的,自己将那些个害我等的奸党除掉,我方退兵。
几日后,探马来报:不好了,檀道济来了!
嗯?谢晦和檀道济多少年的交情,彼此非常了解,他一听这个消息,就是一激灵,手下人更是慌乱,刚刚小胜一场激励起来的士气,一瞬间,飞没了。
手下人就说,当初废帝,以檀道济镇北方,谢晦镇西方,顾高枕无忧,而今檀道济反为皇帝所用,全部兵力都向西,断无战胜之理,还是早早跑了的好。
谢晦一听,满心不快,说你们与我一同去看看敌阵。
说着,领文武乘船入江,远远一望,只见江面上一张帆都没有,稀稀拉拉的一些小船在远处影影绰[chuò]绰[chuò],呵呵,谢晦笑了,檀道济未免托大,这点兵力,也来与我争高下?不急于破敌,只需尽心防守则可。
他把心放肚子里,回去了。
等到了晚上,突然就听城头大乱,怎么了!谢晦忙向城头跑去,一看,我的天哪,只见檀道济大军张起风帆,前后相连,不知有多少船只,浩浩荡荡鼓噪而进,那阵势,与白天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唉!谢晦叹口气,檀道济用兵比我厉害。他白天故意示弱,隐藏起实力,目的就是要令我之兵将不战自乱。
谢晦手下兵将本不愿意与朝廷作对,又见檀道济大军无数,横渡过江,登时军心大乱,呼喊一声,全军逃散,谢晦制止不住,只要也跟着逃,不战自败。
不久,檀道济等兵至江陵,谢晦左右散尽,只好与弟弟谢遯[dùn]北逃。本来他是逃得出去的,但他弟弟谢遯太胖了,不能骑马,谢晦兄弟感情还挺深,路上总是照顾弟弟,结果双双被俘,送到建康,被斩首于闹市。
公元426年3月,谢晦兵败被杀,谢氏子弟也被杀掉很多;至此,刘裕留下的四个顾命大臣,仅剩下檀道济一人。
好了,没有掣肘的了,刘义隆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治理他爹留下的这个国家;刘义隆干的不错,于此就不多赘述了。
在把国内调整的差不离儿,刘义隆开始把目光投向了北方的河南——
此河南,范围大致是指黄河以南的大片地区;这会儿在北魏的控制之下。
在这儿插一句,北魏染指黄河以南,最早开始于东晋安帝隆安三年,也就是公元399年,北魏邺城行台和跋占领滑台,在柴壁大战之前,即到了隆安五年,公元401年7月,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命令镇远将军、兖州刺史长孙肥率领两万步骑南下,掠取许昌、彭城附近郡县,北魏将势力范围一直深入到淮河北岸。不过到东晋安帝义熙十二年,即公元416年刘裕北伐,晋军又从北魏的手中夺回了滑台等黄河以南的土地。公元422年刘裕去世后,北魏拓跋嗣发兵南下,宋魏之间展开了第一次大战,此战结束之后北魏夺取了洛阳、虎牢、滑台等黄河以南若干据点。
对刘义隆而言,北魏夺去了黄河以南的大面积土地,一直让他非常不爽;他的理由很简单,这地方是我粑粑留给我的,现在被你们北魏抢走了。
不过,刘义隆的想法对于北魏而言,尤其是此时在北魏帝位上的拓跋焘来说,那就是个梦(虎牢关大战后不久,拓跋嗣便病逝了。)。拓跋焘是公元408年生人,从他出生以后,黄河以南的土地一直就是北魏的控制区;在他看来,黄河以南是被刘裕给抢走了,后来又被他爹拓跋嗣给又抢回来了。
这么着,这两位二代都认定黄河以南是自己家的,对方是侵略者。这就成了死扣儿了。
既然是死扣儿,正常情况下很难解开;既然解不开,那就是谁的拳头硬,地就是谁的!
搞定了国内重臣的刘义隆觉得自己不含糊,首先出招了,公元429年,刘义隆派出使者出使北魏,要北魏退还其占领的河南之地。
结果双方的会谈很不愉快,拓跋焘当场发飙,老子在娘胎里,老子的老子就说河南之地是老子的地盘,岂是你说要就要的!刘义隆吃拧了吧,龟鳖竖子,滚!
使者把拓跋焘的原话带给刘义隆,饶是刘义隆城府很深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一番,骂完,刘义隆下诏,集结部队,北伐!
公元430年3月,十万宋军集结完毕,刘义隆一声令下,宋军挺进中原,宋魏之间第二场大战拉开帷幕(这也是24岁的刘义隆和23岁的拓跋焘之间的第一次较量。)。
宋军兵分三路,右将军到彦之,统领安北将军王仲德、兖州刺史竺灵秀率领五万大军,走水路入黄河,寻机与魏军决战;骁骑将军段宏、豫州刺史刘德武率步骑1万8千人,目标夺回虎牢关;后将军、长沙王刘义欣率军三万,作为全军的总预备队,同时刘义隆下诏,任命刘义欣作为此次北伐的总司令。
部队誓师完毕,刘义隆想了想,毕竟咱是礼仪之邦,还是先礼后兵一下吧;他又派出殿中将军田奇携书信一封,出使北魏;拓跋焘展信观瞧,信中写道:河南乃我大宋旧土,被你魏国侵犯,若你肯让出河南,我军便不讨伐河北!
拓跋焘不禁大怒,来就来,怕你怎地!一连串鲜卑三字经儿喷薄而出。
骂归骂,面对十万把刀子,拓跋焘不敢怠慢,召集众臣商议对策;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了一番,作出决定:敌军势大,锋芒正盛,不如暂且回避,待秋冬来临,黄河封冻,我军再发挥骑兵优势,于野战中歼灭宋军,夺回失地。
在这个精神指引下,北魏驻守洛阳、虎牢关、滑台等地的军队,均弃城而去,宋军兵不血刃,占领诸城,直达黄河南岸,西对潼关。
想不到胜利来得如此轻易,宋军个个面有喜色,以为自己轻易间便立下不世之功。
独有一人,忧心忡忡。
谁啊?
王仲德。
跟这老爷子早年追随刘裕起事,到这会儿,他那一批人基本上都死了,唯有他,还战斗在第一线。
王仲德说诸位先别高兴,你们多数人没经历过从前的阵仗,不知北虏性情。他们仁义不足,凶狡有余,我看,他们这是收缩兵力,聚集力量,一旦到了秋冬天寒之际,黄河冰封,此獠必将踏冰南来,只怕真正的大战在后面。
众人面面相觑,不大信。
就在众人将信将疑之际,有人来报,关中赫连定使臣前来。前军主将到彦之传命让其入内,众人一问,敢情是关中夏国一直被拓跋焘压着打,统万城都丢了;此次闻听宋军北伐,因此想两家联手灭魏,事成之日,平分天下。
哦,谈合作的。众将一琢磨,这事儿我们说了不算,这么着吧,夏国使臣,你赶紧南下见我们皇上吧!他答应,我们都好说。
使者南下,不提。
不过挺蹊跷的是,他这边儿刚走,北魏方面便知道了赫连定联系宋朝的事儿。这情报工作做的,都快赶上摩萨德了。
这可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拓跋焘立即召集众大臣开会商讨对策,大臣们再次七嘴八舌议论成一团。有的说立即发兵先狠狠教训宋军,使其不敢过黄河,然后再挥师西进,收拾赫连定;有的说看看情况再说吧,两家未必能合作的起来,现在宋军主力尚在黄河中游弋,如果咱们露出破绽,万一宋军北上,则河北山东不保;还是保持警戒,后发制人为上。
大家说的都有理,弄的拓跋焘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好了。
扫了一圈儿会场,拓跋焘突然发现,崔浩没说话。
他一点手,崔浩,你怎么看?
崔浩头一句话,就说的小伙伴们震惊了:这有什么好看的,刘义隆跟赫连定联合,这是个伪命题。
You say what?
崔浩说很简单,大家忘了吧,赫连定现在的关中地盘儿是从哪儿来的?
不等大臣们说话,崔浩接着说,别看现在赫连定跟刘义隆黏糊,别忘了,宋夏之前可是打过仗的,而且刘裕的关中就是被赫连勃勃夺去的;搁着这么大的仇,你们觉得宋夏之间会同心协力吗?
清了清嗓子,崔浩接着说,如果我所料不错,宋夏合作的结果,就两个字,观望!刘义隆希望赫连定跟咱们死磕,赫连定希望刘义隆跟咱们磕死,他俩就像两只绑在一块儿的公鸡,干扑棱翅膀,对咱们构不成什么威胁。之前我判断,宋军拿下滑台、虎牢关一线,会兵分两路继续北上,东线攻冀州,西线攻邺城,如果这样的话,咱们恐怕会很麻烦,说不得陛下都得亲自走一趟了。如今则不然,宋军停在黄河以南,首先士气已经泄了;其次,看宋军目前的阵势,沿着黄河一字排开,这摆明就是要依托黄河固守了;而且他们守的也很业余,一字长蛇,看似处处设防,其实处处是漏洞。跟宋军这仗,好打。再说赫连定,别看他现在嘚瑟,其实是回光返照,他们连统万城都丢了,还能有啥屏障?所以,现在我们打击的第一目标要锁定在夏国身上,而且打掉赫连定对我们来说还有一个好处,我们可以东出潼关,向宋军身后穿插,截断其向南撤退的线路,这样宋军背水作战,必被全歼。
一番话说的拓跋焘抓耳挠腮,这主意,太高了;拓跋焘当场拍板儿,就按崔浩说的办,出兵,收拾赫连定!Now!
哦……且慢,且慢,拓跋焘兴奋过后,又琢磨了一下;毕竟宋军在河南有10万大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我鲜卑骑兵西征,宋军来个乘虚而入,这就麻烦了;干脆,不等他打我,我先打他;让他们不敢生出北进的念头。
对,就这么干;那个谁,安颉[jié],朕现在加封你为冠军将军;立即向宋军发起反击!
命令下达之后,拓跋焘带人去了统万城。
不说拓跋焘怎么虐赫连定,单说安颉这头儿。
说来也巧了,安颉接到反击命令的同时,宋军这边儿也有动作了,公元430年8月,到彦之派遣部将姚耸[sǒng]夫率军渡过了黄河,佯攻冶坂(今河南孟州西北黄河北岸);试图试探一下魏军实力。
结果这一试探,试探出一帮疯子,安颉带着为数不多的魏军拼命抢攻,一仗下来,阵斩宋军三千多人(《魏书·世祖本纪》记作“斩首五千级”,此处据《魏书·安颉传》)更多的人则投河而死。)
首战旗开得胜,魏军士气大振;主将安颉也进入了状态。
说来这位安颉可不是一般人,他曾在北魏和大夏之间的战争中屡立奇勋,有勇有谋。
这伙计第一仗就尝到了甜头儿,心说指不定都不用等主上的援军,就凭我手下的偏师就能搞定河南。
安颉可真不是盖的,冶坂之战打完,这哥们儿就天天爬山观敌瞭阵。
要说也怪了,那年月,既没有卫星,也没有高空侦察机,连望远镜都没有,安颉居然站在山顶上就能看出黄河南岸宋军是以东西横列的方式排兵布阵;牛掰吧!
看清了对方底牌就好办了,安颉把手下军官叫到一处,指着地图跟大家说,南岸这帮饭桶摆了个一字长蛇阵,有宽度没深度,打仗这么布防,焉有不败之理?咱们挑选精兵,只要突破一点,宋军势必全线崩溃。
众将听其说的在理,齐声说,愿听将军号令!
安颉说,既然这样,选突破口就很关键了;我的意思,咱们的第一刀,砍洛阳!
众将无话。
准备了两个月后,当年10月,安颉突然率军从委粟[sù]津渡过了黄河,向洛阳外围的金墉城发起了大规模进攻。
此举大出宋军意料,此时的金墉城年久失修,早已残破不堪,失去了屏障的作用;因此,负责防守洛阳的宋军将领杜骥[jì]于此并没有放多少防守力量,更要命的是,此地无粮。
那粮食呢?
呵呵,都被北魏军走的时候打包带走了。
可是,如果不守金墉,北魏军立刻便能杀到洛阳城下;而洛阳的几千宋军也没多少存粮,撑不了几天。
杜骥很纠结。这货想跑,又怕回去会被下大狱;可不跑,他又没信心抵抗。
正纠结着呢,替死鬼来了。
谁运气这么差?
此人就是之前被到彦之派去试探魏军虚实的姚耸夫。
真的只能说姚耸夫运气不好了;之前他被到彦之派往河北,结果被安颉击败;回来被到彦之臭骂一顿之后,又被从前线的作战序列中踢了出来;到彦之给他派了个活儿:当初刘裕灭秦后,将后秦的大钟运往江南,结果船行至半路,有一口大钟沉进了黄河;此次北伐出兵时,刘义隆特意交代到彦之,一定要把这口钟捞回来;现在到彦之把这活儿派给了姚耸夫。
于是姚耸夫臊眉耷眼的带了1千多人跑到当年沉船的地方,拉开架势准备打捞。
沉船的地方离金墉不远,于是姚耸夫被杜骥盯上了;杜骥很坏,他忽悠姚耸夫,哥们儿,我这儿有个能翻本儿的机会你干不干?
说起来这姚耸夫可不白给,那也是一员猛将,到彦之北伐时,姚耸夫曾亲手将拓跋焘的叔叔拓跋英文给宰了,后来北魏用了一百匹马才将拓跋英文的脑袋换回去。之前被安颉打了个屁滚尿流,死了不少部下不说,他本人也被发配到这儿干脏活儿,姚耸夫心里就盼着有个啥机会能翻身。
现在杜骥拿他这个心结说事儿,姚耸夫当即两眼放光,说吧,什么机会?
杜骥说,是这样,魏军进攻金墉城,我那儿呢工事已经修好了,也放了些粮食,就是缺人手;这机会让给你,你只要帮我打退魏军,请功折子上,我肯定帮你说好话儿;你想接着捞钟,我帮你捞。怎么样?
姚耸夫想想有道理,翻身的机会,这可得抓住;他也没多想,带着人就来到了金墉,可是等他到了以后,傻逼了;放眼望去,金墉城破败不堪,根本没有固守的条件。
于是,这伙计骂着娘就走了。
他这一走,杜骥也跟着跑了;而且杜骥更缺德,部队都没带,自己溜了。
此时的洛阳城里,宋军也就几千人,杜骥一跑,兵无斗志,安颉的兵力一到,顿时大败,没跑出去的宋军几乎全部被杀。
接着,安颉攻拔虎牢关,再破宋军。
就在安颉跟西线势如破竹连续击败宋军的同时,东线的北魏军也完成了集结;冀州、青州等地的北魏军也在叔孙建的指挥下全部集中在七女津(疑在山东省东平县西北)开始渡河反击;并且连连得手。
有兄弟可能会奇怪,同样一支部队,在刘裕手里可以拓地千里,所向披靡,歼敌无数;在毛德祖手里,可以凭一城的兵马,血战半个北魏的军力近一年之久;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宋军咋变的这么菜?
这里边儿,至少有两个原因——
其一,就是人。这个人,特指刘义隆和他的前敌总指挥到彦之。
正看本文的兄弟,如果细心的话,应该能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刘义隆此次北伐,这么大的动静儿;可是在统军的将领中却缺了一个人。
谁啊?
檀道济。
刘义隆元嘉6年的这次北伐,总司令是刘义欣,前敌总指挥就是到彦之。
刘义欣不用说,看这名儿,至少是宗室,其实他是刘义隆的堂哥;那么,这位到彦之是什么来历,能在众将中脱颖而出,被委以重任呢?换句话说,刘义隆为什么会弃用檀道济?
这个,还得往回捯饬几句。
到彦之,字道豫,彭城人(现江苏徐州);说起来这位也是老革命了;想当年刘裕还在刘牢之手下出生入死讨伐孙恩的时候,到彦之就曾追随其左右,并且屡立战功。
后来,刘裕起事,对抗桓玄,起事当天本来说好也要参加的到彦之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也没打招呼就出去了;等他从外面回到营房,刘裕已经带人朝建康出发了。
等到彦之再见到刘裕的时候,刘裕已经把桓玄打跑了;刘裕一见到彦之,狠狠的鄙视了后者一顿。
也正是打这儿起,到彦之在刘裕心里留下了污点;此后一起跟刘裕起事的人加官进爵,混的风生水起,唯独到彦之霉运当头,一直在小官的位置上徘徊,始终升不上去。
这么一晃儿,人刘裕都当皇帝了,老革命到彦之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军。
本来到彦之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蹉跎一生;但是一个机会让他抓住了:刘裕把他家老三派到荆州,这孩子就是刘义隆。
看着毛儿都没长全的刘义隆,到彦之知道,翻身的机会来了;他鞍前马后,执鞭坠镫,伺候刘义隆伺候的那叫一个周到。
刘义隆那会儿还是个小毛孩子,懂得个肾,初来乍到的,一见这老头儿对自己毕恭毕敬,态度不错,便引为心腹。
再后来,刘义符、刘义真哥俩儿被杀,徐羡之、傅亮筹划让刘义隆继位,并派傅亮前往荆州迎驾。刘义隆回到建康顺利继位,当上了他的宋文帝。
不过这会儿,刘义隆还是个空桶子皇帝,徐羡之一党把持朝政,给他闪展腾挪的空间很小。
想要自己说了算,就得有人撑着,否则连睡个安生觉都是奢望;因此度过了服丧阶段后,刘义隆开始往中央调自己的亲信,头一道诏书,便是任命到彦之进京出任中领军,全权负责京师安全保卫工作。
如果事情到这儿,其实还好;到彦之不过就是个大侍卫的角色。
但是,由于檀道济的因素,让这位到彦之有了上位的机会。
檀道济是老熟人了,刘裕留下的顾命大臣之一,之前参与了徐羡之的废帝行动。
不过自从刘义隆继位后,檀道济转向了,主动脱离废帝四人帮,跟徐羡之等人划清界限,暗中向刘义隆靠拢,并积极参与了刘义隆平定谢晦的军事行动,向刘义隆献上一颗忠心。
可惜的是檀道济之前有过污点,因此别看刘义隆嘴上说,檀道济不是主谋,只是个胁从;但在内心里,刘义隆从来没信任过檀道济;对于这位军中名将,一直是限制使用。
有一件事很说明问题,平定谢晦之乱后,刘义隆调整地方大员布局——
荆州,刘义隆交给了自己的四弟刘义康,命其以骠骑将军身份,都督荆、湘、雍、梁、益、宁、南北秦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五弟刘义恭为监南徐、兗二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徐州刺史;原南兖州刺史檀道济加征南大将军衔、开府仪同三司,调任江州刺史;而南兖州刺史之位则由刘义隆的堂兄、长沙王刘义欣以后将军身份接任。
这次调整,受益最大的当然是刘姓宗室,其次便是檀道济;那个“开府仪同三司”,分量不要太重哦!
但是,这只是表面现象;翻翻地图之后,再看看这份嘉奖名单,细思极恐!
荆州,位居建康上游,地位举足轻重,刘裕活着的时候就说过,荆州刺史必须由皇帝的子弟担任;这次调整,刘义隆让四弟刘义康出任荆州刺史,目的就是要牢牢的控制上游。
南徐州和南兖州,内是建康的后院,刘义隆把檀道济从南兖州调离,然后命五弟刘义恭和堂兄弟刘义欣接任,拱卫京师。
而江州,位置非常重要,它地处荆州、豫州、扬州之间,是个枢纽,在长江沿线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但是如果这事儿反过来看,江州正处于荆州、豫州、扬州的包围之下。换句话说,必要时,檀道济会遭到来自三个方向的攻击。
这还不算完,毕竟檀道济不论是战功、实力,或是在军中的资历,都跟那儿摆着呢;换句话说,此时的檀道济就是宋军的一面旗帜。在那个“必要”时刻真变成必要的时候,说不得就得刀兵相见;可是在那之前,作为政治家的刘义隆还是希望能软着陆。
这里边儿,对于刘义隆而言,最佳的策略,就是在军中再树起一个典型,以取代檀道济的位置。
现在,被刘义隆选作典型的,便是这位到彦之。
翻翻《南史·到彦之传》,刘义隆的用心便一目了然了;“上于彦之恩厚,将加开府,欲先令立功。”
然而事实证明,刘义隆看走眼了;这位到先生,根本不是干这行儿的材料——
别看到彦之参加革命很早,但是终刘裕一代,这位到先生从来没单独领兵作过战,为数不多的几次亲临战场,也都以战败告终:往远了说,义熙六年,到彦之奉命奔袭卢循叛军的辎重部队,结果被一帮运输兵击败;元嘉三年,到彦之奉命配合正面檀道济所部讨伐谢晦,后者的荆州军主力已经被檀道济打败,但就这种形势下,到彦之居然又被荆州军击败。
现在,就这么块料,被刘义隆当做前敌总指挥,派到了北伐前线。
其二,是刘义隆北伐的战略,非常模糊。
如果你问刘义隆,你为啥要北伐?
刘义隆会很干脆的告诉你,我要抢回被北魏占领的河南之地。
抢回来的另一个说法儿,是要能守得住!
但是,元嘉6年这次北伐,宋军在具体的排兵布阵上,却没有体现出这个意图。
战场,出兵之后的宋军整个兵力配置如同一棵从徐州方向延展开来的大树,淮河、泗水到山东这一线是大树的基干;沿黄河西去,分别是滑台、虎牢,这是这棵大树的枝杈;而这棵大树的顶端,则落在洛阳和潼关。
简单地说,这是一个东重西轻的阵型,而且越向西,兵力越少。
这显然跟抢回河南之地的初衷是背道而驰的;更进一步说,刘义隆打一开始就没有跟北魏展开大规模战争的心理准备。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说,如果北魏对宋军的进攻置之不理,默认宋军占领黄河以南这一事实,这种兵力配置方案也很正常。但是这就有点儿一厢情愿了,北魏拓跋焘是那种恨不得在地上撒尿标识势力范围的主儿,他岂能将这么一大块土地拱手让人?
因此,刘义隆的北伐,从指导思想来说,就犯了保守主义的错误。
人,没用对;计划,也出了偏差;宋军陷入被动局面,也就不奇怪了。
回过头再说战场上。
东西两线都遭到了强力的反击,到彦之的草包本色发作了。
这伙计一听魏军展开了钳型攻势,第一反应,咱撤吧!
他要撤军,有的将领不干了。
殿中将军垣[yuán]护之听说到彦之萌生退意,专门派人给到彦之送来一封信,垣[yuán]护之在信中建议,虽说洛阳、虎牢丢了,可咱的主力无损,此时魏军主力过了黄河,后方必然空虚;这多好的机会,大帅应该立即派兵增援滑台,然后大帅亲率大军渡过黄河北上,咱也去北魏的老窝潇洒走一回,您怎么能一枪不放就跑呢?
可是,畏敌如虎的到彦之根本不听。
不仅不听,这伙计简直就是个败家子儿。决定撤军后,到彦之又打算烧毁战舰,大军全部从陆路南撤;老将王仲德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住;到彦之本有眼病,一紧张就发作,一发作就疼痛不止,此刻正是眼疼的时候,抓狂一般,只顾要走,结果将熊熊一窝,全体河南宋军就跟着这位老大向安徽方向逃去,一路上辎重丢弃无数,不战自乱。
宋军状态奇差,北魏军自然不会客气;西线的安颉,东线的叔孙建不约而同的挥军追击;宋军被追了个屁滚尿流。
不过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也有那临危不惧的好汉;比如南宋济南太守萧承之。
到彦之大军南撤时,萧承之没跟着跑,而是严阵以待,准备死磕。
要说一句的是,这位萧承之在历史上没什么名气,不过他有个不同凡响的儿子,这便是日后篡[]了刘宋江山,建立南齐的萧道成。
此时的萧承之身边仅有几百人,叔孙建率领魏军蜂拥而至;萧承之毫无惧色,下令部队就地隐蔽,然后大开城门,这老哥儿自己往城门楼子上一站,擎等着敌军攻城。他手下的将士们很不理解这位萧大人想干嘛,纷纷劝说,现在敌众我寡,大人您这招儿是啥意思?萧承之说,你们不懂,眼下咱们困守孤城,主力远离,如果咱们惊慌失措,或者闭门不出,敌军势必攻城,咱们人太少,不吃打!现在咱们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敌军肯定以为咱们要么准备充分,已经埋伏好了;要么以为咱们还有援军,其必不敢过分攻城。
后来果然如萧承之所料,北魏军来到城下,叔孙建看此情形,担心有埋伏,再加上要追击宋军,鲜卑骑兵围着济南城绕了几圈,径直离开。
前线败局已定,刘义隆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无奈之下,刘义隆只好紧急下诏给他最不愿意启用的檀道济,命其火速进京谒见,然后率部北上接应北伐军。
公元431年1月,檀道济所部开始北进;这一路走的,可不太容易了。史载,檀道济从江苏到豫北、鲁南这一路上,走了20多天,跟北魏军干了30多仗。
就这么一路跟头把式的砍人,总算快砍到了滑台;但是快到了,宋军的劲儿也使完了;眼看着滑台就在眼前,可就是过不去了。
怎么了?
檀道济的粮道,被截了。
敢情檀道济一路北上,击破魏军重重阻拦的消息,早有人报给了拓跋焘;拓跋焘先把前线阻击的将领臭骂一顿,然后严令叔孙建、长孙道生等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拦住檀道济。
不惜一切代价,换句话说,檀道济想要北上,就得从叔孙建等人的尸体上踩过去。
别人也就罢了,叔孙建脖子后面直冒凉气;别忘了,这伙计曾经就是檀道济的手下败将(那次其实没打,叔孙建是被吓跑的。);正面阻击,他没这胆子。
可是,不阻击,君命难违,拓跋焘岂是好相与的?
这可怎么办?
叔孙建把手下们召集到一处商量对策;议来议去,众人得出结论,正面扛,肯定没戏;说不得,只能抄后路了。好在北魏军以骑兵为主,来去如风,抄后路这种打法儿,即使抄不到干货,至少不会有啥风险。
叔孙建、长孙道生计议已定,便分头领人奔了檀道济的后方。
接下来的剧情就简单了,见着宋军的粮草车,鲜卑骑兵扑上去抢,能带的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烧掉;然后打马扬鞭,能跑多快跑多快。
几个来回下来,檀道济吃不住劲儿了;宋军将士可以不怕死,但都怕饿;饿的两个眼睛发绿,这仗还怎么打?
得,前进是不可能了,收拾收拾回家吧。
但是,檀道济这一撤,可把一个人给坑了。
谁啊?
守滑台的朱修之。
到彦之北伐一口气儿把虎牢、洛阳、滑台都占了,滑台分给朱修之把守;等到彦之仓皇撤退时,也不知道到彦之是没通知朱修之啊,还是通知了朱修之觉得没必要撤;反正滑台的宋军没跟着到彦之往南跑,反而像一根钉子一样死死的钉在滑台。
安颉走马连下洛阳、虎牢关之后,到滑台这儿,不灵了,屡次进攻,都被朱修之打退;逼的安颉没招儿,只得向拓跋焘请求增兵。
但即便如此,滑台依旧固若金汤,宋军阵地岿然不动。
如果不出意外,檀道济按计划到达,里应外合,战局如何还真不好说。
可惜的是,檀道济功亏一篑,都走到滑台附近了,他自己的粮道被断了;没办法,只好撤了。
檀道济走之前,也没派人通知一下朱修之;后者一边跟魏军死磕,一边眼巴巴的盼援兵。可是等到城破,朱修之也没盼来檀道济。
公元431年2月,死守了3个多月后,滑台城被魏军攻破,宋军大部战死,朱修之被俘。被俘后,拓跋焘感其忠勇,封朱修之为宰相,朱同志却不忘故国,后来找了个空子,逃回南朝。
对了,需要说一句的是,朱修之的爷爷,便是在淝水之战中立下大功的大将朱序。
再说檀道济,粮食没了,滑台救不成了;可是他想回家却也不容易。
怎么呢?
敢情此时他身后跟着大批想踢他屁股的人。
追他的人,除了叔孙建等,还包括刚刚拿下滑台的安颉,这两位得势不饶人,拼命地追;把檀道济可就追毛了。眼下宋军要吃的没吃的,想休息,背后还有一帮煞星跟着;这么下去,不等回江南,大家恐怕都要歇菜,得想个办法!
有啥办法啊?
檀道济吩咐人,去,往那些空粮袋子里灌沙子,量嘛,灌个9/10;最上面的1/10盖上一层白米。然后把这些“粮袋子”搬到显眼处,让炊事班齐声吆喝,喽喽喽,开饭喽!最后让士兵们排着队来打饭,当然打的全是沙子。做戏做全套,到了晚上,檀道济又命令士兵们像称粮食一样一斗一斗地量沙子,一边量,一边高声报出数字;最后再把粮袋子封好,堆成粮垛。这就是典故“唱筹量沙”的由来。
鲜卑人哪儿懂这套路,侦察兵往宋军营地一看,我去,不是说他们断粮了吗?怎么还有这老些粮食啊!赶紧回去禀报。
叔孙建、安颉一听,不对啊,咱劫了他的粮啊,怎么还有呢?难道说咱劫的粮食是假的?檀道济另有计策?嗯,姓檀的是老司机了,这里肯定是有诈!搞清楚之前,先放慢追击速度,不可过于托大!
檀道济一瞅北魏军放慢了追击,心说你们慢慢儿琢磨吧,我先撤了;于是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南撤。
不过,叔孙建和安颉虽说被忽悠了,他们可没停;而是远远的吊在宋军身后;檀道济定眼儿一看,这么跑下去,只怕时间久了没粮的事儿迟早暴露,算了,上次把你们忽悠乜了,这次啊,我干脆把你们忽悠瘸了啵!
檀道济传令全军,加快速度,一刻不停地南撤;而他自己则脱下职业装(盔甲),换上便服(白衣),弄了一辆车子,他往车上一坐,只带着警卫连,给全军断后。
北魏军追上来一瞧,哟嚯?这几个意思?檀道济穿白衣断后?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俗话说大将不可标异,他就不怕我们一顿乱箭射死他?不对,此人征战多年,不可能如此大意,这里边儿有事儿!他肯定已经把伏兵安排好了!
这么一犹豫,鲜卑骑兵停止了追击!
他们不追了;一身冷汗的檀道济立即抓住机会指挥人马向南狂奔。最终跑回了江南。
元嘉初年这次北伐,到此彻底落幕。
对于这次北伐打成这个鸟样子,别人不提,刘义隆是很伤心的;史载,听说滑台陷落,朱修之被俘,刘义隆很伤感,曾赋诗一首——
“逆虏乱疆埸,边将婴寇仇。坚城效贞节,攻战无暂休。
覆沈不可拾,离机难复收。势谢归涂单,于焉见幽囚。
烈烈制邑守,舍命蹈前修。忠臣表年暮,贞柯见严秋。
楚庄投袂[mè起,终然报强仇。去病辞高馆,卒获舒国忧。
戎事谅未殄[tiǎn],民患焉得瘳[chōu]。抚剑怀感激,志气若云浮。
愿想凌扶摇,弭[mǐ]旆[pè拂中州。爪牙申威灵,帷幄骋[g]良筹。
华裔混殊风,率土浃[jiā]王猷[yóu][yóu]。惆怅惧迁逝,北顾涕交流。”
诗写的一般,但也表达出了刘义隆满腔的愤懑。
但是,回过头看,这次北伐失利,怪谁呢?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得怪他自己。
当然,话再说回来,过去的就过了;毕竟麻烦的生活还要继续;这不,就在刘义隆还在为北伐失败的事情痛心疾首的当口儿,朝廷上暗流涌动,直接导致刘义隆“自毁长城”。
什么事儿呢?
说来简单,俩字:党争!
在说清楚这事儿之前,有必要先说说刘义隆的执政风格。
这哥们儿什么风格?
四个字:任人唯亲!
先看一份名单,这是公元431年,刘宋朝廷重臣和地方大员的人事布局——
中央:司徒、录尚书事刘义康,卫将军兼扬州刺史王弘,尚书左仆射加中书令刘义庆,尚书右仆射江夷,侍中谢密、王球、陆仲元、刘遵考,领军将军殷景仁,护军将军殷穆。
地方:荆州刺史刘义恭;徐州刺史刘义康(领);南兖州刺史刘义宣;江州刺史檀道济;雍州刺史刘道产;梁州刺史甄法护;益州刺史刘道济;广州刺史孔默之;交州刺史阮弥之。
一年后,也就是元嘉九年,即公元432年,朝局又是一变——
中央:刘义康除了已有的本兼各职外,刘义隆又将其加封为扬州刺史;中书监是刘义宣。
地方:南兖州刺史是刘义恭,南徐州刺史是刘义季;荆州刺史是刘义庆。其他各州刺史不变。
翻翻地图,南徐州和南兖州,治所分别位于广陵(江苏省扬州市)和京口(江苏省镇江市),是刘裕的发迹之地,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刘裕还活着的时候,曾明发上谕,后世不是“宗室近戚”,不得担任这两处的军政长官。
现在刘义隆让自己的俩弟弟,刘义恭和刘义季分别任命为南兖州和南徐州刺史,目的是要确保长江下游两岸的稳定。
荆州位置也同样重要,刘裕临死前也曾有话:只有自己的儿子们方可担任这里的刺史;不过老刘同志的儿子们一来数量有限,二来还莫名其妙的死俩,现在刘义隆只好打破他老爹的遗命,让自己的堂哥守荆州。
这么一布局,在中央,刘义隆有刘义康、刘义宣辅佐;在地方,长江上游有刘义庆,下游则有刘义恭和刘义季,扬州还掌握在刘义康的手中;其他要害部门也都控制在宗室或者刘义隆的心腹的手中;比如,刘义隆将领军将军殷景仁升为尚书仆射,又将太子詹事刘湛调任领军将军。
这儿要插一句,咱们上文一直说到的那位丧师辱国的到彦之,回到江南之后,一段时间被刘义隆罢了官;不过没多久便被刘义隆重新启用,担任护军将军一职。
在刘义隆一番运作之后,刘宋朝廷已经遍布了他的心腹旧人,这样看来,刘义隆似乎可以放心了。
但是,凡事都有两面性,刘义隆宠信自己的兄弟,无意之间,打开了刘氏宗族自相残杀的潘多拉盒子。
当然,自相残杀之前,还得把历史旧账清一清。
清谁呢?
檀道济!
檀道济为什么被杀?
他被杀的时候,位列大司空,三公之一。
军功卓著,独占鳌头,前朝老将,舍我其谁?
杀他的人是谁呢?
刘义隆和大司徒、彭城王刘义康。
刘裕的几个儿子里,要说有点儿出息的,可能也就得算刘义隆了;其他那几个,马尾巴穿豆腐——提不起来!
不过刘义隆这人挺有意思,本来皇位没他什么事儿,没想到他的俩哥哥都被权臣给杀了;结果这伙计稀里糊涂的当上了皇帝。
可是他这个皇帝当的可相当不踏实,继位之初的那些年,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因此登基之后的刘义隆谨小慎微、担惊受怕;时间一长,刘义隆病了,史籍记载,这哥们儿得了“虚劳之疾”。
估计会有兄弟会奇怪,看你写的,刘义隆绝对“心机婊”,与人斗其乐无穷,不像个病秧子啊!
确实,刘义隆登基之后就开始斗;但是这伙计身体不好也的确是真的;年纪轻轻非常虚弱,后来一度只能在床上办公;而且只要稍微用脑过度,刘义隆就会心口疼。
但是,即使这样,刘义隆不敢懈怠,他曾经跟他五弟刘义恭说,别看我是二代接班,“虽曰守成,实亦未易。”。
也确实是,在国外,刘宋北面有虎视眈眈的北魏,还有流亡在外跟刘宋为敌的司马氏皇族。国内,既有门阀大族冷眼旁观,还有他爹留下的重臣集团;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确实让他很头疼。尤其是后者,刘义隆虽说处理了前顾命大臣集团的大部分人,但是别忘了还有一个功高震主的檀道济在,他一个可顶的上一大堆。
这都让长期患病的刘义隆心神不宁。
再说那个刘义康,这小子完蛋了;打小儿就是个不着调的玩意儿,声色犬马,也不好好儿读书,凡事率性而为,浅陋而骄纵。
其实如果仅凭本事,刘义康比他大哥刘义符都不如;但一来人家是皇亲国戚,二来刘义隆干掉顾命大臣集团后,深恐再出现权臣把持政权的情况,因此对他的这些弟弟们十分宠幸;这么一来,刘义康水涨船高,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偏这小子喜爱弄权,随着位置越来越高,这货的胃口也越来越大,凡是他觉着碍着他揽权的人,他都准备给拿下,这其中就包括檀道济。
其实刘义康在撺掇刘义隆杀檀道济之前,这货还杀了一个人,此人咱们前面说过,便是那个才高八斗的谢灵运。
咱前面提过,谢灵运是刘义真的幕僚,刘义真死后,“二太子”的班底儿有一部分被刘义隆延揽过去,不过这里边可不包括谢灵运。
这倒不是刘义隆的问题,纯粹是谢灵运自己作死。
元嘉六年,也就是公元429年,这一年刘义隆除掉徐羡之等人,朝局基本上稳定了;这之后刘义隆为了彰显一下海纳百川、选贤任能的气质,曾经两次派人召谢灵运入朝为官;不过都被谢灵运拒绝了。
一看谢灵运端起来了,刘义隆挺好笑,自己不说了,他让光禄大夫范泰给谢灵运写信,让后者进京就职。
这次,管用了;谢灵运接到信便来了。
开始的时候,刘义隆给了谢灵运一个大活儿,让他负责修史,主编《晋书》。修史对于一个王朝来说,非常重要;从这儿也看得出来,刘义隆对谢灵运的才名至少是有耳闻,并且很信任。
不过老实说,这活儿不好干;枯燥、繁琐,虽说能享有身后名,却很少有生前运。这对于希望能出将入相的谢灵运来说,无疑是一项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谢灵运很绝,翻了几天的书,拉出个大纲,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种工作态度,刘义隆还是忍了,没跟他计较;反而升了他的官,让他当侍中。没想到这个职位也没达到谢灵运的预期,这伙计一天班也没上,写了个假条丢给刘义隆,说自己病了,要请病假。
刘义隆挺无奈,既然你病了,那就在家休息吧;有事儿的时候你再来;准了他的病假。
可是出了宫门,谢灵运就不是他了;先是在家里搞装修,把自己家的院子修了又修;然后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招呼也不打,就出去玩儿去了。
有人把谢灵运的所作所为报给刘义隆,刘皇帝挺生气,你不说你病了吗,看你这架势,哪儿像病人啊!等谢灵运疯够了,回到京城,刘义隆就派人暗示他,得了,我用不起你,您家走吧。
要么怎么说这谢灵运没谱儿呢,这会儿了,你赶紧打包回家就得了;人这位爷没,临走的时候还给刘义隆上了封折子,在折子里他把他爷爷,也就是东晋名将谢玄狠狠的夸了一顿,最后落笔四个字:你要北伐!
这给刘义隆恶心的,呸了好几天这恶心劲儿都没过去;北伐我是要干,用你说?
你以为谢灵运回家之后就消停了?
错!
这货喜欢上了旅游。
别人旅游,基本上都是找个旅行社,然后导游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一般都是走热线;这个谢灵运可了不得,他旅游那架势,比皇帝都大;准确的说,这货专门开辟热线。
怎么呢?
人这位谢奇葩,游山玩水从来不找路,他与凡人不同,人家走过的路,他坚决不走,要不怎么叫奇葩呢,他出门儿可不是一个人,屁股后面跟了一个工兵营,只要他想去却没路的地方,身后的工兵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跟打仗一样。
他这么一整,还整出句名言,世上本没有路,我老谢走过,就有路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么折腾,沿途的吃瓜百姓受不了了;有人就告官了,说不好了,我们这儿的山上总有好几百人呼啸上山,伐木聚草,恐怕有反贼!
地方官吓着了,赶紧跑去一看,真个如此,快快快,赶紧布置兵力,以防反贼。
这事儿报到刘义隆案头,刘义隆挺生气;但爱其才名,没太深究。
看朝廷不管,谢灵运更来劲了,纵酒放歌,十分狂妄;而且这货有个毛病,好光着屁股喝酒;当然,如果他是在家里也就算了,可咱这位谢奇葩专挑景色秀美的风景区裸,而且还故意让人围观。这就不好了,有人报告官府,有那地方官好心劝他,您好歹也是出身名门,而且还当过大官;光腚您回家光去,这大庭广众之下,有伤风化。
谢灵运一听,还来劲了,吊着个锤子大吼,我光我的,关你屁事!
这位地方官一听也火了,人这地方官也有背景;此人名叫孟顗[yǐ][yǐ],时任会稽太守,他的哥哥是曾跟刘裕一起起事的孟昶[g][g];你老谢出身名门,咱也是正根儿;who怕who啊!
正好之前谢灵运干了件很不靠谱儿的事,有小辫子在孟顗[yǐ]手里:会稽有两个湖,一个叫回踵[zhǒng]湖,另一个叫岯[pī]崲huáng湖;谢灵运想干嘛呢?这货想把这两个湖的湖水放干,他好种地!
这不是扯淡嘛!
这两个湖附近有很多百姓以打渔维生,你把湖水放干,他们怎么办?因此谢灵运找孟顗[yǐ]商量这事儿时,被孟顗[yǐ][yǐ]一口回绝。
这事儿还没完呢,就出了谢灵运光屁股喝酒,孟顗[yǐ]来劝被骂的事儿;孟顗[yǐ]一来气,整理了谢灵运种种荒唐行为,一纸诉状就告到了刘义隆那儿;状子的最后,孟顗[yǐ]给谢灵运戴了一顶非常大的帽子,称其聚众闹事,是要图谋不轨。
这大帽子一扣,谢灵运也知道不是闹着玩儿的了,他也挺机灵,赶紧穿戴整齐,跑回京师,向刘义隆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刘义隆倒也没有怪罪于他,只是把他臭骂一顿,让他待在京师反省。
过了大半年,说话儿已经是元嘉八年春了,看看谢灵运这半年表现尚可,而且他本人静极思动,也走了门子,朝廷下诏,任命其为临川太守;结果一到临川,谢灵运老毛病又犯了,整天游手好闲,不理政务;很快就有人把弹章递到了朝廷,司徒刘义康派人前去逮捕谢灵运。
这会儿谢灵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把朝廷的使臣给扣了;并且畏罪潜逃。
那年头,你能跑哪儿去;朝廷发出公安部A级通缉令,很快谢灵运便把捉拿归案!
廷尉审理后判决,谢灵运畏罪潜逃,依律当斩;不过刘义隆觉得,毕竟是谢玄的后代,而且谢灵运还有才名,免其一死,流放到广州也就算了。
可是谢灵运到了广州,依旧不老实,一个名叫宗齐受的武将上书,说谢灵运勾结强盗,想要越狱;这事儿真假不知道,但消息传到刘义康耳朵里,这位大司徒坚决要求,要将谢灵运处死;并且死刑令很快下发到广州,谢灵运被斩杀于闹市。
谢氏乃高门大户,谢安、谢玄有大功于国家,谁知,到了谢灵运这辈儿,这伙计落个了身首异处的下场;谢氏从此式微。
不过话说回来,别看谢灵运名气不小,但其实他只是个小角色;刘义康坚决要杀他,只是不忿其傲气,再加上老谢同志一把年纪自己也不检点;最后才会被杀。
但檀道济就不同了,此人威名赫赫,胆量又大,且曾参与过废刘义符之举,一想到这些,不论是刘义隆还是刘义康心里都不免会打鼓。
不过老话儿说的好,领导的心病就是无声的命令,刘义隆和刘义康的这点儿小心思被一个人窥破了。
谁呢?
此人名叫刘湛[zhàn]。
刘湛的祖上,也是世家大族,曾做过东晋的开府仪同三司,位列一品。此人幼时便自比管仲、孔明,有经纬治世之志。
刘裕经过一步步奋斗,官至太尉,刘湛以世家子弟,入太尉府为参军,前后策划,多有功劳,刘裕待之甚重,论起来,此人与檀道济,算是同僚。檀道济是武将,他是文臣,与谢晦齐名。
刘裕称帝以后,见刘湛十分有才,便将他配给了四儿子刘义康,意思是要他好好调教自己的孩子,刘湛也确实干得兢兢业业,对贪赃枉法之徒毫不留情,一时间风气为之一振。后来他爸爸死了,文武官员给他送礼的不少,全被他拒绝,从此廉洁之名誉满朝廷。
刘裕去世后,刘湛十分伤悲,当时刘义真还在,每餐珍馐美味不断,刘湛特生气,刘义真看他生气,以为他也想吃,便招呼他一起来,结果还被他骂了,说你这小子,服丧期间喝酒吃肉,既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他人。
这么看来,刘湛这个人很不错啊,那么他和檀道济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檀道济,是刘义康撺掇刘义隆给杀的,但撺掇刘义康杀檀道济的那个人,就是刘湛。
多年的老战友,他害檀道济做什么?
因为不平,心也不平。
刘湛跟随刘裕的年头,不比檀道济少多少,而且刘湛自认为才干比檀道济高(他曾被刘裕称为“国器”),对刘氏的忠心程度,也比檀道济深,可是,官做得没有檀道济大,功劳也没有檀道济高,他这心里就不平衡了,不平衡就嫉妒,由嫉妒变成恨。
所以说大牛太多未必是好事;刘义隆不爽檀道济,刘义康担心檀道济,这些刘湛看得很清楚;恰好此时刘义隆又病了,那年月,像刘义隆这样的病,说难听的,治疗方案只有一个字:扛!扛过去,你就活了,扛不过去也就翘了!因此刘义康特害怕,心说我哥要是挂了,檀道济在军中威望深重,如果他要是学我爹来个面南称尊可怎么办?
要说刘义康这个担心也不奇怪,那年月,权臣一个不爽,换个皇帝的现象比比皆是!别的不说,刘义康的大哥不就是被权臣给干掉的吗?下手的不是别人,正是檀道济。
所以刘义康挺害怕。
刘湛自负才干无双,当然看的出来刘义康的这种担心,他本就嫉妒檀道济的本事,于是便开始吹耳边风,他说皇帝在,尚能镇住檀道济,如皇帝不在了,谁能压得住他?
此话一说,刘义康更害怕,是啊,他连我大哥都敢废,何况我呐?干脆,杀了算了。
就这么动了杀机。
但檀道济乃大将,无故杀他不成,所以刘义康还是走了个形式,入宫向刘义隆说了一声。刘义隆此时正病得叽叽歪歪,听他一说,觉着也有道理,虽说大将重要,但皇位更重要,这要是一死,俩腿一蹬,后代子孙被人害了可咋办?唉,那就,收了檀道济吧。
收了檀道济,杀不杀,可没说。也许按刘义隆的意思,要是自己死了,就杀之,不死,就放之。但刘义康一听就来神了,收了杀了有何区别?
于是乎,刘义康拟诏书召檀道济回京。
檀道济这人是个政治盲,没心没肺,职业军人,哪想得那许多,接到诏书就要走,他老婆把他拽住了,说你功高震主,今日无事相召,只恐意外。檀道济没听,还是走了。等到了建康,嘿,刘义隆病情好转。
刘义隆病一好,刘义康可就不敢随意动手了。毕竟是朝廷一等一的大将,皇帝不说杀,谁敢乱动?刘义隆呢,其实也不是很想杀檀道济,但是刘义康的心思,他知道,他也很担心檀道济在他死后造反,可眼下自己还活着,他就想先留着不杀,毕竟此人还有用,于是他拉着檀道济的手,天天和他聊天,整整聊了一个月。
他总拉着人家聊天干嘛?废话,没事儿把人家叫回来,总得给人家找点事儿干吧?
按刘义隆的想法,如果自己的病能好,这事儿就算了,放檀道济回去,可哪知,聊着聊着,他这病又犯了,又倒下了。
这下刘义康可逮着了,迅速逮捕檀道济,杀之。
什么罪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非是趁着皇帝生病图谋不轨而已。
檀道济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死得这么冤枉,同时被杀的,还有他的几个儿子及麾下大将,这些人都曾与北魏军奋勇作战,本要马革裹尸,不想竟死于西市。临死前,檀道济一把扯下头巾摔在地上,大叫道:“乃坏汝万里长城!”
《宋史》记载,檀道济被杀当天,建康发生了一场地震,地面还莫名其妙的生出许多白毛。
百战名将檀道济就这么被杀了。
然后呢?
当然是亲者通,仇者快了;当时的人们编出歌谣悼念这位被冤杀的名将:“可怜白浮鸠,枉杀檀江州!”;而刘宋的敌人拓跋焘听说檀道济被杀,大喜过望:“道济已死,吴地的小子们不足惧也!”
干掉了檀道济,刘义隆算是去了一块心病;刘义康也算踢开了一块儿绊脚石;对这两位来说,结果双赢。
真是双赢吗?
等后面北魏大军南下的时候再做定论吧;咱接着说刘宋的朝廷。
檀道济死了,朝廷上消停了吗?
显然没有,旧势力是烟消云散了,新的党争又开始了。
到元嘉十二年,也就是公元435年,刘宋朝廷又形成了两个势不两立的朋党,一个是刘义康、刘湛一党,而另一个党的“主席”,唤作殷景仁。
那位说了,这位殷景仁是谁?贵姓?贵庚?以前好像没听说过嘛!
说起这位殷兄,道行儿可不浅;老家也是陈郡的,其人是东晋太常殷融曾孙,散骑常侍、左光禄大夫殷茂之孙,殷道裕之子。
不过这伙计出道的时候,跟的人可不是刘裕这一脉,他跟的是刘毅。后来二刘相争,刘毅败北,殷景仁转投刘裕。
开始的时候,刘裕并不咋看重殷景仁,给他的都是一些小官儿,而且一度还把他打发到自己弟弟刘道怜的帐下听用。
不过后来殷景仁突然时来运转了,被刘裕提升为太子中庶子;从此殷景仁成了太子刘义符核心圈子里的人。
刘裕咋会突然对殷景仁改观了?
这就得说这位殷兄不是一般人了,就在他还在小官儿的位置上转来转去的时候,人老兄干了一件很厉害的事儿,他把国家法律法规典籍统统抄了一遍,并且烂熟于心!这就厉害了,他本来就聪明,才思敏捷,在跟别人讨论问题时,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几句话就能说的对方哑口无言。
就这么着,殷景仁“活法典”的名声传开了;慢慢儿引起了刘裕的注意。
当然,以上这些话基本上是扯淡;殷景仁有才不假,但他被重用的原因,是他找了一位好老丈人——王谧[mì][mì]。
王谧[mì]是琅琊王氏中比较另类的人一个,家族中其他人谁都没瞧上还在当大头兵的刘裕,唯独他对刘裕青眼有加;二人结下了“抹泥”儿的交情;后来刘裕发迹,对王谧[mì]的三个儿子王瓘[guàn][guàn]、王球、王琇都很照顾;当然也不会漏了王谧[mì]的女婿——殷景仁。
刘裕死后,徐羡之等人把持朝政,刘义符、刘义真接连被杀;这段时间,殷景仁很低调,在朝中基本上不发声,逼的急了,非要他站队,这老兄干脆拿出病假条,人病了!你们总不好意思难为一个病人吧!加上殷景仁背后有王氏家族撑腰,徐羡之他们倒也不敢太过刁难他;双方暂时维持了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就这么着,殷景仁混到了刘义隆继位。
刘义隆继位后,虽然徐羡之、傅亮等人仍然地位尊崇[g],但是明眼人都清楚,这几位并非刘义隆信任的人,况且他们的双手还沾满了刘义隆两位哥哥的鲜血,刘义隆除掉他们是早晚的事。而且稍有点儿政治敏感度的人很快就察觉到了一点,那就是刘义隆已经开始悄悄的启用新贵了,据刘宋“路边社”报道,刘义隆身边的小圈子唤作“四臣”,首当其冲的,便是殷景仁(“四臣”分别是侍中、左卫将军殷景仁,侍中、右卫将军王华,侍中、骁骑将军王昙首,侍中刘湛。)。
再往后,从刘义隆除掉徐羡之再到杀掉檀道济,彻底铲除了他爹留下的顾命大臣集团,殷景仁扮演的角色,史书记载是“专管内职”;这职务怎么理解呢?大概其相当于希特勒的办公室主任马丁·鲍曼,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但纳粹所犯的每一桩罪行背后,都有这个鲍曼的影子;注意,是背后!
不过话说回来,也正是由于殷景仁的位置重要,直接导致了刘义隆的“四臣”中刘湛和殷景仁分裂成两派,并且势成水火。
这事儿说起来只能是一声叹息:闹掰之前殷景仁跟刘湛交情非常好!刘湛之所以能进京任职,还是缘于殷景仁的举荐。
刘湛入京之初对殷景仁还是很感激的;然而,时间一长,自负才干无双并且很有政治野心的刘湛开始对殷景仁不满了。刘湛认为,老子出来闹革命的时候你殷景仁在哪儿呢;现在你居然排在老子上面;凭什么?
要说有这想法也不奇怪;暗搓搓自己想想也就算了;可这刘湛牛13,不光自己想,而且逢人说,“现在当个宰相有什么难的?这些政务不过跟汉代我南阳郡的一个功曹(太守的佐吏)的工作量差不多!”;他这话,就是冲着殷景仁去的。
更乖张的是,刘湛同志跟来大姨妈的妇女一样多疑!比如一段时间刘义隆没有单独召见他,他就认为这肯定是殷景仁在背后说了自己的坏话。
刘湛和殷景仁从哪儿开始掰了的呢?
准确的说是元嘉九年,这一年刘义隆调整了部分禁军将领,由自己的弟弟刘义康接替殷景仁任领军将军;让刘湛出任护军将军。而殷景仁则卸下武职,转任中书令、尚书仆射。
这让本来就对殷景仁不爽的刘湛大为恼火;前面说过,他陷害檀道济的原因,就是因为檀道济资历不如他,位置却比他高,他觉得不平衡;现在殷景仁又得到皇帝的垂青加官进爵,这让他这位老革命情何以堪?(尚书仆射相当于副总理)
就这么着,二人的矛盾越来越深。
殷景仁的为人,说难听点儿,跟他的姓挺像,比较“阴”,凡事不太爱出头;因此刘湛咄咄逼人,殷景仁干脆开了张病假单交给刘义隆,要求辞职回家养病。
不过殷景仁估计是从莆田系的医院里开的假条儿,刘义隆不认,因此也就没批准他辞职的要求。回家养病可以,但得在家办公!而对当事的另一方,刘湛;刘义隆也不置可否,也没训斥,不仅没训斥,反而让他兼了太子詹事一职。
谁知兼职的任命一下达,刘湛反而火了;这伙计认为这又是殷景仁搞的鬼,目的是让他分心,没法儿当好护军将军;一怒之下,刘湛居然放出话去,要派人做掉殷景仁。
这下玩儿大了。
不过,接下来的事儿比较诡异了;卫戍shù区副司令放话要干掉国家的副总理,这不论放在哪个国家都是大事儿,领导肯定要出面干涉。
可是刘义隆的态度很暧昧[mè,听说这件事儿后,刘义隆只是给刘湛换了个办公地点,然后给殷景仁家派去了一堆保镖,完事。
看刘义隆没深究,刘湛更来劲了;但是他这次的做法儿显然走了步臭棋——
刘湛再次使出坑檀道济的手法,去撺掇刘义康,企图借刘义康之力摆平殷景仁!
然而,事与愿违;这次,他失算了。
有一点刘湛到死都没弄清楚,刘义隆为什么会重用并且包容他?
看看刘义隆继位以来的用人原则,概括起来就两个字:平衡!
开始的时候,刘义隆一方面尊崇[g]原顾命大臣,另一方面培养重用自己的亲信,比如用刘义康、到彦之这些人平衡原顾命大臣们,并将檀道济拉到自己的阵营中;在清除了徐羡之等顾命大臣集团以后,刘义隆又启用了琅邪王氏的一批人,像王弘、王华、王昙首这些人,同时继续加重刘义康的权力,并且大肆加封诸弟掌握地方兵权,以平衡中枢王氏重臣的权力。
等王弘、王昙首这批王氏相继辞职或死去,刘宋的权力全部集中在了皇室手中(刘义隆的四弟刘义康成了名符其实的宰相;而刘义隆其他的兄弟们分镇四方。)
此时在外人看来,老刘家终于避免了东晋时期,皇室和重臣“共天下”的尴尬局面;但是如果你要问刘义隆,权力都归了你们家,爽吧?
刘义隆应该会阴阴的说一句,归了我们家,不等于归了我家!
这话什么意思呢?
人刘义隆同学,有儿子了;他要替他儿子打算了。
在这一点上,小刘同志要比他爹刘裕要强,刘裕的长子刘义符出生的时候,老刘已经44了;而刘义隆生他的长子刘劭shào时,只有17岁,刘劭这会儿才9岁(元嘉十二年)。
如果刘义隆身体好,恐怕刘宋王朝的历史走向就是另一个样子了;可惜的是,这伙计是个病秧子,一天到晚病病歪歪的;因此,替自己的娃着想,刘义隆一面用刘义康、刘义恭等弟弟们压制众大臣,同时又不能不对这些皇叔们有所制约。
所以在元嘉八年,殷景仁举荐刘湛入朝为官时,刘湛起初被任命的职务是太子詹事,这个职衔虽然不是当朝的当权大臣,但却是皇太子东宫的总负责人,跟朝廷的尚书令、领军将军平级,地位是非常重要的。
换句话说,刘义隆开始用刘湛的真实用意,是要他辅佐皇太子刘劭,巩固皇太子的地位;必要时让他和自己的另一个心腹,也是刘湛的举荐人殷景仁一道力挺太子,对抗太子的诸位皇叔,尤其是刘义康的。
可惜刘义隆看走眼了,刘湛入朝不到两年的时间,不仅没有和殷景仁一起,制约刘义康;反倒因其利欲熏心,跟殷景仁之间整出了“火花”。
而刘湛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简直是简单粗暴,他不是想办法从刘义隆处做文章;而是一脑袋就扎进了刘义康的怀里;希望通过刘义康来重新换回刘义隆对自己的信任。
刘义康什么人?那是相当专权的一个主儿(否则他也不会杀檀道济了。);而这一点恰恰也是刘义隆不能容忍的,尤其是在自己的娃一天天长大的情况下。
刘湛这招儿在无形中,把他自己摆在了刘义隆的案板上。
刘湛要撺掇刘义康要搞定殷景仁;动机是脚着殷景仁挡道儿;那刘义康会不会乖乖的听刘湛的话,重蹈暗算檀道济的覆辙呢?
答案很简单,会!
因为刘义康也看殷景仁碍眼。
这俩有仇吗?没有。其实刘义康的动机说白了,他也觉得殷景仁挡道。
咱前面说过,刘义康是个非常专权的家伙。史书记载,刘义康“专总朝权,事决自己,生杀大事,以录命断之。凡所陈奏,入无不可,方伯以下,并委义康授用,由是朝野辐辏,势倾天下。”
这一“势倾天下”,自然少不了前来投靠的官员大户;这反过来又刺激的刘义康更加膨胀。
不过历史上的刘义康又是个很矛盾的家伙;你说他权倾天下吧,他到死都没有取刘义隆而代之的野心;可你说他只是想当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吧;他又经常干点儿犯忌的事儿,比如有两件事,您看着估计都能笑出来——
第一件,刘义康自己是有王府的,而且他还是朝廷的大司徒;换句话说,建牙开府,人小刘儿是有自己的一套机构和班底的。既然有自己的体系,刘义康也不傻,他知道人才的重要性;可是在这事儿上,刘义康的“二”劲儿上来了;这伙计把凡是能力强的人都延揽进了自己的幕府中;却把很多没能力或者他看不上的人,任命为朝廷命官。这就不合适了。
第二件事儿,更二!刘义康“势倾天下”,下面的人自然抡圆了拍他,无论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刘义康送。好东西都送到刘义康那儿了,那刘义隆刘义隆得到的自然就是次一等的了。有一次大冬天,刘义隆突然想吃柑橘,可是等内侍们献上柑橘,刘义隆吃完吧嗒吧嗒嘴,好酸!正巧,刘义康来了;刘义隆就跟他说,今年的这柑橘不好吃,酸的。刘义康说不会啊,下面人也给我们家送了,我吃过了,纯天然绿色食品,味道好极了!这么着,皇上你稍等,我让人回家拿几个给您尝尝;说完,这二货还真就打发人回去取去了;没一会儿,柑橘送到,刘义隆一尝,脸儿当时就绿了;敢情刘义康打发人取来的柑橘,不仅个头儿比他吃的要大,而且色泽鲜艳,发育饱满,一看就是无公害的特供,再看看自己吃的,NND,分明是超市里的转基因(求刘义隆心理阴影的面积!)。
后一件事儿说起来不大,可是给刘义隆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据说,“柑橘事件”之后,刘义隆经常在宫中背着手儿溜达,一边溜达,一边自言自语嘟嘟囔囔,翻来覆去车轱辘话:尾大不掉。
这俩事儿,刘义康是怎么想的,不知道;或许就是他的无心之举;他觉着天下都是他们家的,他跟他哥,这关系,谁跟谁?你的就是我的。
但是这伙计忘了,刘义隆不仅是他哥,也是他的皇上;在皇权面前,别说兄弟了,就是父子,也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事儿海了去了;所以才会有那句话:无情最是帝王家。
现在专权的刘义康,听了想专权的刘湛的撺掇,这伙计又把目标锁定在了殷景仁身上;他开始不停的在刘义隆面前诽谤殷景仁,要求他的皇帝哥哥将殷景仁解职,赶出朝廷。
这可就触及到了刘义隆的红线!
咱前面说过,刘义隆的政治布局,是用刘义康平衡外姓大臣,然后希望用殷、刘组合平衡刘义康;给他的儿子们争取时间。可现在的形势却变成了“二刘传奇”想要灭掉殷景仁。
那么对于刘义康的专权和刘湛不停的叽叽歪歪,刘义隆啥想法儿?
一句话,这哥们儿没想法;至少眼下,刘义隆不可能有啥想法!
这里边儿的原因,第一条就是刘义隆本身身体不好,经常被医院下病危通知书;一个久病之人,你想让他每天朝九晚五,全年无休的打理朝政,根本不可能;其二,就是上文说过的,刘义隆的几个儿子还小,还不能授以权柄。那么在这种前提下,朝政总要有人打理,与其用外人还不如用自己的弟弟。
可是刘义隆也不能让“二刘传奇”把殷景仁干掉;殷景仁掌握着中书起草诏书、尚书领选等重要权力,是刘义隆的皇权对刘义康的相权的重要制约,干掉了殷景仁,刘义康彻底就一家独大了!
怎么办呢?
这难不住善于韬光养晦的刘义隆。
刘义隆的第一招儿就一个字:赏!而且是两边儿都赏。
刘义康、刘湛这边儿,钱都是一车一车的往他们两家送;不仅送钱,还升官儿,刘义康已经位极人臣,无可再升,刘湛可不是,因此刘义隆不仅塞给了刘湛很多头衔儿,还经常把刘湛请进宫来慰劳一番,好言相劝。
而对于殷景仁这边儿,刘义隆的赏赐不多,但很给力;刘义隆下诏加封殷景仁为中书令、兼中护军。
别看职务只增加了俩,但这可是两个很要命的职位,殷景仁本来就是尚书仆射,再加上中书令和中护军;用现在的职务套的话,他其实已经是国务院总理兼中办主任、再兼卫戍shù区司令;党政军大权集于一身。
面对突如其来的封赏,刘湛和殷景仁两人的政治水平高下立见——
刘湛沾沾自喜,颇为得意;几乎逢人便洋洋得意的说,怎么样,咱圣眷优渥吧!而本来就低调的殷景仁却是更加低调;这位爷几乎一天几道折子写给刘义隆,要求辞职。
殷景仁之所以如此,当然也有他自己的道理,这位可是老狐狸了:刘义隆的身体情况明摆着,医生多次下了病危通知,谁知道这大佬还能活多久?一旦这位爷驾崩,自己如果还盘踞在高位,那前途是啥可就是说不清了。远的不说,徐羡之、傅亮、谢晦、檀道济的例子跟那儿摆着呢;这是其一。
其二,殷景仁非常清楚一点,他跟刘湛之间的矛盾,原本只是两个人争个宠的事儿;放在当时的朝廷上,这就是个屁;刘义隆根本不会拿这事儿当回事儿;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刘湛钻进了刘义康的怀里,“二刘传奇”不只是传说,变成了活生生的事实;这可就完全打乱了刘义隆原来以殷、刘二人制约刘义康的通盘计划,不仅跟刘义隆的初衷大相径庭;相反大大加强了刘义康的力量。可是现在的形势有一点还很纠结,那就是刘义隆还需要利用刘义康来撑台面儿,暂时是不会彻底和刘义康摊牌的,在刘义康支持刘湛跟自己作对的情况下,如果自己不知进退,在朝堂之上当钉子户,势必会把刘义隆推到一个十分为难的境地。
其三、殷景仁也知道,自己辞职以后,朝廷可就完全成了刘义康和刘湛的天下,这绝逼会刺激刘义隆敏感的神经。这样一来,反而会促使刘义隆痛下决心,提前清盘;这可就会加速刘义康、刘湛等人的灭亡。
正是基于这三点算计,殷景仁才会连篇累牍的写折子,要求辞职(啧啧啧,这老狐狸!)。
不管是真是假吧,反正殷景仁也不嫌手酸,每天都写;但是刘义隆就是不批;刘义隆也不傻,殷景仁是他安在朝局这把天平上的一块最具分量的砝码;他要是走了,刘义康和刘义隆之间的权力架构再无缓冲地带,结果就是二人直接撕逼。这对于尚未准备完毕的刘义隆来说当然是不利的;因此别看殷景仁的辞职信一封接着一封,刘义隆的态度始终不变:你可以在家养病,但想辞职,没门儿!
君臣二人,心照不宣的演着戏。
就这么着,殷景仁一“病”就病了四年多!
说这话儿,时间可就到了元嘉十六年,也就是公元439年。
这一年,北魏的拓跋焘灭北凉;中国历史正式进入南北朝阶段。而在江南的朝堂上,刘义隆和刘义康,以及刘湛和殷景仁,这两对儿之间的斗争陡然提速,突然进入了即将摊牌的前夜。
什么事儿加剧了双方的矛盾呢?
事情发生在上一年年底,刘义隆又病了;而且这次病势汹汹,看样子已然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这种状态,有个名词唤作弥留之际;刘义隆自己感觉,估摸着这次这道坎儿怕是过不去了;于是便命人把刘义康叫进宫,就打算准备遗诏了。
这哥俩儿在刘义隆的病榻之前聊了会之刘义康就出来了;见到朝中大臣们,刘义康就哭了,边哭边说,皇帝这次病的凶险!
刘义康这边儿抹眼泪呢,刘湛就在他旁边儿脱口说了一句:天下艰难,岂能是年幼之主所能驾驭!
刘湛说完,众大臣(包括刘义康在内)面面相觑;这帮大臣都是上过小学的人,刘湛这话啥意思都清楚!不过这种事情局势不明朗之前谁敢乱掺和?因此众人都默不作声。不过也有那好事儿的大臣(也真敢干),私底下跑到尚书省典礼司,查阅东晋旧档;去找当年东晋成帝去世后弟弟康帝继位时的文件,试图为刘义康继位找到法理依据。
哪曾想,刘义康这一系的大臣们失望了;别看刘义隆总是一副病病歪歪的德行,命是真硬;这次这位爷人家又挺过来了;病愈之后,刘义隆听说了刘湛说的那句话,气的差点儿又病死过去;也就是打这儿起,刘义隆下定了要尽快清除刘义康一党的决心。
作为资深政治家,刘义隆出招儿当然不会简单粗暴;如同国手布局一样,刘义隆开始精心策划他的局——
第一步,欲擒故纵,安抚二刘;公元439年1月,病情好转的刘义隆在建康城北举行盛大的阅兵式,高调对外宣布自己不仅康复了;而且牙好胃口也好,身体杠杠的!
秀完肌肉之后,趁着“高兴劲儿”刘义隆加封刘义康为大将军;加封刘湛为丹阳尹[yǐn]yǐn、授予金紫光禄大夫,外加散骑常侍。
这把米撒出去,稳住了二刘;刘义隆开始部署他的第二步,调整地方,亲王出镇:在这步棋中,刘义隆把地方的行政区域做了大幅度的调整,比如从荆州划出去一部分地方成立湘州;把豫州一分为二。同时把自己10个儿子全部封王(刘义隆这哥们儿一辈子有19个儿子,此时他后9个娃还没出生。),并将其中超过10岁的两个儿子始兴王刘浚xùnxùn、武陵王刘骏派驻地方(刘浚xùn为南豫州刺史,镇守历阳;刘骏为湘州刺史,兼石头城镇将。)
外围梳理完毕,刘义隆走了第三步棋:固本培元,太子出场。
在大清之前,太子这个位置历来被看成国本;刘义隆当然也是这么看的;所以在这步棋中,刘义隆隆重推出自己的太子刘劭;为其举办了盛大的加冠礼!并且大赦天下。
何为加冠礼?说白了就是个成人仪式。
这儿插一句,古人一般20岁加冠,代表成人;不过在南北朝时,由于东晋十六国兵荒马乱的,人口死亡太多,为了增加生产力,当时的人们一般在男孩儿13岁到16岁之间就为之加冠了。
加冠礼后,刘义隆又做了一件事,加强东宫的警卫力量,使之达到和皇宫一样的警备级别。
这几件事做完,其实刘宋朝廷中政治敏感度正常的大臣们心里都门儿清,皇上这是在增强以皇太子刘劭为首的诸皇子的实力;那么换句话说,刘义隆的弟弟们,也就是太子的诸位皇叔们,尤其是把持朝政的刘义康,该识趣儿点儿,自己找个台阶下场得了。
可惜,权力这玩意儿,实在太过诡异;就像《魔戒》中的魔戒一样,谁都想占有!
刘义隆忙活了半天,再看刘义康、刘湛;人这二位跟没事儿人一样,每天该干嘛还干嘛,歌儿照K,马照跑。嘿,我这暴脾气!合着白忙活了吗?
不过,没等刘义隆发飙,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
什么机会呢?
元嘉十七年,也就是公元440年5月,刘湛的麻麻去世了,按制度,刘湛需离职丁忧。
这对于“事业”正处于上升期的刘湛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可是他又不能不回家守孝;无奈之下,刘湛收拾收拾,回家了。
5个月后,也就是当年10月,刘义隆出手了;十月初三,刘义隆突然宣召刘义康入宫,等后者一进宫,刘义隆二话不说便将其软禁在中书省内;然后传令殷景仁准备展开大清洗。
清洗名单排第一的不用说肯定就是刘湛,刘义隆派人去把正在服丧的刘湛逮捕,扔进了大牢;在狱中,使者口含天宪宣布了刘湛的罪状:“合党连群,构扇同异,附下蔽上,专弄威权,荐子树亲,互为表里,邪附者荣曜[yào]九族,乘理者推陷必至。”;诏书念完,使者传旨,刘湛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同时被杀的还有刘湛的三个儿子:刘黯、刘亮、刘俨[yǎn]。
“胁从”解决,刘义隆派人向“首恶”刘义康宣布了刘湛等人罪行;此时大势已去,刘义康也无可奈何;不过估计刘义隆是不想背上杀弟的名声儿,轮流派人到中书省探视刘义康,劝其辞职。到这份儿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辞职还能咋滴?于是刘义康上书认罪,并请求他的皇帝哥哥准许自己辞职,回家待勘。
刘义隆顺水推舟,抹掉了刘义康在中央的本兼各职,转任都督江州诸军事、江州刺史,持节、侍中、将军如故,出镇豫章。
见到刘义隆的诏书,刘义康不敢在京师久留,收拾收拾便离开了建康。
可是刘义隆还是不放心,第二年刘义隆下旨,免去了刘义康江州刺史这一实缺儿,改任都督江州、交州、广州三州诸军事这一虚职;算是彻底把刘义康废掉。
这儿多说一句,本来刘义隆是要干掉刘义康这个弟弟的,幸亏这帮人的大姐,也就是刘裕的大女儿、会稽长公主刘兴弟跪在地上,以头触地,磕头磕的满脑门子血,求刘义隆看在大家是一个爹的份儿上,留刘义康一命,并且拿自己全家担保刘义康绝不会再敢觊[jì][jì]觎大位;刘义隆心软了,从此没在找刘义康的麻烦。
废了刘义康,这在当时南宋帝国中时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此事余波袅袅,给刘宋帝国造成的影响非常深远且恶劣——
首先,刘宋皇室内部昔日兄弟之间、堂兄弟之间的信任关系消失了,代之以猜忌、恐惧和隔阂;而且这种气氛也蔓延到了整个刘宋朝廷,人们开始尸位素餐,明哲保身;大家都怕干得多会被皇上认为是在专权。
比如接替刘义康做首席辅政大臣的刘义恭(录尚书事),刚开始的时候,这伙计还挺积极,每天加班加点儿,勤于公务;可是后来被“高人”提醒了一下,也开始怠工;他怠工怠的很有特点,他不是录尚书事吗?这个职位其实是要参赞军机,给皇帝拿方案以供决策的,刘义恭可好,凡事没有自己的主意,遇到事儿刘义隆如果问他,这伙计就一句台词:“皇上圣明”,然后便三缄其口。
还别说,刘义隆还挺满意刘义恭这种工作状态,为了奖励刘义恭行政不作为,刘义隆每年额外赏给刘义恭好几千万钱。
还有一个事儿,记载在《宋书·刘义庆传》里:(刘义庆)“少善骑乘,及长,以世路艰难,不复跨马,招聚文学之士,近远必至。”
刘义庆是刘义隆的堂兄弟,善骑射;结果刘义康事件出来以后,刘义庆再也不敢骑马射箭。而且打这儿起,事情发展成了一个很搞笑的结果——
从宋往后的齐、梁、陈三代,达官贵人骑马射箭居然会被人看成是有政治野心。《梁书》记载,梁武帝曾询问孙子辈儿的萧大连是否会骑马,这个孙子回答:“没有皇帝的命令,不敢擅自练习。”
刘义庆畏马如虎,刘义隆另一个弟弟刘义季有过之无不及,不过这哥们儿倒不是怕骑马;刘义康事件后,刘义季被安排坐镇荆州;刘义季刚到荆州时工作之余还会出去打打猎消遣一下;但很快的,他就“惩义康祸难,不欲以功勤自业,无它经略,唯饮酒而已。”;活儿也不干了,猎也不打了,每天抱着酒坛子喝的酩酊大醉(“遂为长夜饮,略少醒日”);监察官员报到朝廷,刘义隆还专门写信劝说他节制一点,但刘义季却依然故我,压根儿没有改的意思。
其次,做为刘义康事件的胜利者,刘义隆变了,变得不再信任任何人,看谁都可疑。他这种作风也影响了刘宋的后继之君,翻翻史料,刘宋短短的几十年国祚,朝廷内部相互猜忌,自相残杀的闹剧贯穿始终,连绵不断,直到最后把自己折腾的歇菜拉到!有本书名叫《补宋书宗室世系表序》,书中作者统计,有宋一代,皇族129人,被杀者有121人,其中骨肉相残的就有80人。
想想都蛋疼!
远的毕竟还远,眼下刘义隆还有更重要的事,他需要消除刘义康去职之后在朝中的影响,这也够他忙活一阵子。
哦,对了,忘了说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刘义隆的绝对心腹殷景仁;刘湛被杀,刘义康被贬,殷景仁算是立了大功;刘义隆酬劳其功,除了原先的职务不变外,又把刺史中分量最重的一个——扬州刺史,赏给了他。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相当诡异——
除掉刘湛后,殷景仁性情大变,这伙计本来挺厚道的一个人,突然就变的异常苛刻暴虐。刘义隆的使者前去给他送扬州刺史的印绶就发现他很不正常;这相当于授勋,那该非常隆重,可是在这个过程中,殷景仁突然说开了胡话,他问身边的人,“今年男人结婚的多?还是女人出嫁的多?”搞的周围的人莫名其妙。
没过几天,江南下了大雪,殷景仁乘轿赏雪,走着走着,他又犯病了,指着一片白地问随从,你看见没,屋前怎么生出了一棵大树?没等随从回答,他又自言自语,“看来是我说错了?”
从此之后,殷景仁病情越来越重;到当年的11月,也就是刘湛被杀后的一个多月,殷景仁便死了。
江南暂时安稳了,皇上刘义隆继续他的疑心病,偶尔发作一回;众大臣个个儿明哲保身,消极怠工;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儿;那就让我们把目光移向北方,看看年击败刘宋北伐之后,北魏朝廷,拓跋焘他们这些年都忙了些啥。
咱们上次说到拓跋焘,还是在公元430年,刘义隆北伐,夏主赫连定派出使者要求跟宋军联合伐魏。
北魏君臣计议一番,决定对宋作战由大将安颉负责;拓跋焘亲率大军去虐赫连定。
安颉打的不错,把宋军的北伐反击回去;拓跋焘则更爽,一路狂飙突进,几乎把赫连定的菊花爆成葵花——
且说拓跋焘领着主力军到了统万城(魏夏统万城之战参见拙文《乱世三百年——闲话两晋之五胡乱华》),拉开了伐夏战争的大幕。
离统万城不远,是平凉城;统万、平凉呈掎角之势,相互依托,之前北魏军拿下了统万城,但平凉城还在夏军手中,拓跋焘欲灭夏,必先破平凉,方能解除后顾之忧。
离平凉不远,就是安定,也就是现在的甘肃泾川县附近,当时赫连定在平凉、安定二处均有驻军,要的就是相互支援。所以拓跋焘一到统万城,便安排兵力,主力屯兵平凉城下,另派一支偏师去取安定,想来他个双管齐下。
拓跋焘挥师西进,赫连定也得到报告了,开始的时候他还琢磨呢,情报真的假的啊,宋军北伐,北魏还有那闲工夫找我的麻烦吗?
可是后来越来越多的情报表明,拓跋焘不仅有,而且还是倾全军之力而来;赫连定不敢怠慢了,待听说魏军准备攻取平凉,赫连定忙自领两万骑兵,去救平凉。
岂料他走在半路,正遇拓跋焘安排去取安定的这一路北魏军;两军对圆,赫连定左看看右看看,笑了!敢情他发现对面的魏军人数不如他的部队多。
哈哈!弟兄们,解恨的机会来了;赫连定一声令下,夏军发起了攻击。这路北魏军的统军将领名叫古弼;他一看赫连定大军疯魔一样的冲来,惊慌失措,忙指挥部队向后退走;他这边儿一退,赫连定更不肯善罢甘休了,打马扬鞭追的更欢了;战场上出现了喜剧的一幕,鲜卑骑兵在前面跑的溃不成军,匈奴骑兵在后面追了个溃不成军。
古弼是从平凉来的,他要撤,自然也是往平凉方向撤;赫连定也正要如此,这货的算盘是让你往平凉跑,看你这架势,等你跑到平凉,不用我打,败兵就把你魏军大营冲乱了,到时候我趁乱再给你一家伙,拓跋焘,哼哼,你也有今天。
赫连定这边儿暗自窃喜,挥军猛追;追着追着,他发现不对劲了。
怎么呢?
敢情在他的侧翼,出现了一支骑兵部队;这支部队没有旗帜,没有军装,就跟一帮老百姓一样,就那么静悄悄的看着战场上夏军追击北魏军。
我去,这是什么情况?
赫连定有点儿懵,哪儿冒出这么一群人?
可是还没等他整明白啥状况呢;这支老百姓突然发难,冲着夏军的侧翼就下开了刀子。
这是谁?
这是不久之前拓跋焘刚收的一帮小弟——丁零敕勒!
只能说有志不在年高,别看拓跋焘年纪不大,在作战方面绝对的老司机;在战前布置兵力时,拓跋焘就料准了赫连定会派援兵,因此他把丁零人当做伏兵安排在此。
前面古弼撂着蹶子猛跑,一听身后喊杀声四起,就知道丁零人到了;马缰绳一勒,带着魏军翻身杀了回来,二者合兵,向赫连定展开猛攻。
部队行军,最忌侧翼出现敌情;之前赫连定只顾猛追,哪料到还有丁零人跟这儿拍他的黑砖?夏军不及防范,立时被冲成了好几段;再加上正面北魏军又杀了回来,两厢配合,往来冲击,夏军阵型大乱,被杀者数千。
赫连定瞅瞅,再打下去非全军覆没了不可,只好下令不得与敌纠缠,赶快突围。夏军残余部队拼命厮杀,这才脱离了战场撤向了陕西长武。
那时的长武还不叫长武,叫鹑觚原;夏军前脚跑到,屁股后面魏军就追到了;古弼鞭梢一指,魏军把个鹑觚原围了个水泄不通。赫连定忙令夏军组成方阵,竖起大盾,架起强弓硬弩长矛军械,使魏军不敢轻易猛攻,这苟延残喘一阵儿。
但是,真的也就一阵。
为什么呢?
敢情鹑觚原这地方,要啥没啥,既没粮也没草;更缺德的是这地方没水。
这可就要了亲命了,没办法,战死总比渴死强,突围吧。于是赫连定下令,全军集结,突围。
残余的夏军疯了一样往外冲,圈儿外的魏军也不要命的把他们往回赶,双方刀光剑影,杀了个血肉横飞,赫连定为了起表率作用,身先士卒,结果负了重伤,不过他这一带头儿,夏军也跟着玩儿命,最后还是突出去一部分,但是跟随赫连定而来的百余王公贵族被俘了。
突出去的夏军残部如惊弓之鸟,此时赫连定身负重伤,也不能指挥了,皇上负伤前也没交代部队接下来去哪儿啊,几位将领一商议,干脆咱离着魏军远点儿吧,去上邽(甘肃天水);于是残余夏军退往上邽。
增援的夏军退走,北魏军乘胜一鼓作气拿下安定城。
拓跋焘见安定到手,便将指挥部由统万城移至安定,这儿离平凉更近。
到了之后,北魏军试着攻了几次城,但都被城中夏军击退;拓跋焘怒了,你大爷的,给脸不要是吧;这哥们儿的倔劲儿上来了,传令部队,给我挖壕沟,不投降不是吗?好,我困也要把你们困死!
魏军铁锹上下翻飞,没多久,就把平凉城外挖成了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坡;平凉城内驻守的夏军一看这阵势,知道北魏军取平凉的决心十分坚决,而且赫连定已逃往上邽,知道救兵无望,便在围城不多日后,集体出降;平凉落入北魏之手。
拓跋焘兵入平凉,怎么安民不提。
单说北魏朝廷,再次发生了争论;这次争的是北魏接下来的进攻方向,一种观点是继续向西,就瞄着赫连定打,一定要把夏国灭掉;另一种观点是南下,趁着夏军主力被重创,北魏军席卷关中,然后出潼关,和黄河北岸的安颉呼应,前后夹击北伐的宋军。
拓跋焘等人尚在商议,有探马来报,说赫连定败走上邽,夏国关中一带风传北魏军将南下陕西,而今关中各处的夏军军心不稳,有好些地方人都跑光了。
拓跋焘一拍大腿,还议啥,这才叫得来全不费工夫!镇西将军王斤,你赶紧,带兵进关中,哈哈,从此以后,关中改姓拓跋了。
王斤领命,率军入陕;陕西那么大的地盘儿,兵少了肯定镇不住;而他这路一走,拓跋焘手里虽说还有些部队,但劳师远征就捉襟见肘了;再加上这次出来连下安定、平凉,收成也不错,拓跋焘便有意暂时休战,部队转入休整,缓慢东归。
不久,突然有御史来报,王斤不着调,在关中仗着天高皇帝远,横行不法;不仅大兴土木,奴役民众,而且横征暴敛,敛财无度;百姓苦不堪言,已经形成难民潮,很多百姓都投南宋去了。
拓跋焘大怒,关中何等重要的所在,想当初刘裕灭后秦何等不易?却是刘义真暴戾无比,贪婪无算,致使上下离心,夏军来时,民众主动起来赶走晋军,致使关中失守。现在让你王斤去,是要好好儿经营这块儿战略要地,将来不论南下,还是东进,全要指望这块儿地方呢;你可倒好把那儿弄的乌烟瘴气;着实可恨!马上派遣钦差入陕,斩王斤之头以平民愤!
使者星夜兼程赶到关中,传旨之后,将王斤斩首。
说这话,时间可就翻篇儿了,已经是公元431年,南线的宋军也被击退;两线作战,两线大捷;拓跋焘大喜,下令犒赏三军,北魏军从上到下,无论官兵,尽皆厚赏;北魏朝廷笼罩在一片欢腾之中。
不过,就在这一片和谐社会中,有消息传来,被打到上邽的赫连定咸鱼翻身了,不仅养好了伤,而且凝聚实力,近日竟出其不意的灭了西秦!
啊?北魏君臣都是一惊,赫连氏果然厉害啊,这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嘛!
简单说说吧,赫连定是怎么灭了乞伏鲜卑的。
在《闲话两晋》中,咱们说过,西秦其实已经被干灭过一次,那次下手的是后秦;后来乞伏乾归找了个空子复国。
复国后,乞伏乾归遇刺身亡,其子乞伏炽[chì]磐迁都枹罕(今甘肃临夏州临夏县)。乞伏炽[chì]磐这个人很了不起,南征北战,很是生猛,状态好时,以少胜多,硬是把南凉秃发鲜卑们给灭了。
乞伏炽[chì]磐戎马一生,跟周边的邻居们打成一片;这里边儿,拉锯时间最长的是跟北凉沮渠蒙逊干。
沮渠蒙逊,匈奴人,他的光辉事迹参见前文《闲话两晋》;说起来这也是个强人;沮渠家和乞伏家干了一辈。
可是有一样,沮渠蒙逊能活啊,愣是把乞伏炽[chì]磐给熬死了;从这儿看,有个好身板儿可太重要了。
乞伏炽[chì]磐死的那年是公元428年,他儿子乞伏暮末接过老爹手中枪,成了新一代的西秦主。
然而这是个败家子!
此人的所作所为,正应了他的名字:暮末。你说他爹英雄一世,怎么给他起了这么个倒霉名字?
这货一继位,就开始滥施酷刑,滥杀无辜。史书记载,有个大臣打猎玩儿,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巧,手一哆嗦,一弹弓削到暮末他妈的脸上了;恁猜,结果咋嘞?
暮末把这个大臣的一家老小一个不剩,全杀了!
不过如果跟这货后来的表现相比,这一家老小被杀还真只能算是开胃菜;随着暮末位置巩固,这小子嗜杀的本性暴露无遗,杀的人是越来越多。
杀人这事儿吧,其实是个怪圈儿,你杀的人越多,得罪的人就越多,谁家还没个三亲六故的不是?你得罪的人越多,就越没有安全感!怎么办呢?那就只好把那些认为会威胁自己或者是不安定因素的人全杀掉才能放心;可是你杀的越多,得罪的人就越多……
现在暮末就陷入了这个怪圈不能自拔。
照他这个杀法儿,其实不用外敌入侵,用不了几年,西秦的人就会被他杀光了;可是边儿上的沮渠蒙逊表示不爽,还是自己亲手灭了它更过瘾。
因此沮渠蒙逊不断发兵攻打西秦;此时的西秦人心惶惶,摊上这么一位主子,指不定哪天自己的小命儿就没了,因此也就没人愿意出力抵抗;乞伏暮末的地盘也就越来越小。
最后乞伏暮末被沮渠蒙逊打急了,急中生智,一琢磨,算了,我还是找根大粗腿抱着比较保险,于是这货派人出使平城,要求依附北魏,拜拓跋焘做老大。
这会儿拓跋焘的心情不错,两线大捷,犒赏三军,北魏从上到下小日子正美;西秦使者来把情况一说,拓跋焘也没多想,就说,你回吧,告诉你主子,他这个小弟我收了,我会敲打敲打沮渠蒙逊,谅他也不敢驳我的面子。
别说,拓跋焘说话还挺算数,西秦的使者前脚儿走,他后脚儿就派人去警告沮渠蒙逊去了;沮渠蒙逊什么体格儿?他哪儿敢跟拓跋焘犯葛,反正实惠得了不少,也该回去点钱了;于是匈奴兵撤走。
乞伏暮末的心这才算放进肚子里。
但是,没等乞伏暮末睡几天安稳觉,真正要他命的人来了。
来者何人?
赫连定。
这会儿的赫连定,别提多窝火了;老家统万城丢了,平凉城丢了,安定城也丢了;关中那老大一块地方也丢了。
说他是丧家之犬也不为过。
这小子养好伤,四处一萨摩,他也盯上西秦了。
此时的西秦被北凉欺负的够呛,该丢的丢了,不该丢的也丢的差不多了;实力所剩无几。恩,就是他了!
赫连定悄悄儿集结起兵马,奔西秦就来了;要说赫连定真不白给,他也知道,就他现在手下的这点儿残兵,如果正面PK,打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所以打出兵,赫连定的方针就是俩字:偷袭。
也该着乞伏暮末倒霉,实力马上就要归零了;好不容易找了根大粗腿,以为能踏踏实实过日子了,心态上也松懈了,因此西秦军整个儿就没防备,赫连定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的就把西秦给灭了,乞伏鲜卑的宗室五百多人全部被杀。
赫连定灭了西秦,爽到爆;心说北魏在后面打我,爷现在暂时惹不起你,先避开;可是往哪儿避,这是个问题,四处一看,只有继续往西这一条路。
再往西,可就是北凉了,嘿嘿,沮渠蒙逊,老棺材瓤子,我打不过拓跋焘我还打不过你吗?儿郎们咱走西口去!
他奔着北凉可就来了。
沮渠蒙逊一听什么?你赫连定敢打我的主意?怕你不成,吩咐一声,整军备战!
不说沮渠蒙逊如何准备;再说赫连定,掌着新胜之师,哼哼着《走西口》,一路向西要灭北凉,他可就忘了,西北这片儿土地上,还有一股子势力——吐谷浑。
简单说两句,咱现在讲的是西北的事儿,其实这个吐谷浑,老家是东北的。
还记得前燕的老祖宗慕容廆吗?(不记得没关系,翻翻拙文《闲话两晋》就想起来了。)这个吐谷浑,是慕容廆的大哥慕容吐谷浑创立的;这话说起来长了,不过简单来说,也不复杂——
前燕的老祖宗慕容廆的妈,是他爹的大老婆,也就是正室;慕容老爹死后,本该由慕容廆继承王位,但他叔叔慕容耐不厚道,欺负孤儿寡母把位置给占了;慕容廆是好汉,所以他不吃眼前亏,跑了!后来慕容廆号召族人杀了自己的叔叔,当了首领。成为首领后,慕容廆重蹈他叔叔的覆辙,怎么看他自己的大哥怎么不顺眼,他的这位大哥,就是慕容吐谷浑,论出身,是庶出。人这位大哥相当机灵,一看慕容廆看自己的眼神儿迷离又犀利,慕容吐谷浑就知道要坏,于是主动带着自己的这一支部落远走高飞,长途跋涉几千里,最后在青海落脚;这便是吐谷浑国,这个国家后来直到唐代才被威武唐军所灭。王昌龄有诗云: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说的便是此事。
被唐军灭国那是后话了,眼下的吐谷浑还是很彪悍的,一百多年来,跟西域的各个政权都打过仗,说起来,也算是西北地面儿上的一号儿强人。
那么赫连定与北魏交恶,北魏早就跟西北各方势力打了招呼:跟我好的,帮我打赫连定;不打,等我腾出手来,削不死你!
西北诸位强梁此时要说敢招惹拓跋焘的还真不多,吐谷浑也不例外;现在看赫连定毫无戒备的向西而来,立刻来了精神!
再一侦察,赫连定带来的部队不多,随军的人口可不少!这要是给他来个卷包会,咱可就发了。
计议已定,吐谷浑下达了全国动员令,最后集结起3万骑兵,埋伏起来准备打闷棍。
赫连定哪儿知道他背后还有个吐谷浑瞄着他的后脑勺啊?这货一门心思要去占北凉,走到半路,埋伏多时的吐谷浑可就下了黑手了,三万骑兵,铺天盖地的冲了出来;夏军毫无防备,没多久便全军覆没了。
什么?你说赫连定。
嗨,甭提了!这货这次没那么好运了,突围途中被俘了,后来被杀。
赫连勃勃的大夏国,就此以一种很意外、很莫名其妙、很瓜三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自此,北中国只剩下三个政权:北魏、北凉和北燕,还有两个地方割据势力:吐谷浑和仇池;目前,北凉、仇池、吐谷浑均对北魏表示臣服,只有辽西的北燕尚与北魏为敌。
拓跋焘的下一步,会瞄上谁呢?
拓跋焘将目光转向了辽东。
不过在远征辽东之前,拓跋焘有几件内政要料理一下——
料理什么呢?
消化新占领的地盘儿和新归附的移民。
其实从拓跋焘继位开始,北魏就在不停的扩张;拓跋焘的老爹拓跋嗣跟宋第一次大战,一口气儿就圈走了刘宋7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拓跋嗣死后,柔然南下,拓跋焘戴孝出征,打的柔然抱头鼠窜,又向北拓展了不少空间。两次闪击赫连夏国,尤其是最后不仅把甘肃一带收入囊中,而且搂草打兔子,又把关中给收了;北魏瞬间从中产变成了土豪。
这是地盘,还有人口,占地的同时,北魏接纳了大量的柔然、高车、夏国、丁零等各族民众,这些人即是生产力,也是不安定因素;就在拓跋焘回师平城前不久,新归附北魏的柔然高车部众居然连续发动了两次大规模的叛逃事件,与此同时,山西的杂胡也蠢蠢欲动,试图搞点儿飞机出来。因此怎么管理这些民众,也是拓跋焘挺头大的事。
攘[rǎng]外必先安内,再次对外发力之前,拓跋焘先得把内部理理顺;要不然大军远征,后院起火,那就得不偿失了。
拓跋焘采取了几项措施——
首先就是主动向外示好,拍的目标有二,南面的刘宋,北面的柔然。
拓跋焘派出使者主动向刘宋示好,请求实现两国的和解;使者还向刘义隆带去了提亲的要求;想和刘宋结秦晋之好。不过拓跋焘热辣的愿望没能实现,这会儿刘义隆一方面病的死去活来,根本没心思搭理这茬儿,另一方面,主政的刘义康有点儿小愤青,他答复北魏使者,和解可以,你们先把占我们的地方还给我们,咱再谈。
这价码儿太高了,拓跋焘当然不会同意;于是双方的和解也就撂在那儿了,没啥实质性的进展。
当然至少这次和谈,拓跋焘还是展现了一些诚意出来;比如他把积极主战的前东晋宗室司马楚之从南方(黄河以南)调回朝廷任职,不给其继续惹是生非的机会;同时将黄河以南的魏军一部向后撤了撤等等。
向柔然示好,这就更好理解了;柔然雄踞北方,打拓跋焘继位开始,就不断南下骚扰;搞的拓跋焘是不胜其烦;拓跋焘几次对柔然用兵,虽说取得了不错的战果,可是都是治标不治本,盖因柔然人对游击战的精髓: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理解的相当到位。一看要吃亏,掉头就跑;双方都骑马,鲜卑骑兵想追也不那么容易。
电影《花木兰》中胡军有一句台词:“我们柔然人是狼,他们北魏人是羊”;其实这句台词基本属于扯淡,至少在拓跋焘看来很扯淡;几次交手下来,柔然人一打就跑,弄的拓跋焘对柔然小视无比,给柔然取了个很蔑视的名字——蠕蠕。
蠕蠕,就是蠕虫;低等级动物。
可是别看柔然人不禁打,可他们有一样本事太牛了,那就是繁殖能力巨强,几年时间人口就能翻番;这也是柔然屡遭重创却败而不亡的重要原因。也正是如此,有柔然在,拓跋焘始终不敢放心大胆的在其他方向上用兵。
现在拓跋焘准备对辽东用兵,自然不想让柔然乘虚而入;可是双方血拼了几场,要谈判却没有信任基础。
不过这也是机缘巧合,拓跋焘想跟柔然搞搞关系,正巧柔然的新任可汗吴提也想跟北魏实现和解;双方一拍即合,很快北魏的北部边境暂时安静了。
稳定了南北两线,拓跋焘把注意力转向了国内,修订法律,延揽人才;他打算为一个大帝国奠定框架基础。
哦,对了,他还干了件事:修国史!
咱们前面说刘宋的时候说过,修史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件大事儿;一般都是在解决了肚皮问题和缓解了外部压力后,希望有所作为的皇帝必干的一件事儿。
现在拓跋焘也想要做这件事了。
要说一句,北魏在拓跋焘之前,也就是他爷爷拓跋珪在位的时候,曾命尚书郎邓渊撰写《国记》十余卷,不过没等完成,拓跋珪就把邓渊给处死了;现在拓跋焘下令让崔浩以《国记》为蓝本,主持续写北魏早期历史,即《国书》三十卷。
不过让崔浩没想到的是,将来,他会死在这件事情上。
这会儿离崔浩死还有几年,暂且不提。
再说拓跋焘,把国内的事理的七七八八之后,元嘉九年,也就是公元432年5月,拓跋焘再次吹响号角,集结起部队,发起了远征辽东北燕的战争。
辽东,慕容鲜卑的故地,不过这会儿已经不是慕容氏当家作主了。
简单倒叙几句吧——
当年,鲜卑人中的两个强梁后燕慕容氏和北魏拓跋氏PK,慕容氏被打败;后燕分裂成分裂成南北两燕,南燕后来被刘裕所灭,北边的燕国也被权臣所篡[]。
后燕退到辽东严格意义上的第一位皇帝名叫慕容盛,是大名鼎鼎的战神慕容垂的孙子、后燕二代皇帝慕容宝的儿子;不过这位皇帝在位时间不长,便被臣下杀了。
慕容盛死后,慕容家的另一位宗室慕容熙继位。
这位慕容熙是个好老公,但绝对是位差劲的皇上——
慕容熙有两个老婆,是姐儿俩,一个叫苻娀娥,一个叫苻训英。慕容熙爱她们爱的不要不要的;为了这俩女的,什么江山社稷[jì]统统不在话下。有一次高句丽无故兴兵,跑到燕国闹事,杀了不少燕国人;燕军报复出兵高句丽,一路上本来顺风顺水,但在攻打高句丽城池的时候,出了岔子了,城池眼看要打下来了,慕容熙突然说暂停!怎么呢?我要和我老婆一起入城,士兵不能比我们先进城。
他这边儿一暂缓,城里加紧修筑工事,准备滚木礌石;等燕军再攻,攻不动了。当时天寒地冻,士兵冻死不少。
还有一次,他去打宇文鲜卑的后裔契丹,中途不知怎么了,突然改主意要打高句丽,原因是:老婆喜欢看打仗。
结果这么一改,军粮没带够,再加上气温骤降,士卒又被他折腾死不少。
做为老公,这货绝对好男人;可是做为帝王,这货简直就是个250!他这么胡折腾下,很快便众叛亲离,后为将军冯跋所杀。
冯跋是个鲜卑化的汉人,其祖本为西燕慕容永之将,西燕被灭,他全族投了后燕慕容垂,此人素有功勋,军中颇有威名,无慕容熙无道,被他所杀后,他立了慕容云为王。慕容云也不是鲜卑人,而是高句丽人,是慕容宝的干儿子,又称高云。
没多久,高云遇刺,冯跋平息叛乱,自称燕王,自此,北燕建立。
至此,世上再无慕容鲜卑这一号,燕国从此姓冯;说这话儿,是公元409年。
再往后,到了公元430年,冯跋病故,诸子争位,相互攻杀,最后冯跋的弟弟冯弘杀光了他哥哥的儿子们,自己上台。
等公元432年,拓跋焘远征辽东的时候,北燕正是冯弘在位时。
给北魏大军打头阵的,是老将奚斤;这伙计曾在第一次宋魏大战中露过一脸;但是后来在魏夏战争中,被赫连家给拿住了,当了挺长一段时间战俘;再后来,北魏灭夏,拓跋焘又把他给救出来了。
奚斤率军自河北走,至辽宁东部,向和龙进发(今辽宁朝阳),中途发动大批幽州军民及丁零人,为部队运输攻城器具及粮草辎重。拓跋焘自率一军,走辽西地区,要与奚斤会师于和龙,共攻北燕。
两路人马东西相对而行,拓跋焘这路没太久就到了辽西,正走着呢,突然探报来奏:前方发现北燕军!
恩?列阵迎敌!
不多时,那路北燕军到了,为首一人,却不似武将,只听他自报家门说,自己是燕王驾前侍御史,名崔聘,得知北魏大军远来,特来献酒犒军。
犒军是假,示威是真。
冯弘的意思很明白,你的来意我知道,咱先礼,后兵!那意思,我也很屌!
拓跋焘也不多话,有酒就喝,有肉就吃,吃饱喝足,继续进军,432年8月,北魏两路大军会师,兵围和龙。
冯弘见北魏军至,也不含糊,下令城中数万人马出城迎战。
北燕兵马本为慕容氏所有,几番更替国主,内乱不止,士气本就不高,加上自拓跋珪时代开始,慕容氏基本上就是被拓跋氏压着打,因此一触即溃,北燕尚书高绍被拓跋焘阵斩。
随后北魏军分兵,一部分军队仍旧围城,另一部分大肆进攻,连下北燕城池,冯氏有六郡之地为北魏所夺,拓跋焘于432年9月,掳走三万家北燕居民,安置在幽州一带。
自后燕分裂以来,辽东一共才多少人?三万户被掳走,元气大伤。拓跋焘得势不饶人,抢走人口后继续兵围和龙,打算一鼓作气灭了北燕,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后方忽有急报:南朝被俘之将朱修之暗中联合反对势力,要趁拓跋焘率主力远征之际,在后方作乱。
拓跋焘大惊,慌忙撤兵而去,扑奔云中,来擒朱修之。
朱修之不是傻子,早跑了。往哪儿跑呢?他造反的地方在云中,如果往南跑,就得穿越整个北魏国土,那是不可能地,往西跑,陕西也是北魏的,也不可,往北跑,柔然刚被北魏打服,也不可,所以他只有往东跑,跑去北燕了。
北燕王冯弘见朱修之来,乐坏了,哎呀我被拓跋焘打得寻死觅活,你来了,赶紧替我找找救兵吧?朱修之说行啊,我回南朝,搬兵来救你。冯弘欢天喜地的准备了一艘船,朱修之自海上启程,回了建康,被刘义隆嘉奖,拜为黄门侍郎。
救北燕的事儿呢?啥,你说啥?我好像失忆了。
拓跋焘听说北燕放走了朱修之,更加恼怒,令军队数次伐燕,每次都把北燕修理的很惨,北燕国力越来越弱,地盘越来越小,灭亡只在旦夕之间。
按说北燕都这德行了,做为君主,冯弘是不是该好好儿反省反省,然后让老百姓休养生息,恢复国力?
可是这冯弘偏不,北魏军不是撤走了吗?嘿,这家伙开始闹家务了——
这话还得从冯弘没继位之前说,冯弘没当皇帝之前,娶妻王氏,这位王大奶奶给冯弘生下了长子,后来封长乐公,名叫冯崇[g]。等冯弘摇身一变当上北燕之主后,虽说那年月东北那嘎达美女还不多,但冯弘毕竟是一国之主,不说三千佳丽吧,三宫六院七十二个媳妇儿总还是有的。
女人一多,冯弘就移情别恋了;他又宠上了一个姓慕容的妃子。二人如漆似胶,后来生下了皇子冯王仁。估计冯弘这次是真爱,冯王仁还很小的时候,冯弘就把他立为太子,然后母凭子贵,慕容氏进位为皇后。
有了新宠,冯弘越看他的长子冯崇[g]越觉得碍眼;干脆一纸诏书,把后者赶到了肥如(河北省卢龙县北),名为戍shù边,实为流放。
冯崇[g]人缘不错,有大臣替他鸣不平,结果被冯弘给杀了;这么一来,别人都噤若寒蝉了,但冯崇[g]的两个同母弟弟广平公冯朗、乐陵公冯邈怒了,二人私下商量,国家都成这样了,老爹还犯糊涂,听信慕容后的谗言,这么下去,你我兄弟恐怕小命儿难保啊!干脆,咱们跑吧,去找咱大哥,从长计议。
二人说干就干,找了个借口,说是去打猎,出了城一头就奔辽西去了;到了辽西见着大哥,哥仨儿相对惆怅,国事日非,山河破碎,主上昏庸,反正就这些词,说到最后,俩弟弟说了,大哥,要不咱投降北魏吧,免得将来鲜卑人再打过来,咱给那老东西陪葬。
冯崇[g]想想也是,就答应了。正巧,这会儿拓跋焘派人前来招降冯崇[g],双方一拍即合,冯崇[g]派弟弟冯邈为特使,前往平城洽谈请降事宜。
按说这种掉脑袋的事儿,保密最重要;可是冯邈前脚走,冯弘就知道了这三个小兔崽子的计划;并且立即发兵把辽西团团包围。
冯弘派来的将领名叫封羽,这伙计倒是个本分人,不愿意掺和老冯家这点儿破事儿;因此一路上走的甚慢;而且到了辽西包围圈儿扎的也不瓷实;总之是虚应景儿。
这么一来,城里的冯崇[g]他们稍稍安了点儿心;不过,那毕竟是近万把刀子,冯崇[g]还是派人去向拓跋焘求救。
公元433年1月,拓跋焘派出援兵,由永昌王拓跋健率领前往辽西,解救冯崇[g]。北魏军兵分两路,主力由拓跋健和北魏尚书左仆射安原率领,越过辽西,直奔和龙;另派一支偏师,由将军楼勃率领,进攻封羽驻扎的营地。
咱上面说了,封羽压根儿就不打算蹚这趟浑水,因此魏军一到,支应了两下,他便投降了。
消息传到和龙,可把冯弘给急坏了;封羽算得上他的亲信了,否则也不可能派他去收拾自己的儿子;连他都投降了,可见北燕部队士气低落到什么程度。
盘算一下,自知不敌的冯弘只好向北魏派出使者,请求和解,但却遭到了拓跋焘的拒绝。冯弘急了,又派出尚书高颙前往平城,除了谢罪外,还表示打这儿起彻底服了的意思。为了表示诚意,冯弘表示愿意将最小的女儿送给拓跋焘作为妃子。
看在妹纸的份上,这次拓跋焘没拒绝;不过他又加了个条件,冯弘,你除了把女儿送来外,还要把冯王仁送到平城做人质。
这条件让冯弘为难了,他很喜欢他和慕容氏生的这个儿子,平时就当个宝似的惯着;现在拓跋焘点名儿要这个儿子去做人质,冯弘和慕容氏打心眼里是一百个不乐意。可是冯弘又不敢明着拒绝,于是他便找各种借口,拖延冯王仁上路的行程。
有的大臣就劝冯弘,说昔日蜀国刘禅坐拥崇[g]山峻岭,孙皓也有长江天堑,最后怎么样,还不是都被晋国给灭了;其原因何在?主要是因为实力相差太大啊。如今,咱们的力量还不如吴、蜀呢;可咱的敌人北魏却比当时的晋国还要强;您跟拓跋焘抖机灵,总有一天会把拓跋焘的耐心抖没,到那时怎么办?咱们立时就有亡国的危险啊!倒不如您现在送太子去当人质,然后咱们安抚百姓,招徕流民,赈济贫穷,劝课农桑,减少赋税劳役,几年下来,国力充实,到那时社稷[jì]保全了;咱才有资本和北魏谈条件。
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可冯弘听了,却勃然大怒,二话不说便将这个大臣杀了;接着给拓跋焘打太极拳。
终于,拓跋焘被拖火了;给脸不要脸是吧,拓跋健,你去,去给我教训教训这条老狗,让他知道知道忽悠别人的下场。
此时北魏军打北燕,就如同德国队踢中国队一样,想怎么踢怎么踢,拓跋健纵兵四出,不仅打的北燕军丢盔弃甲,临走还掳走不少燕地百姓,捎带手割走了不少庄稼。
冯弘无奈了,光靠他自己跟北魏干不过,还得找大腿;可是放眼周边,也没有能跟北魏抗衡的势力;得,近的没有,那就看看远的吧,公元435年年初,冯弘派出使者前往建康,又向刘宋表示臣服,宋文帝刘义隆顺水推舟加封其为燕王。
当然,这显然是个口惠而实不至的买卖,对北燕而言,用处基本上等于零。
看看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冯弘只好又回过头去求北魏,他派大将汤烛向北魏纳贡,并向拓跋焘解释是一大堆,说什么真不是要忽悠您,主要是太子冯王仁一直有病,所以才没有及时送来,您多多包涵。
这把戏岂能瞒过拓跋焘?
他对冯弘再也不理睬了,并开始部署对燕国发起新的进攻。
看到这次拓跋焘要来真的,冯弘情急之下,赶忙向刘宋派遣右卫将军孙德,请求刘宋发兵支援。不过冯弘的脑袋显然是被门挤了;想让宋军千里迢迢跨过北魏的国土,然后再渡海前往辽西增援,想想就很不靠谱;也亏得冯弘能想的出来。
拓跋焘可不管冯弘想什么,一声令下,北魏四万大军杀向和龙,沿途烧杀抢掠,可给北燕祸害的不浅;这会儿的燕军基本上已经没什么战斗力了,为了避免和龙被攻破,冯弘拿出府库中最后一点儿硬货,外加几千副精良的铠甲,送到魏军大营,魏军遂停止前进,等候拓跋焘的命令。
到这会儿,和龙城里的冯弘已然黔驴技穷;大臣都劝,您赶紧把太子送去吧,不然咱可真就完犊子了。
冯弘没咒念了,又打发人去平城,给拓跋焘说,您的条件我统统答应,割地、赔款、入质;您说啥是啥!
可是,这波使者前脚走路,冯弘却另派一路人,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敢情冯弘还有个小九九儿,他派人联络高句丽,请求高句丽派军来援。
这次拓跋焘连北燕使者的面懒得见了;相反,拓跋焘已经下决心就要灭了北燕;而且,冯弘派使者找高句丽,拓跋焘也派人去了;不仅高句丽,北燕周边的国家拓跋焘都派去了使者,这些人带去了拓跋焘的威胁:我要灭北燕,你们少管闲事!不然灭了北燕,下一个就是你!
撂了狠话,公元436年3月,北魏军再次大举伐燕,领头大将娥清、古弼。
冯弘见状大惊,忙请高句丽人入辽东抗魏,北燕尚书名叫郭生,见冯弘昏聩至此,认为城池与其给高句丽,不如给北魏军,便打开和龙城门,接纳北魏军入城,哪知事发突然,娥清等人疑心有诈,竟不敢进城,郭生急得跺脚,偏此刻冯弘得知郭生叛变,忙挥军来拿郭生。郭生情急之下,引叛军反攻冯弘,北燕军自相残杀,血流满城。
北燕常年被魏军骚扰,军民皆厌战,见冯弘不肯投降,遂人人恨之,攻杀十分之猛,冯弘见亲兵抵敌不住,这么一着急,大开东部城门,竟放高句丽军入城。
高句丽人入城,猛攻郭生,郭生叛军战了半日,人困马乏,岂是对手?大败之余,郭生被杀,冯弘以为叛乱已平,大喜,待要与高句丽人商议如何守城,却只见满城兵甲,哪里阻止得住?高句丽人开府库,取钱粮兵仗,见人即杀,掠夺无算,无人能治。
冯弘毛了,如此岂能守城?算了,走吧。他令城中残余男女,烧宫殿,与高句丽军一同撤出和龙,往东赶去朝鲜半岛。高句丽军将城中掠夺殆尽,也撤出城外,赶回故土,一行人前后八十余里,北魏军见状,忙入城占领和龙,古弼等大将十分高兴,痛饮一醉。有人说冯弘随高句丽人东去,此时不可饮酒,快些追之!古弼有八分酒意,闻言大怒,说你要打搅老子的酒兴么?于是无人敢言,眼睁睁看着冯弘等逃去高句丽。
消息传到平城,拓跋焘狂怒,令有司驱车赶往和龙,将古弼、娥清囚车押送回京,指着鼻子大骂一顿,将此二人贬为士卒,专门守护城门。
不久,冯弘为高句丽人所杀,北燕灭亡。
北燕歇菜,此时北部中国,叫的响的字号(算在十六国里的),就只剩下北凉了。
按说,打铁需趁热,拿下北燕,鲜卑骑兵的士气嗷嗷叫;如果兵锋西指,灭北凉易如反掌。
不过此时的拓跋焘却给自己踩了刹车。
怎么呢?
敢情这伙计想静静了。
当然,这是开玩笑;事实是就在灭了北燕之后,拓跋焘便立即下令给北魏的关中部队,命其全部集结起来,开往上邽;准备对北凉的战争。
但是,一件事情打乱了拓跋焘的节奏,并且把他气的肝儿疼。
什么事儿呢?
那个被他改名为蠕蠕的柔然,又来了!
拓跋焘上一次北伐柔然,是公元429年;那次拓跋焘跟疯子一样穷追猛打,几仗下来,把柔然打的那叫一个惨;生生把柔然的大单于给憋屈死了,之后柔然立了新首领,便是上文说到的吴提。
吴提很识时务,一看战场上干不过北魏,立刻改弦更张,走起了睦邻友好的外交路线;巧了,吴提打算跟北魏缓和关系的时间节点,也正赶上拓跋焘准备集中精力冲北燕运气,也有缓解和柔然关系的意思,于是双方你情我愿,开始了一段“蜜月期”。
公元434年,拓跋焘下令将北魏西海公主下嫁给吴提,同时他自己又娶了吴提的妹妹当老婆,双方亲上加亲。而随着高层互动,北魏和柔然的边境一度歌舞升平。
不过,不论是北魏,还是柔然,其实对两国之间的关系都有着很清醒的认识,概括起来四个字:貌合神离!
别的不说,就说拓跋焘,这伙计几次对北燕用兵,都要专门安排一支重兵驻屯漠南,那意思非常清楚,就是防备柔然偷袭的。
此时(公元436年),随着北燕亡国,北魏和柔然之间持续了六年的和平突然被打破了。
这次是什么原因导致吴提要和拓跋焘兵戎相见,史书语焉不详,《魏书·蠕蠕传》中也仅记述了(柔然)“绝和犯塞”,这寥寥数笔而已。
但是这毕竟是打响了对北魏的第一枪。
可有意思的是,一向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拓跋焘居然在接到报告后,除了调兵严防之外;没什么反应。
这就有点意思了。
拓跋焘在干嘛?翻翻史料,还真看不出这伙计这段时间忙个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