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瞬间
1858年美国商人菲尔德成功铺设大西洋海底电缆
钱钟书先生曾经转引美国诗人庞德的一句话:“诗人乃是时代的触须。”他认为,哲学思想往往先露头角于文艺作品,形象思维导逻辑思维之先路,此言甚善。在14篇历史速写里,本篇是唯一一篇涉及技术发明的随笔,茨威格将通信技术的发展与电缆的铺设作为本文的主题和人类历史的关键性时刻,其文章背后的深意其实值得深入挖掘。
茨威格以一个诗人的敏感注意到了技术进步对于人类世界的改变,尤其是通信技术或信息技术可能会给世界造成的影响。于是他开篇就探讨技术进步与社会生活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关注科技发展所引起的人类时间感觉与生活节奏的提速问题。他指出,19世纪,世界发展速度从范围和节奏上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在该世纪前十年、前二十年,人与人、国与国,彼此相互联系的速度,就已经超过了过去的几个世纪。”特别是电报的发明具有世界历史的重大意义。
在这一发展过程中,异常关键的事件就是大西洋海底电缆的铺设。原本电报还只是一个局限于欧洲内部的小规模技术发明,横跨大洋的电缆铺设则使得这一发明最终走向了全世界。最终,世界被连接成为一个整体,“现在,从地球的一端到另一端,生活在此的人类同倾听、同观察、同理解,通过自己的创造力让神奇无处不在。值得欢呼的是,人类成功超越了时间、空间,现在被永远地联结在了一起。”地球村、全球化以及现代信息社会其实都已先兆于此。
当然,茨威格撰写此篇的意义还在于,他要告诉世人,世界的改变不仅是由于技术的进步和学者的发明,更为重要的还在于人的意志、坚持与勇气。正如他在文中所言,“能创造奇迹的电的力量,由此和生命中最强大的动力元素——人类的意志结合了起来。一个人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一个使命也找到了它所需要的人。”菲尔德先后三十余次跨越大西洋,为了梦想赌上了一生的精力,历经多次失败而毫不气馁,甚至还经历了从英雄到被人骂为骗子的巨大落差,遭遇美国内战爆发、世界经济萧条、自己的公司濒临倒闭,最困难的时候,他将自己在教堂的席位都做了抵押,但他一天也没停止为大西洋电缆奔忙。传说,最后成功的时刻,菲尔德钻进自己的船舱里号啕大哭。其中甘苦,不由得让人感慨。
千百年乃至数万年的时间里,自从被称作人类的特殊生物踏上这个地球,除了马儿的奔跑、转动的车轮、划动或扬帆的船以外,地球上就再也没有别的更高速度的连续运动。在我们称之为世界历史的这一人类意识所及的狭隘范围内的一切技术进步,都未能使运动节奏获得明显加快。瓦伦施泰因军队的前进速度并不比恺撒军团的快,拿破仑的军队也并不比成吉思汗的部落早到前线,而纳尔逊的护卫舰在穿越大海时,也只比诺曼人的海盗船和腓尼基人的商船快了那么一点点。拜伦勋爵在他的恰尔德·哈洛尔德之行中一天行走的路程,不比奥维迪斯荒原流放路上行走的多;歌德18世纪的出游并不比耶稣使徒保罗在世纪初的游历轻松和快速多少。拿破仑时代和罗马帝国统治时代相比,国与国之间在时空上的遥远分离状态并没有改变;物质的抵抗还是战胜了人类的意识。
直至19世纪,世界发展速度才从范围和节奏上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在该世纪前十年、前二十年,人与人、国与国,彼此相互联系的速度,就已经超过了过去的几个世纪;借由铁路和汽船,原来的一日旅行真的要耗费一天时间,而如今,只需几刻钟甚至几分钟就可以完成漫漫旅行。虽然当时人们认为这种由铁路和汽船带来的新的速度的提升是如此具有胜利意义,但这些发明毕竟还只是停留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因为这些运输工具只是使人们迄今所熟悉的速度提高了五倍、十倍、二十倍,它们的外观和内容还是能够琢磨的,它们创造的所谓奇迹也是能够解释的。然而,第一批电气设备出现时,它所产生的效果是人们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电,这个赫克勒斯,当它还在摇篮之中时,就已将以前所有的定律都推翻,将所有量度标准都打破。作为后世之人的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感受到当初那代人对电报的最初效果产生的惊叹之情。就是那很小又几乎感觉不到的电火花——昨天还只能在莱顿瓶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产生一节手指关节那么长的电火花,突然间竟拥有了巨大的魔力,越过陆地、高山和所有大洲。一个几乎还未思考完的想法,一个刚刚写好、墨迹未干的字,就能在同一秒之内,在几千里远的地方被接收、读到和理解。在微小的伏打电堆的两极之间摇摆的、看不见的电流能够绕着地球从一端传到另一端。物理实验室的玩具般的仪器昨天还能通过玻璃板的摩擦吸引一些小纸片,现在却获得了比人类肌肉力量和速度强大几百万倍甚而几亿倍的力量,它能传递信息、驱动有轨电车、照明街道和房屋,并且像精灵一样在空中无形穿过。自从创世以来,由于电的发现,时间和空间的关系才经历了具有决定意义的转变。
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1837年,电报第一次使以往相互隔绝的人类能够同时获悉信息。然而,我们的教科书却很少提到这一年。遗憾的是,我们的教科书总是觉得讲述个别英雄人物的胜利和国家的战争更重要,而不去记述真实的、整个人类的共同胜利。的确,就广泛的心理影响而言,人类新历史上没有哪个日期可与电报发明所带来的划时代变化的时间价值相比拟。自从巴黎的人们可以同时得知,阿姆斯特丹、莫斯科、那不勒斯、里斯本在同一分钟内发生何事,世界就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只须再迈出最后一步,就能将世界其他部分囊括进这伟大的联系中,从而创造一种整个人类的共同意识。
但是,自然仍在反抗着这最后的统一,这最后的统一还面临着一个障碍:二十年来,那些被海洋分隔开的国家仍处于信息隔绝状态。因为,电线杆上的电报电线由于包有绝缘的瓷瓶,电流便能毫无阻碍地向前传送,而海水却能导散电流。在人们发明出能够使铜线和铁线在水中完全绝缘的物质以前,架设越洋电报电线是完全不可能的。
幸运的是,由于时代的进步,一项发明正向人们伸出援助之手。在陆地上使用跨国电报之后没几年,人们便发现了古塔橡胶,它可以作为合适的材料,将电报线与水隔绝开来。这时候人们才可以将大陆两侧最重要的国家英国与欧洲大陆的电报网络联结起来。一个名叫布雷特的工程师铺设了第一条海底电缆——不久的将来,布莱里奥在同样的地方首次驾驶飞机穿越海峡——然而一个意外事故却使即将到来的成功付诸东流,在布伦,一个渔民误以为自己发现了一条硕大的海鳗,而将已经铺设好的电缆从海中拽了出来。1851年11月13日,第二次铺设海底电缆的实验终于成功。至此,英国终于和欧洲大陆联系,欧洲也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欧洲,它像一个人一样,用同一个大脑、同一个心脏,同时经历着时代发生的一切。
在短短几年时间之内取得如此非凡的成就——因为在人类历史上,十年时间无异于一次眨眼——必然可以唤起那一代人无穷的勇气。人们尝试的一切都成功了,而且像梦一般快。仅仅几年时间,英格兰和它那边的爱尔兰,丹麦和瑞典,科西嘉岛和欧洲大陆就通过电报相互联系在了一起,人们也开始探索,尝试将埃及和印度纳入这一电报网络中。然而有一个大洲,恰恰是最重要的一个大洲,却一直被排除在这一世界电报网之外:也就是美洲。因为不管是大西洋还是太平洋,它们都是那么广阔无边,根本无法在洋面上建立中转站,一条电线又怎么才能跨越这浩瀚的大洋呢?在电的童年阶段,所有因素都是未知项。海洋的深度尚未测量,人们对大洋的地质结构也只是有模糊的了解,从未完全测验过,在这样的海水深度铺设的电线究竟能否承受无限翻腾的海浪的压力?即使在这样的深度可以铺设一条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电缆——在技术上有实现的可能,但是,哪里能找得到足够大的船运载这两千英里长的、由铁和铜制成的电缆呢?哪里又能找得到拥有足够动力的发动机,不间断地将电流输送一段人们乘坐轮船横渡至少需要两到三个星期时间的距离呢?所有的前提条件都不具备。况且人们还不知道大洋深处的磁场是否会导致电流失散;人们也没有充足的绝缘材料,没有准确的测量仪器。人们知道的,只有电学的初级定律,这些定律将人们从千百年无意识的沉睡中唤醒。当人们仅仅提及这样一个铺设跨洋电缆的计划时,学者们就严厉反对,并说道:“不可能!荒谬!”而那些最勇敢的技术专家也只是说:“也许以后有可能办到吧。”连莫尔斯本人,这个迄今为止为电报事业发展做出最大贡献的人,都觉得这一计划是一次无法估量的冒险行动。但他预言,如果铺设跨大西洋电缆这一计划成功,那么它将成为“这个世纪最伟大的壮举”。
为了使奇迹或壮举圆满实现,个人对这一奇迹的信仰总是其中的第一步准备。在那些学者犹豫不决的时候,正是那些并非学者出身的人的单纯勇气,为这一计划注入了创造性的推动力,并正如大多数情况一样,这一次也是因为偶然的巧合才成就了这一宏伟的计划。1854年,一位名叫吉斯伯恩的英国工程师想铺设一条从纽约到美洲最东端纽芬兰的海底电缆,以便能提前数天接收船舶航行的消息,但由于资金耗尽,他的项目被迫中断。为此,他出游纽约,以期寻找投资人。在那里,偶然之下——偶然,常常是很多重大事件之父——他碰到了一个名叫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的年轻人。菲尔德是一个传教士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在商业领域迅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积累了大量私人财富。他已隐居在家,长期无事可做,年轻而又精力充沛,吉斯伯恩正要寻找这样一个人的支持,以完成从纽约到纽芬兰的电缆铺设项目。但是,菲尔德既不是技术工程师,也不是专家——可以说,幸亏他不是!——他对电一窍不通,也从来没见过什么电缆。但是这个传教士之子,这个果断而具冒险精神的美国人,天生就有一种充满激情的信念。当工程师吉斯伯恩还只着眼于连接纽约和纽芬兰这一直接目标时,菲尔德这个满怀激情的年轻人却看得更远。为什么不铺设海底电缆,直接将纽芬兰和爱尔兰联系起来呢?带着一种排除万难的决心干劲,菲尔德立刻投入到这一项目中,并从此刻开始下定决心,将自己拥有的一切,付诸这一行动中去——在那几年时间里,菲尔德横渡大西洋往返两大洲的次数多达31次。于是,决定性的火苗就这样被点燃了,他的这一想法也在现实中获得了爆炸性的力量。这新的、能创造奇迹的电的力量由此和生命中最强大的动力元素——人类的意志结合了起来。一个人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一个使命也找到了它所需要的人。
怀着不可思议的精力,菲尔德投入到了这一项目中。他和所有的专家建立了联系,恳求政府给予许可,并在欧美两大洲发起了集资运动,以获取必需的资金支持。而这个完全名不见经传的人身上所发出的冲击力是如此强大,其内心的信念是如此执着,他对电作为一种新的神奇力量所怀有的信心是如此坚定,以至于在短短几天时间之内,他就在英国筹得了35万英镑原始启动资金。其实,为了创办这家电报建设与维护公司,只要将利物浦、曼彻斯特和伦敦最富有的商人召集起来就足够了,资金便会随之涌入。人们甚至可以在认购股份者的名单上找到萨克雷和拜伦夫人的名字,但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商业目的,纯粹出于道义上的热情推动这个项目。仅仅一声号召,就能为一项完全幻想的冒险行动筹集到一大笔资金,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能更形象地说明这种笼罩在英国的、对所有技术和机器怀有的乐观主义,这种在史蒂文森、布鲁内尔以及其他伟大工程师时代鼓舞了英国的乐观主义。
但是,在开始阶段,唯一能确定的大概就只有这铺设电缆所需的花费。至于根本上的技术实施问题,却完全无前例可效仿。在19世纪,人们还从未想过或计划过类似的工程。而铺设横跨整个大西洋电缆的工程又怎么能和在多佛尔和加来之间铺设的那条水下电线相比呢?后者只须在一艘普通明轮汽船的露天甲板上卷下30到40英里长的电线,电线缓慢滚动下沉,就像从绞盘上放下锚索一样。在海峡铺设水下电线,人们可以不急不躁地等待风平浪静的一天,人们也清楚知道海面到海底的深度,也总是能够看见一侧或另一侧海岸,这样,也就能规避任何危险的意外。一天时间之内,就能轻轻松松地架设起两岸间的联系。而在铺设跨大西洋电缆时,却需要不间断地航行三个星期的时间,比水下电线长一百倍、重一百倍的线圈也不能放置在露天甲板上,还要考虑到可能出现各种恶劣天气。此外,当时的船也不足够大,船舱根本放不下这由铁、铜和古塔橡胶制成的巨大的“茧”。而且,一艘船根本不足以承载如此大的重量,所以至少需要两艘船,这两艘主船还必须有其他船只跟随,以便能遵循最短航线,并在发生意外事故时,为主船提供协助。为此,英国政府出动了其最大军舰之一——曾在塞巴斯托波战役中充当旗舰的“阿伽门农号”;美国政府出动了一艘载重5000吨的驱逐舰(这在当时是最大的载重量)——“尼亚加拉号”。但这两艘船首先必须进行特殊的改造,以使每艘船各能承载这连接大陆两端的、无限长的电缆的一半。可是,最主要的问题还是电缆本身。现实技术对这条连接世界两大洲的巨大“脐带”提出了难以想象的要求。因为,电缆本身既要如钢绳般坚固不易断,又要具有弹性,以便容易铺设;它既要能承受各种压力,又要能承载各种负重,并能如蚕丝般光滑易卷;它必须是实心,但又不能塞得太满;一方面要质地坚硬,另一方面要十分精密,以保证最微弱的电流能传输到两千多英里的距离外。这一庞然大物任一位置上的一个最小裂口或者一个最小凹凸,都能摧毁这航程需要14天的线路上的传输工作。
但是,人们勇敢尝试了!工厂的机器日夜运转以制造这种电缆,人们似魔鬼般的意志推动着所有齿轮向前。为了制作这条电缆,整座铁矿铜矿山都被开挖殆尽;为了制造如此长距离的古塔橡胶外壳,整片橡胶树林也都流汁奉献。为纺成这样一条电缆,耗费了36.7万英里长的金属线,这长度可以绕地球13圈,拉成一根线,也可以将地球和月亮连接起来——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比喻能更形象地描述这一任务的艰巨性。自巴别塔建立以来,人类在技术意义上还从未冒过比这更大的风险。
一年的时间里,机器不停运转,工厂生产出来的电缆像细而流畅的丝一样不间断地被卷成卷状,运到两艘主船里。最终,经过千万次的旋转,电缆的二分之一被分别卷起,并分别放置在了两艘主船的卷轴上。铺设电缆用的笨重的新机器也已造好架起,配备有刹车和倒转装置,可以连续工作一周、两周,甚而三周长的时间,不断将电缆下沉到大洋底部。最杰出的电气专家和技术人员,包括莫尔斯在内,都聚集在船上,利用仪器持续不断地监控着整个铺设过程中电流是否突然中断;新闻记者和画家们挤在船上,为的是用语言和画笔记载这一自哥伦布和麦哲伦以来,最激动人心的远航。
最终,出航所需的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时至今日,尽管持怀疑论者占据上风,但全英国的公众兴趣还是热烈地转移到了这次冒险行动上。1857年8月5日,数以百计的小船和小汽艇聚集在爱尔兰瓦伦西亚岛上的小港口,围着装载有电缆的船舰绕行,以亲自见证这具有世界意义的历史性的一刻:要看看电缆的一端是如何从船上搭到海岸上,固定在欧洲大陆坚实的土地上的。出航前的告别仪式变成了一场盛大的狂欢。政府派来代表致辞,神父在一场动人的祷告中,请求上帝保佑此次勇敢的冒险。“哦!永恒的上帝!”他开口说道,“您使天空放晴,您控制着大海的潮汐,风浪听从您的召唤,请您慈爱地望望您下界的仆人……请您为我们排除所有妨碍我们圆满完成此次重要行动的困难和阻力。”紧接着,海岸和船上数以千计的人们挥舞起双手和帽子。慢慢地,大陆逐渐消失在眼前。人类最勇敢的一大梦想期待着成为现实。
最初的计划是,两艘主船——“阿伽门农号”和“尼亚加拉号”各承载电缆的一半,一起驶到大西洋中部约定好的地点,在那里先将电缆的两部分连接起来。之后,一艘船向西朝着纽芬兰岛的方向行驶,另一艘朝东向着爱尔兰的方向行驶。但在首次尝试中,就将整条造价昂贵的电缆投入使用,似乎太过鲁莽;所以人们宁可先从大陆出发,铺设到大洋中部的第一段线路,因为还不能确定,经过如此漫长的距离,从海底传来的电报信号是否保持正常。
两艘船中的“尼亚加拉号”承担起了铺设第一段线路的任务。这艘美国驱逐舰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放下电缆,像蜘蛛一样从其庞大的身躯里持续不断地吐出电线向前驶去。甲板上负责铺设的机器缓慢地发出有规律的嘎嘎声——这是所有船员都很熟悉的锚索从绞锚机向下滚动时发出的声响。几个小时过后,这种有规律的打转声在甲板上的人们看来,就像自己的心跳声一样自然了。
向前,再向前驶向大海深处,不断,继续不断地将电缆沉向船后的深海里。这个冒险行动貌似一点也不惊险。电学专家们坐在一间特别舱室里仔细倾听,并与陆地上的爱尔兰交换着信号。结果让人欣喜:尽管船上的人们距离海岸已经很远,但海底电缆的传输却十分正常,信号也十分清晰,就像从欧洲大陆上的一个城市传到另一个城市一样。船早已离开了浅水海域,也已驶过隆起在爱尔兰后方的一片深海高原,金属线像沙漏里的沙一样,仍在船后有规律地下沉到水里,同时通过它发出和接收信号。
至此,电缆已铺设了335英里,比多佛尔与加来之间水下电线的十倍还长;最初紧张不安的五天五夜也已平静度过。在第六个晚上,也就是8月11日,菲尔德经过许多个小时的工作和紧张心情后,也安然上床入睡,享受平静。就在这时,突然——到底发生了什么?——嘎嘎作响的声音停止了,就像火车毫无预兆地停下,在行驶的车厢中沉睡的人突然惊醒;就像磨坊水轮刹那停止不动,磨坊主从床上惊起;就这么一眨眼的时间,船上的一切都清醒了,急匆匆地冲到甲板上。看到机器的第一眼人们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机器在空转。电缆突然从绞锚机上滑脱了,再去及时抓住滑脱的电缆线端头是不可能的,现在更不可能的是,在深海中找到丢失的电缆端头,从海里重新捞上来。可怕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技术失误就这样毁掉了数年的心血。当初勇敢大胆的出航人只能以失败者的身份重返英国,在那里,一切信号突然沉寂的消息也早已传开。
赛勒斯·菲尔德,这个唯一坚定的人,既是英雄又是商人,正算着一笔账。有哪些损失呢?三百多英里长的电缆,数十万英镑的股金,而使他心情更沉重的是,损失了无法弥补的、整整一年的时间。而且,只有夏天才具备远航所需的良好天气条件,而今年的夏天已过去了好久。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还是有所得的。从第一次尝试中,人们获得了非常好的实践经验。事实证明,电缆本身是可用的,可以卷起来存放,待下次远航时使用。需要改进的只有负责铺设电缆的机器——正是它导致了电缆灾难性的断裂。
在等待与准备工作中,一年时间又过去了。直到1858年6月10日这一天,还是同样的两艘船,装载着旧电缆,怀着新的勇气,再次出航。由于在首次航行中,电信号传输顺畅正常,人们决定还是采用最初的计划,也就是从大洋中部开始向两端铺设电缆。新航行的最初几天,日子平平淡淡地就过去了。第七天,到了事先计划好的地点,电缆的铺设工作也就开始了。在这之前,一切都是,或者似乎是一场乘船散心之行:机器不用工作,水手们可以安安静静地休息,享受美好的天气——天空万里无云,大海安安静静,但也许太过安静。
但是第三天,“阿伽门农号”的船长隐约感受到了不安。气压计上的水银柱在以惊人的速度往下降。一场可怕的风雨正在酝酿中,实际上,在第四天,风暴骤起,像他这样久经考验的船员在大西洋上都鲜少经历的风暴。最致命的是,负责铺设电缆的英国船舰“阿伽门农号”正遭遇了这场风暴。这样一艘坚固的船——英国海军的司令舰,曾遍历世界大洋,也曾经历战争,经受住最艰难的挑战,本来也一定能应付这种糟糕的天气。但不幸的是,为了铺设电缆,这艘船被彻底改装了,以便承载货物的巨大重量。在货船上,人们一般会把重量向四面均匀分散在各个货舱,而与此不同,在这艘经过改装的船上,船中部承载了巨大卷轴的所有重量,人们只把其中一部分完全放置在了船首部,这也就带来了更恼人的后果:船在每次上下起伏中,摆动的幅度就会增加。这样,暴风雨就和这些牺牲者玩起了最危险的游戏:向右,向左,向前,再向后,船摇摇晃晃,甚而被抬起至45度角。大浪淹没了甲板,船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打碎了。还有新的不幸——风浪的撞击使船从龙骨到桅杆都摇晃,在最可怕的一次撞击中,甲板上堆放大量煤炭的棚屋坍塌了。似碎石一样,所有煤炭汇成黑色的洪流,向本来已受伤又疲惫的水手们涌去。混乱中,一些水手失踪了,另一些在厨房的人则被滚烫的锅炉烫伤。一名水手,在这样一场持续了十天的风暴中,变得精神错乱,而人们也已有了最极端的想法:将这似乎带来灾难的电缆的一部分从甲板扔到海里。幸运的是,船长反对这么做,他不想承担这责任。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经过那么多次可怕的考验,这次,“阿伽门农号”成功地经受住了这长达十天的风暴。尽管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很多,但它还是在约定好的地方与其他船只会合,开始铺设电缆。
但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这些昂贵又易坏的货物,这些混乱交织的金属线,在持续不断的滑移中究竟承受了怎样的损害。金属线团在一些位置都乱了,古塔橡胶外壳也碎了或者裂开来。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将信将疑地做了一些尝试,将电缆铺设到水下,但是,最终却又白白损失了两百英里长的电缆,它们像废物一样在海中消失不见。这是第二次,人们降下旗子,默默无闻地返回,没有成功。
带着苍白的脸等待着,伦敦的股东们已经从他们的经理,也可以说是诱骗者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那里得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两次失败的航行耗费了一半的资金,却什么都无法证明,什么收获都没有,而当大多数人只是说:“已经够了!”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公司董事长建议,应该挽救那些还可以挽救的。他主张将剩下还未使用的电缆从船上取下来,在不得已时,即使有亏损,也要将其卖出,但随后也就打乱了本已糟糕的跨洋计划。紧接着,副董事长也发出了书面辞职报告,表示自己与这一荒谬的公司不想再有任何瓜葛。但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的坚韧与理想主义却从未动摇。他解释道,什么都没有失去。电缆本身已经出色地通过了考验,长度也足够接至岸上,完全可以进行新的尝试,船队被集结起来,船员也都招雇到了。虽然上一次航行遇到了恶劣的风暴天气,但现在,却是可以期待有更晴朗、更风平浪静天气的时节。勇气,再次需要勇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勇于做最后一次尝试!
股东们看起来总是怀疑不定:他们真的应该把已经投入的资金的最后一部分交付给这个傻瓜吗?但是,坚定的意志总是能推动着那些犹豫的人向前,所以在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的促使下,船队再次出航。1858年7月17日,第二次航行失败五周后,船队第三次驶离英国港口。
现在,前人的经验再次应验:最关键的事件几乎总是在不受关注的情况下成功。这次启航没有受到任何关注:没有汽艇、没有小船绕行在舰队周围,给予其美好祝福,没有人群聚集在沙滩上,也没有举办盛大的饯行晚宴,没有致辞,也没有神父祈求上帝的帮助。像是要去开展一次海盗行动,船队胆怯而又沉默地出发了,但是他们却很快乐地期待着见到大海。就在约定的那一天,7月28日,船队驶离昆士敦11天后,“阿伽门农号”和“尼亚加拉号”得以在大洋中部约定的地点开展重要工作。
一副奇特的景象出现——两艘船转了个方向,船尾对船尾。在两艘船之间,将电缆的端头连接在一起。没有任何仪式,甚至船上的人对整个过程都没有投以太多兴趣(经过数次失败的尝试,他们都已处于十分厌倦的状态),由铁和铜制成的粗电缆就在两艘船之间慢慢下沉,直至最深处,直至尚未经过测探锤勘探过的大洋底部。然后人们在甲板间、旗子间传递问候,英国的船舰向英国行驶,美国的船舰则驶向美国。在两艘船像无穷大海中两个移动的点一样驶离对方的时候,电缆却使其始终处于联系状态中——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两艘船跨过风浪,超越时间和空间,在互相看不见的情况下仍能保持相互联系。每过几个小时,其中的一艘船都会通过从大洋深处传来的电信号报告自己已驶离的英里数,同时,另一艘船每次都会确认,得益于好天气,它也同样行驶了相同的距离。就这样,一天过去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也过去了。8月5日,铺设了一千零三十多英里的电缆后,“尼亚加拉号”终于可以报告说,他们已经到了纽芬兰的三圣湾,美国海岸近在眼前;同时,“阿伽门农号”也欢呼,他们同样确定已在海底铺设了一千多英里的电缆,现在,也看到了爱尔兰海岸。第一次,人类的话语可以从美国传递到欧洲。但只有这两艘船,只有船上在各自木屋中的几百个人知道,他们成功了。那早已将这一冒险行动遗忘的世界,却还不知道。在沙滩上,在纽芬兰,在爱尔兰,没有人期待着船队的到来:但就在那一秒钟,在新的跨洋电缆与陆上电缆连接起来的那一秒钟,整个人类都将得知他们这一伟大的共同胜利。
正是因为喜悦如晴天霹雳一样降临,才更加令人振奋。八月初,新大陆与旧大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得知了这一计划已取得成功的消息;计划取得的成果是无法言喻的。在英国,平时十分谨慎的《泰晤士报》发表了一篇社评:“自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来,从未有任何事件能与这一事件相比——它是如此显著地扩大了人类的活动范围。”城市沸腾了。但是与美国国内风暴般的欢腾相比,英国人自豪的欢愉似乎不那么明显,好像这消息几乎没有传达到国内一样。不过,商店里马上就挤满了人,大街上也都是好奇而又吵闹的人群,议论纷纷。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一夜之间成了民族英雄。人们甚至将他和富兰克林与哥伦布并列在一起。整座城市,还有其他几百个城市,怀着期待,战栗而又憧憬着,想一睹英雄的风采,因了他的坚决果敢,才促成了“年轻的美洲与旧世界的欧洲大陆的完美结合”。但这时,人们的激动情绪还未达到顶点,因为暂时得知的消息只是电缆已经铺设完成。但是,电缆真的能传来信号吗?这一根本目标真的成功实现了吗?这是一出宏伟的戏剧——整座城市、整个国家都在静静等待着倾听那一句独一无二的话,那漂洋过海而来的第一句话。人们知道,英国女王会在第一时间对所有人发布消息,表达美好祝愿,每时每刻人们都在焦急地期盼着。但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一天又一天,还是没有消息,由于一次不幸的偶然事件,通往纽芬兰的电缆受到了干扰,直到8月16日,维多利亚女王的消息才在纽约当地时间傍晚时分到达。
人们期盼已久的消息终于到了,但是太晚了,以致报纸无法进行正式报道;这消息只能在电报局和编辑部张贴宣布,没过多久,大量的消息涌入。带着擦伤、穿着破旧衣服的报童不得不在混乱中奋力穿行。消息在剧院、在饭店被广而告之。电报传送消息的速度,比最快的船还要提前数天,那些对此还无法理解的成千上百的人,涌到布鲁克林的港口,迎接这艘取得和平胜利的英雄船舰——“尼亚加拉号”的归来。第二天,也就是8月17日,各大报刊都用了硕大的标题来表达欢呼:“电缆运转非常完美”“大家都高兴疯了”“整个城市都轰动了”“这是世界佳节的纪念时刻”。这是空前的胜利:自从思维开始存在于地球上以来,一个想法以自身的速度跨越了海洋。炮兵队轰隆隆地放射了几百枚礼炮,为了向众人宣布,美国总统已向英国女王回电。现在没有人敢再怀疑了;夜晚的纽约城灯火辉煌,其他城市也处在一片灯火光明中。每扇窗户都被照亮,尽管市政厅的穹顶发生了火灾,也几乎丝毫不影响人们欢愉的情绪。紧接着第二天,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庆祝活动。“尼亚加拉号”终于到了,伟大的英雄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他也来了!在一片胜利的喜悦中,剩下的电缆在城中铺设,船员们也受到了热情款待。日复一日,从太平洋到墨西哥湾的每座城市都在不断举办庆祝活动,好像第二次庆祝美洲大陆被发现一样。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真正的凯旋队伍声势应该还要再浩大才对,应该是新大陆所见过的最盛大的凯旋队伍才对。准备工作持续了两个星期,然后,8月31日,整座城市只为一人欢呼,那就是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自从君主和领袖时代以来,几乎没有哪一个胜利者以此种方式受到过民众的赞美与欢呼。在这明媚的秋日,一支游行队伍已经做好了准备,队伍是如此之长,以至于从城市一头移动到城市另一头就需要花费6个小时。游行领队举着各种旗帜在插满彩旗的大街上向前行进,风琴乐队、合唱团、歌咏团、消防队、全体师生、退伍老兵们跟随在后,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尽头。一切能够跟着队伍行进的,都在行进,每个会唱歌的人都在高歌,每个能欢呼的人都在欢呼。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像古希腊罗马凯旋的将军一样,坐在一辆四马马车中。另一辆马车中坐着“尼亚加拉号”的指挥官,第三辆马车中坐着美国总统。马车队被引导向前行进;市长们、政府官员们、大学教授们则跟在后面。紧接着不间断的就是各种讲话、宴会、队伍游行,教堂里的钟被敲响,礼炮轰鸣,欢呼声一次又一次地围绕这位新的“哥伦布”响起,这个将两个世界联合起来的人,这个克服了空间距离的人,这个在此刻成为美国最负盛名、最受崇拜的人——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
在这一天,成千上万的声音欢呼喧闹,只有唯一的最重要的东西却在庆祝期间保持着异乎寻常的沉默——电报。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也许已在欢呼声中意识到了这一可怕的真相,对他来讲糟糕的是,他是唯一一个刚好在这一天得知,在过去几天更多地只是传来模糊不清几乎无法读取的信号的大西洋电缆已经停止了工作,最终,电线彻底断了气,像死人一样发出了最后一声垂死的叹息。全美国还没有人得知或预料到电报的渐渐失灵,除了那几个在纽芬兰监控信号接收工作的人。一天天过去,面对着民众们高涨的热情,这些人越来越犹豫,是否要向欢呼的人群宣布这一悲伤的消息。但不久之后,人们渐渐察觉到了异样,接收到的信息真是少得可怜。全美国本来期盼着,信息提示灯能不停闪烁,连续接收到大洋彼岸传来的消息——但事实反而是,偶尔才能传来一个模糊而又无法核实的信号。不久,就有谣言在私底下传开:人们太过匆忙,缺乏耐心去改善传输性能,发送的电荷太强,以至于把那些本就不通畅的电缆完全烧坏了,但人们还是希望干扰能最终被排除。但不久之后,无法否认的是,传来的信号越来越断断续续,越来越无法理解。就在那一个令人沮丧的早晨之后,9月1日,再也没有清楚的声音传来,海面上再也没有震动。
现在,人们从一种真实的激动情绪中被唤醒,私下里对菲尔德这个被赋予了万众期待的人感到失望。这一谣言几乎还未得到证实,那被过度赞誉的电报就失灵了,之前猛烈如风暴般的欢呼逆转成了恶意愤恨,喷向无罪的罪人——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他欺骗了整座城市、整个国家、整个世界;这座城市的人们宣称,他早就知道了电报失灵这一事实,但出于自私,他仍旧享受着人们的欢呼,并利用这段时间,将属于自己的股份廉价卖出,获取巨额利润。甚至开始出现了恶意诽谤,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说法是,大西洋电缆根本就没有真正运转过;所有的消息都是骗局和无稽之谈,英国女王发来的电报也早就事先拟好,从未经过跨海电缆传送。谣言继续传播——这段时间以来,从未有任何一条能够被人理解的消息跨过大海传送过来,这些负责人只是通过猜测和并不连贯的信息制造了虚构的电报信息。一个真正的丑闻爆发了。正是那些在昨天还欢呼得最大声的人,现在却怀着最多的盛怒。整座城市、整个国家都为自己过于高涨、过于急切的热情感到羞愧。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成为这一愤怒情绪的牺牲者;昨天还是民族英雄,是富兰克林的兄弟、哥伦布的后裔,现在不得不像罪犯一样在之前的愉快和崇拜面前将自己隐藏。一天时间成就了一切,一天时间同样也毁了一切。计划失败,资金亏损,信任辜负,这些都是无法预见的,无用的电缆像传说中的尘世巨蟒一样,静静躺在深不可测的大洋底部。
被遗忘的电缆毫无用处地在大洋底部闲置了六年,彼此脉搏共同跳动了一个小时之久的两个大陆间古老而冰凉的沉默再次持续了六年,美洲与欧洲,它们曾经靠在一起,交谈了几百句话,如今又如千年前一样,被无法逾越的距离分隔。19世纪最勇敢的计划,昨日差点成为现实,却又再次成为传奇和神话。当然,没有人想过重新开展已取得一半成功的项目;可怕的失败耗尽了所有气力,扑灭了所有热情。在美国,南北战争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在英国,委员会还会偶尔召开会议,但他们需要两年时间以坚定其论断——原则上讲,海底电缆是有可能成功运转的。但是从学术意见转变成实际操作,是一段人们不曾想去行走的路;六年时间,所有工作完全停止了,就像那条被遗忘在海底的电缆。
六年时间,虽然在浩瀚的历史长河里也不过是短暂一瞬,但在像电学一样的新生科学中,却意味着千年。在这个领域,每年、每月都会有新发现。发电机越来越有力、越来越精确,其应用也越来越多样化,机器越来越精密。每个大洲内部的电报网络已十分密集,人们已经横越了地中海,非洲与欧洲也建立了联系;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横跨大西洋的计划渐渐从其最初的幻想中脱离,再次进行尝试的时刻终将来临;现在缺少的只是那个可以为旧计划注入新鲜能量的人。
突然间,这个人就出现了,正是年老的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怀着同样的信仰与信任,从默默无闻的放逐和恶意蔑视中重新站起来的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结束了第三十次横越大洋之行后,他现身伦敦;他成功地筹集到了六十万英镑的新资金,也获得了旧的经营权。而且现在终于有了人们长久以来梦想的巨型船舰,可以独自负载沉重的货物——“大东方号”:两万两千吨载重量,配有四个烟囱,由布鲁内尔公司制造。奇迹一个接一个来:1865年,由于比预先计划的使用时间提早完工,该艘船还未投入使用;菲尔德两天之内就买下了这艘船,并为远航进行了必要的装备。
之前特别困难的一切事情,现在都变得容易了。1865年7月23日,这艘猛犸象船载着新的电缆,驶离了泰晤士河。尽管第一次尝试又失败了——由于电缆断裂,在到达铺设地点两天前,计划又不幸夭折,尽管贪婪的大海吞噬了六十万英镑的资金,但是现在的技术对完成这一事业是确有把握的,因而没有让人丧失信心。1866年7月13日,当“大东方号”第二次出航的时候,这趟航行真的是驶向胜利了。这次,电缆明确而又清晰地向欧洲传递了信号。几天后,丢失的旧电缆被找到,两条线路将新旧世界联结成了一个共同的世界。昨日的奇迹变成了今日的必然,此刻起,地球好似在用一颗心脏跳动。现在,从地球的一端到另一端,生活在此的人类同倾听、同观察、同理解,通过自己的创造力让神奇无处不在。值得欢呼的是,人类成功超越了时间、空间,现在被永远地联结在了一起,不再反复被灾难性的幻想所迷惑,而去破坏这意义重大的联结,利用那些赋予了人类超自然力量的东西去自我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