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那副黄铜面罩的缘故，肖义安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柳池盈能清晰地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身上盘旋。
最终落在她胸口的那枚玛瑙玉坠上。
这是前些日子昭贵妃赏的那枚，小巧莹润，除了种水不错，并未有任何稀罕之处。
为何这人偏生就瞧见了？
柳池盈压下心头疑惑，不着痕迹地用团扇遮住胸口的玉坠。
旋即乖巧问道：“他当真是肖义安？”
毕竟此人有前科，柳池盈不免对他的身份有些存疑。
昭贵妃点头，“自然是的。”
至于如何笃定，却未向柳池盈透露。
宣帝又审了他两句，便有些疲乏。
近日接二连三的事端闹的他身心俱疲，眼底的乌青都遮掩不得。
他咳了两声，嗓子发涩。
“来人，肖义安收监，同其余黑羊要员择日问斩。”
“其余人抄家刺字，流放五千里，再从国库中拿出银两，尽数接济给弘川百姓。”
说着，遥遥递给祝宴卿一个眼神。
大岳奉行仁政，头目枭首已是酷刑，可宣帝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柳池盈也看懂了宣帝眸中的杀意，心道这姓祝的当真是没有一个好惹的。
就连平日里瞧着慈眉善目，乐乐呵呵的宣帝，杀起人来也是丝毫不手软。
只是这等子脏事，自是落在了不良司头上。
“柳庶妃，”昭贵妃的声音有些飘渺，“待卿儿回去，好生劝慰他吧。”
柳池盈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被推搡着走出殿外时，肖义安忽而似疯魔了一般，挣开左右护卫的手，猛地回过神来。
充血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柳池盈，形如恶鬼，“你是祝宴卿的女人？”
柳池盈点头。
肖义安大笑起来，粗犷豪迈的笑声在空旷的殿中回旋绕梁。
蓦地，他浑身一颤，猛地咯出一口血来。
那血来的突然，浸满了他的衣襟与袖口。
他怔怔地望着柳池盈，脸上的笑刺目又扭曲。
“你们两个孽缘……不得善终……”
柳池盈暗叫不好，提着裙摆飞速而去，捏上的他手腕时，心脉早已没了动静。
祝宴卿脸色也不太好，只一个眼神，谢辛立马带人将肖义安的尸首收拾了出去。
即便是再迟钝，柳池盈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
从弥阿罗到肖义安，甚至连昭贵妃，都有一些事情在瞒着她。
甚至是牵连万千的头等大事。
直至走出宫门时，柳池盈还在思索原主究竟与这几人有何瓜葛。
……
“卿儿。”昭贵妃给宣帝喂完安神汤，招呼正准备回府的祝宴卿落座。
“你们此番去弘川，可有人对柳庶妃说三道四？”
不知怎的，祝宴卿想起了当时弥阿罗望向柳池盈的目光。
虽然三番五次闹着要去给人当通房，可那双碧绿眼眸中的情感远比爱欲要复杂得多。
敬仰，缅怀，以及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甚至祝宴卿总有一种，弥阿罗在透过柳池盈看其他人。
同昭贵妃说明此事后，昭贵妃沉思片刻，“明日我差人给他送信，命他即日入京。”
“母妃，”宸王殿下声沉如水，“柳庶妃与您究竟是什么关系？”
昭贵妃花瓣似的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
手掐着雕花小几的边缘，泛出似有若无的白。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还有些事，要同弥阿罗确认。
祝宴卿带着谢辛出关雎殿时，正巧捧上小泽子带着燕窝羹进门。
小泽子仍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毕恭毕敬地冲他行了礼。
反倒是祝宴卿脑中忽的萌发出了几分异样的念头。
锦靴一顿，低声嘱咐谢辛：“去查此人的来历。”
寻常的小太监，断然不会得昭贵妃如此器重。
又过了近一个月，谢辛带来了消息，说这小太监是昭贵妃差人从西南接过来的。
净了身入宫后，便在关雎殿里头侍奉了。
“西南？”
祝宴卿挥手一剑，断了院中操练的木桩。
越来越多的谜团都指向西南。
仿若有什么东西，正在勃发而出。
“属下差人去西南打听过了，那人说小泽子入宫前叫春生，只说春末夏初捡到的，旁的便一概不知了。”
“是孤儿？”
谢辛点点头，“属下找到了他的养父一家，确认了此事。”
“那人可有说捡到春生时有何信物傍身？”
“只说包了条成色不错的锦缎，已被养父一家卖去换钱了。”
事到如今，整个线索便算是断了。
祝宴卿莫名有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
昭贵妃做事一向仔细，既然有意遮掩小泽子的身世，他去了定然也只能找到毫末的痕迹。
正烦心着，就见小泽子又捧着一只空食盒走了出来。
“春生。”祝宴卿忽然唤他。
小泽子一怔，立即收拢好有些凌乱的情绪，颔首行礼，“那是奴才的贱名，莫要说出来污了殿下的耳。”
祝宴卿一抬下巴，示意他跟上，“母妃为何唤你小泽子。”
似是事先备好的说辞，小泽子垂着眸子，“有道是春水满泗泽，夏云多奇峰。”
“想来是娘娘体恤奴才生在春夏之交，便特意取了个诗情画意的名字。”
滴水不漏的回答，反倒令祝宴卿更加起疑。
他本就打算顺道去同太后请个安，临到太后宫门口时，桃花眸微眯。
“本王倒是觉得，泽字与池字，很是登对。”
小泽子瘦削的脊背一僵，颇为自嘲地摇了摇头。
“宸王殿下莫要别再用这些莫须有的来试探奴才了。”
在祝宴卿瞧不见的眼底深处，小泽子目光如渊，掀起浅浅的波澜。
他垂着眸子快步回到关雎殿宫苑时，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
宸王殿下不愧为不良司的指挥使，眸中凛冽的杀气，好似能将他的五脏六腑剖出来瞧个究竟。
他的手拢在袖中，紧紧攥着瘦削的腕子。
再等等，一切便会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