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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叛离(1 / 1)


塔塔儿人的毒酒:

这个孩子不是别人,而是9年前也速该俘获的塔塔儿首领铁木真兀格的儿子,叫扎邻不合,当时才13岁。

扎邻不合给大家分析了一下,说也速该武功神勇,动用武力即便是杀了他,自己也会损失很大,不如在路上摆设酒宴的方式让也速该就范。在也速该入席的时候,在其酒中或食物中下毒,不用自己动手就能将其顺利摆平。

但大家提出一个问题:你怎么确定也速该肯定会入宴呢?

扎邻不合微微一笑说:他会的。他很了解也速该的性格,光明磊落,敢作敢当,看名声比生命都重要。战场上虽然厮杀,但如果路上摆酒请客,他不会推辞的。况且按照蒙古人的习惯,客人或者旅者在碰到主人摆宴席的时候可以入席即吃即饮,尤其当主人邀请的时候更是不能拒绝。

直到现在蒙古族也有着好客的传统,笔者到草原旅游最担心人家请客,端上马奶酒来盛情难却,不得不喝,深恐犯了人家的大忌,可喝酒确实又不是我的强项。

真是可怕,小小年年纪竟然想出这样阴狠的招数!而且对也速该的性格了解如此透彻。

看来了解你的人只有两种:知己或者死敌。

应该说塔塔儿人这样做是要冒一定风险的,也速该毕竟屡经战阵,最起码的警觉还是有的。当塔塔儿人迎着他走时,正值他从弘吉剌部返回的路上,已经走了一天,腹中饥渴,人疲马乏,正要下马休息顺便吃些东西,却发现前面路上一些人在设宴饮酒。也速该本来不想过去,但已经有人前来邀请了。

此刻,一向谨慎的也速该终于放松了警惕,也酿成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当时也速该也饥肠辘辘,于是就下马和那可儿一起吃喝起来,其中还有一些人围着跳舞。其中一个男孩捧上来一碗酒,唱了首蒙古语民歌,恭递给也速该,也速该就喝了。

不用想大家也猜到了,这个男孩就是扎邻不合,也速该喝的那晚酒已经被下了毒,但里面到底是什么毒,含有哪些化学成分就不太清楚了。

笔者经常琢磨古代武侠里说的毒酒或者《水浒传》里的蒙汗药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能要人的命或者让人昏迷一阵,通过解药还能让人醒过来。

但扎邻不合下的显然不是蒙汗药,他不是想要也速该再次醒过来,他绝对是想要也速该的命。也速该还未吃完已经感觉到腹痛难忍了,同时也意识到被人暗算了。而扎邻不合也撕破了脸皮,看着摇摇晃晃体力难支的也速该冷笑,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洋洋得意的说今天在此就是要你的命。也速该强忍疼痛,在那可儿的帮扶下上了马,踉踉跄跄的往自己的营地赶。

塔塔儿人为什么没有追赶上去,趁也速该体力不支的时候杀死他呢?

这一点笔者查了很多史料也没有弄明白,大概是想让他多痛苦一阵。

很难想象也速该是如何忍受着剧痛返回营地的。当也速该回到自己营地的时候,众人不禁大吃一惊,一问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人们一边痛骂塔塔儿人背信弃义毫无廉耻,一边让萨满(蒙古的巫师)祷告希望能挽回也速该的生命。眼看着也速该的病日渐沉重,人们开始有些慌乱,现在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万一首领去世了,我们怎么办?

“马上派人接铁木真回来!”。这个声音果敢而坚定,是诃额仑发出的。这位弘吉剌部的女子再一次表现出她的判断力和临事的和决心。她很清楚,也速该这棵大树一旦倒下,她们孤儿寡母的很容易成为人家的鱼肉,陷入危险的境地。旁边塔里忽台和撒察别乞一直对也速该耿耿于怀,时刻觊觎着首领的地位,尤其铁木真还不在家。如果一家人团结在一起,抵抗这种风险的力量还能大一些。

可是派谁去呢?她马上想到了蒙力克,这个人敏锐而且机警,关键是对也速该一家异常忠诚。的确,事后的事实证明了蒙力克一家的忠诚,他在泰赤兀人撇下诃额仑母子后,是最后一家离开的,而且蒙力克的父亲察剌合老人还因此而送了命。

交代完后,蒙力克连夜启程前往弘吉剌部。三天后,他到了德薛婵家里,简单问候后便说明来意,请求把铁木真带回去。但他只字未提也速该被毒害的事情,他深知世道险恶,谁能保证对方知道也速该被毒害的消息,会不会将孩子扣下或者交给敌人?蒙力克具有草原人的淳朴和谨慎。

他极力告诉德薛婵您的亲家只是太想孩子,回去住两天就马上回来。德薛婵经不住蒙力克的劝,答应将铁木真送回。在辞别的时候,搠坛老人还很不满意,抱怨道“这叫什么规矩”,但德薛婵似乎察觉到也速该可能出事了。

当蒙力克带着铁木真从弘吉剌部回到斡难河营地时,也速该已经是气若游丝。他虚弱的告诉铁木真“我的孩子,我在定亲归途中被塔塔儿人设计毒害,不久于人世。你一定要承担起家庭的重担来,将来替你阿爸报仇,有朝一日打败塔塔儿人后,高于车轮的男子都要被杀掉”,说完气绝身亡,众人哭成一片。

也速该是个悲剧式的人物,他具有优秀的军事才能,在忽图剌的众多子侄当中属佼佼者,他短暂的一生中做了很多事,可是后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因为前面是英勇神武的忽图剌可汗,后面是自己的儿子雄才大略的成吉思汗铁木真,都是光彩照人的英雄,他夹在这两个人的中间显得不那么耀眼了。

也速该的死带来了很多变数。

有人哭,就有人笑。

塔里忽台等人心中笑了,他们要的就是这一天,现在终于等到了。料理完也速该的后事后,斡儿伯大妃说“塔里忽台,到底长生天还记得你是俺巴孩汗的子孙,现在应该是你做首领了”。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不过是他们一厢情愿,一切都不会按照他们预想的那样进行。

也速该死了,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部落联盟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险。在草原上几千年都遵循着一个游戏规则:即强者才能生存,所有的牧民都需要一个有威望、强大勇武的首领。一是能带领他们狩猎、征战获得战利品,二是能为他们提供保护,要知道部落之间为了争夺草场畜群发生战争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而一旦这个首领倒下,又没有一个同样神勇的首领来统帅时,原来的联盟很快瓦解,各氏族和部落如鸟兽散,分道扬镳,各自为政,再经过大自然的淘汰,重新进行组合,建立新的联盟。正是这种游戏规则催生了游牧民族一代一代的杰出人物:阿提拉、冒顿单于乃至成吉思汗。

事实是很残酷的,也速该丢下的这些孩子太小,显然没有他们的父亲那样的威望和号召力,至少,眼下还没有。逐渐的,铁木真一家不仅政治地位得不到保障,甚至家境都开始困窘起来。

塔里忽台的阴谋:

也速该去世后一周年,时逢春祭。因为蒙古人祭祖并非是到埋葬祖先的地方,而是在专门祭祖的大帐里,类似于汉人家庭祖先祠堂。

主持春祭的人很重要,他能决定谁分得更多的贡品,而且他甚至一定程度上决定其他宗室成员的去留。

而这次春祭的主持人偏偏是一直对也速该心生腹诽的人、俺巴孩汗的遗孀斡儿伯大妃、塔里忽台的奶奶。春祭时所有家族的人和首领都来了,但斡儿伯故意不通知诃额仑一家,所以诃额仑对此一无所知,她带着也速该的别妻及所有的孩子去不儿罕山祭奠也速该的亡灵了。

一直到中午,在不儿罕山,正当诃额仑伤心的哭奠也速该时,豁阿黑臣才慌里慌张跑来告诉他们斡儿伯主持春祭的事情。诃额仑赶紧和别妻、孩子们跑到春祭的大帐里。

当她们回到春祭现场,恰好春祭仪式刚刚结束,而且分享祭品的宴席也已经结束,各自拿了祭品回家了,也包括也速该的兄弟捏昆太石和答里台。等待她的是空空的桌子和众人漠然的表情。

这让诃额仑异常愤怒,她很明白春祭的重要性,不被邀请会有两个后果:一是等于被排除在祭祖仪式和家族之外了,将失去应有的保护。我们经常看西亚或者非洲某些酋长、部落首领宣布开除某个人的族籍,这是非常重的惩罚。二是祭品对当时食物短缺的蒙古部落来说是很必要的,得不到这些祭品很可能挨饿。

望着冷漠的部众,她当众上前质问斡儿伯“婶祖母,也速该尸骨未寒,你们行春祭大典为什么不通知我们呢?分享祭品为什么没有我们的呢?难道我们不是孛儿只斤氏的后裔了吗?难道铁木真他们以后就不会长大了吗?”。

显然这些话的分量是很重的,可是斡儿伯毕竟久经世故,她可是俺巴孩汗的大妃,虽然老迈,依然不减其威风。“自从也速该死后,你们母子见饭即吃,见水即饮,我们说过你们吗?可是祭祖大典这样重要的事情你们竟然迟到,你们的眼里还有祖先吗?你们是自外于人,不能怪我们。现在祭品已经分完,我们也没有办法了”。说完扬长而去,将诃额仑晾在一边。而当时在场的捏昆太石和答里台等人则一直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竟然没有一个出来表态。

人走茶凉啊。

也速该啊,你要是活着该多好啊!

然而这不过是泰赤兀人迫害和离弃铁木真母子的第一步,下一步更是把诃额仑母子推进了深渊。

当天晚上,塔里忽台到各个营地传达斡儿伯大妃的命令,即刻到大帐议事,众人到了大帐后,发现斡儿伯和塔里忽台已经端坐于大帐中央。待众人坐定后,斡儿伯开始说了一大段套话:什么也速该死了一年了,蒙古部需要一个新首领之类的话,逐渐众人明白了斡儿伯的用意:想让塔里忽台担任新的首领或者可汗。

其实论资格,塔里忽台是先可汗俺巴孩的嫡亲孙子,从血统上他完全具备这个条件。但从个人品格和能力方面他却实在差强人意。在关于该人有记载的的史料中,笔者发现塔里忽台几乎没有打过一次胜仗,尽管他手下有两个非常厉害的牛人,这两个牛人后来成了铁木真的得力干将,其中一个成了世界级的名将,从亚洲打到了欧洲。

一向尚武的蒙古部需要的正是一个战功卓著,能够象高山一样给部族提供庇护的人,鉴于塔里忽台低劣的战绩和糟糕的人望,斡儿伯的提议一出,立刻招致了人们的反对。众人在大帐里就吵吵起来了:首先额里真妃表示了反对,并提议撒察别乞为首领人选;然后朮赤台等人表示推选首领的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说了些不冷不热的话,而阿勒坦(忽图剌汗的儿子)和答里台等人虽然没有明确反对,但是也没有响应她的提议。

看来斡儿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实力和塔里忽台的威信。

眼瞅着推举塔里忽台为首领的目的无法实现,斡儿伯大妃并未就此善罢甘休,一计不成,她又生一计:现在只有裹胁着众人随自己走,才能凸显自己的领袖地位。也许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能重打鼓另开张,树立起自己的威信。于是斡儿伯和塔里忽台随即又做出一个决定:拔营迁移,离开这个地方,只留下诃额仑母子!

但这样做必须要有一个理由,塔里忽台给出了一个理由:诃额仑是个不祥的女人,自从她被抢来后,蒙古部就多灾多难,撇开她们就能时来运转。

这种理由在现在看来确实可笑,让人嗤之以鼻。但是在人们都信仰长生天的草原,人们却对此深信不疑,这源于人们对神灵的崇拜和恐惧。

据说欧洲中世纪的时候,人们听从一些教父的蛊惑把很多善良的妇女当成妖女活活烧死,说这样能驱除厄运。这足以说明当人们处于迷信某种东西的时候,他们可能会做出狂热的举动。欧洲这个文明的发源地尚且如此,更何况在蒙昧未开化的草原。

对这一提议,大家勉强达成一致。但往哪里走、跟谁走则无法统一了:塔里忽台想挟持众人跟他走,但撒察别乞的主儿乞家族要求人们跟自己走,捏昆太石和答里台想单独设营,阿勒坦、朮赤台也有自己的打算,于是联盟就这样散了。

这是一次悲惨的解体。

也速该的大部分部众被塔里忽台强行赶走了。

次日清晨,看到这些部民拔营起寨,乱哄哄的离开,诃额仑很是愤怒和失望。情急之下,这位勇敢的女子举起了也速该当年使用过的苏鲁锭长枪,纵马追了上去,拦着了要离散的部众。

“你们为什么要离开?难道你们忘记了也速该是怎么对待你们的了吗!是谁让你们这么狠心扔弃我们孤儿寡母,快跟我回去,也速该首领的灵魂会眷顾我们的”。

诃额仑的大喊暂时镇住了这些部众,人们一时之间议论纷纷,无所适从。

但这种尴尬局面持续了没多长时间,一个人上来打破了僵局:塔里忽台。

塔里忽台带着几个随从过来,轻蔑的朝诃额仑冷笑了两声,鄙夷的说“也速该已经死了,好比河水已经枯干,高山已经坍塌。河水干了就不能养活鱼虾,高山塌了就不能遮风避雨。也速该已经死了,诃额仑母子已经承担不起保护整个部落的重任,所以我要寻找新的靠山,正是靠这个,我们蒙古人才一代一代的生存下来的”。

诃额仑:也速该虽然死了,可是他的子孙还在,蒙古人不能光靠河水和高山活着,而应该有自己的首领。

塔里忽台(不屑):我们当然会选择自己的首领,但不是你,也不是你的那些小崽子们。诃额仑,你不要总是拿首领妻子的口气对我们说话!

你现在要清楚你的身份。

诃额仑(愤怒):你这个忽力金扎里海,也速该的灵魂不会饶过你的。

塔里忽台(气急败坏):你这个不祥的女人,自从被抢来后我们蒙古部就没有消停过,也许离开你,我们就会时来运转。

说完,塔里忽台拨转马头,对着部众们说“快跟我走,再有迟延不走的,一律格杀勿论!”。

诃额仑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毕竟现在塔里忽台和斡儿伯大妃是说话分量最重的人。部民们情愿或不情愿的,裹挟在塔里忽台的队伍中缓缓离去,人群在草原上形成一个庞大的队伍,不时回望着失落而无助的诃额仑……

察剌合老人看到人们乱糟糟的搬运东西,拔营起寨,忙问别人,得知塔里忽台首领要丢下诃额仑母子时不禁又怒又悲。不住的埋怨:难道这些人的心都让河水冲走了吗?

不行,我得站出来阻止他们!

察剌合跑出来,正好碰见了脱朵,便想晓之以理,让脱朵留下来,或者把诃额仑母子也带走。但这个昔日的战友却完全没有顾忌情面。

他几乎重复了一遍塔里忽台的话,说完拨马便走。而察剌合老人死拽住脱朵的马缰绳不松手,甚至于伸手想把脱朵从马上拉下来,脱朵急了,抓起一只枪,猛的刺中了察剌合老人的前胸,察剌合老人应声倒地,鲜血喷涌而出。

幼小的铁木真和蒙力克等人过来,哭泣着想把察剌合老人扶起来,但老人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说了一句话“铁木真,你要好好活下去,继承你的父亲也速该的遗愿,把离散的部众汇集起来”,说完气绝身亡。

每当读到这段历史,笔者最痛恨的并非塔里忽台,而是也速该的兄弟捏昆太石和答里台,作为也速该的亲兄弟,他们在塔里忽台叛离的时候也丢下这群孤儿寡母,让人不可理喻。是害怕塔里忽台的报复?还是他们也认为诃额仑是个不祥的女人?笔者没有弄明白,总之后来捏昆太石死了,留下了一个儿子忽察儿,答里台后来还有一次叛离的经历,他们的结局以后也会提到。

这次叛离给整个家庭带来了灾难,也给铁木真幼小的心里烙上了难以泯灭的伤疤,使他确信必须靠自己的实力才能生存。

但现在铁木真母子显然还太弱小,他们必须等待,等待成长,也等待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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