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清修说:“我当时只记得我让他看书,雨霏鼻青脸肿的趴在桌子上,要死不活的哼哼,很痛苦的样子。”他顿了顿,继续道:“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还在想,是不是我压迫他太狠了。”
不,不是你太狠了。顾听雪想,文化课能考零分的也不是一般人。
萧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话更直接了:“你就是太善良了,只记得自己逼他学习,把他打自己的事情都给忘了。话说考零分,我想问一下,落雨霏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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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阴暗潮湿之地,一道红影飘了过来。
“阿啾。”一个高挑的少年摸了摸鼻子,把铁锹收起来,擦了把汗,嘀咕的声音,“谁在背后骂我?”
哗啦哗啦……
不见天日的洞穴往外,有一条淡红色的流水,有许多漂亮花朵、或大或小,开得鲜艳无比,娇艳无比,正随水飘零,水岸往上的洞口挂着残破红绸,似乎是逢到喜事,阴暗潮湿的地道上被泥巴石块掩映着红色的长地毯……
“姐姐你看,挖的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应清修将请柬递给顾听雪的时候,还是月底。
萧凉探过头来看这份交换生请柬,咋舌,“这是金子做的吗?”天道宫还真是财大气粗!
顾听雪接过来,不明所以,“这是什么……”当他打开,看见自己大名和下面文字,然后一目十行,蹦了起来,“我不去!”
应清修起初还安慰他,说云域的名额最多,是掌门担心他们在其他宗门被欺负,专门挑出来去保护他们的,但顾听雪软硬不吃,委屈无比,“我不走,水木林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离开……?”
应清修皱眉,“掌门已经确定人选了,印都盖了,改变不了了。”
顾听雪看着请柬,目光恨不得要给请柬上戳出一个洞,“我不……”他扭头看萧凉,“师兄……?”
满眼写着求助。
萧凉慈爱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川宁是个好地方,你去那边身体也会养起来的。”
顾听雪看着萧凉,眼泪又在眼眶里面要掉下来,修长的手指捏紧了手中请柬,但请柬上面似乎有禁制,强硬的决定了他未来的方向,皱巴都没皱巴一下。
“对了,萧凉,”应清修似乎想起来什么,从金光闪闪的请柬下面拿出了一叠粉色的信笺,“宁天仙在离开凌霄之前给了我一个东西,叮嘱我一定要在月底再打开,我打开发现就是这些,你……还要吗?”
顾听雪看过去,没想到这些东西还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他的视线!
宁天仙还留了这一手?瞬间,手中的请柬也不那么滚烫了。
应清修也是有些尴尬的,但宁天仙当时把东西拍在桌子上,说这是他逼她被堕神黑泥包裹的道歉方式。
萧凉说:“还给宁天仙吧。”
顾听雪松了一口气。
应清修随口说,“为什么,真的一封也不看?”
萧凉还没摇头,顾听雪就钻进两人中间,对着应清修,虽然看起来面色很正常,但语气和神态却隐隐的透露着赶人的意思了,“清修师兄,你去其他地方送吧!师兄说了不要了!”
手中的烫手请柬却是很难解决的,顾听雪几次去找江椰,但他连江椰的住处都进不去,甚至去找过叶辰野,叶辰野倒是见了他,微笑着拿起凌霄的弟子规训。
所有的不甘和不愿在那些排列的黑字之下,不值一提。
在走的前一晚,萧凉看见顾听雪眼眶鼻尖都红红的蹲在自己的门口,问他怎么了,顾听雪的眼睛在他身上游离了很久,最后咬紧牙,什么也没说。
萧凉看顾听雪似乎不想离开凌霄,可纳宁也在名单上,宁天仙也在天道宫,他有什么不舍得的?
踌躇了一下,顾听雪进了萧凉的屋子,看着里面的陈列,他发了发呆。
明天一早他就会离开,虽然好像是明天的时候,但其实距离离开也就几个时辰而已。
很快,他就又要去到一个自己不想去的地方。
“你来跟我告别的吗?”萧凉问。
顾听雪顿了顿,将手中的盒子递给萧凉,“师兄,我明天就要走了。”
他声音有些闷闷的,“这是我亲手做的,师兄。”
萧凉狐疑的接过饭盒,萝卜排骨,炖得很香,尝了一口,有点咸,但他没在意这一点,看着顾听雪怀中还夹着一本书,盯了几眼,没说话。
顾听雪也局促的藏了藏那本书,那里面夹着那份名为离别的金色请柬。
顾听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在来这里之前,他想过让萧凉去帮他说话,师尊和掌门说不定会愿意,但直到萧凉出现在视野,那请求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其实将请柬夹在书中的时候,就已经表明了少年的难堪,想维持的摇摇欲坠的自尊。
顾听雪……不愿如此难看,他不想被萧凉保护,让他替自己说什么话。
幼年的那场风雪带走稚子所有的血肉与体温,馈赠了他一份举世无双的力量,但压在自己的身上的,永远不止那一场风雪,在离开风雪的外面森林里面,总有庞然大物,似乎怎么走,怎么走,也只是从一个夹缝去往另一个夹缝。
萧凉伸出手掐了一把顾听雪的脸:“去天道宫好好修炼。”
那雪白的脸上带出了一点红痕,顾听雪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最后,心事重重的一步三回首的离开了。
天还没有亮,雪下得格外的凶。
也不知道是因为凌霄的护山禁制还是马车的脚程很快,很快,那巍峨的群山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顾听雪离开之后,日子变得不那么紧凑起来,或许是脱离了主角,系统7807也跟消失了一般。
四个月后,春暖花开,萧凉在带着水木林弟子再次下山历练之后回到了屋子,住处的门口留了一封信,用一块石头压着信封一角。
谁会给他写信呢?
萧凉打开,在落笔处才看见了顾听雪的署名,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但通篇看下来,无非分享了一些他在天道宫的事情,最近修为又突破了几层,话语精简,好似在报告什么事情。
萧凉沉默一会,他懒得回信,而且封闭式训练,信可能也寄不到顾听雪手上,不知道顾听雪怎么把信送到这里来的。
于是萧凉拿起毛笔,只是在最下面回了一个字,“好。”
再之后,就再无联系,顾听雪就恍若人间蒸发了一般。
天道宫地处繁华,宁天仙跟着宁宫主亲自来接的他们,或许是因为最后应清修递来的情书,于是顾听雪格外关注宁天仙,是以没有错过宁天仙看到他的那一瞬,脸上闪过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尚且不懂。
天道宫的长老想把他们十个人分开历练,而云域的弟子拒绝了这一提案,在僵持之下,最后只选择把男女修分开。
应清修说的没错,云域的弟子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保护他们,但是,历练起来,谁也不能一直顾得上谁……
修炼的日子很紧凑,对于顾听雪而言却枯燥得像时间如面团般被无限的拉长。
事故总是很多的。
在很多次精疲力尽之后,他们都会去泡药浴,然后会陷入短暂的昏迷。
再之后,就是一次被如潮水袭来的妖孽淹没,死亡的恐惧让他的瞳孔骤缩,身上的力量却沉默如死水一般。
修复纳宁已经花费了他太多的力量。
会死吗?
顾听雪在那一刻,仿佛看见了很久很久之前——
“我会往生咒,祝福她来世安康……”少年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抱着怀中脆弱的少女,她全身被黑泥覆盖,肮脏腐烂,却还是被人细细的用手帕揩去脸上的脏污,声音轻缓,“你愿意,信我一次吗?”
那时候的顾听雪被追杀得跌入泥潭,一双眼睛却仿佛被吸引般,一眨不眨的看着。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如果躺在那人怀中的是自己,该有多么幸福。
在布满草药味的屋子醒来的时候,还没有睁开眼的顾听雪听见了交谈声。
是宁宫主和医师,旁边似乎还有一个人,或许是某个长老?
“查出来了吗?”
“没有,宫主,”另一个人毕恭毕敬,似乎觉得顾听雪还在昏迷,或者也是觉得这样的伤不可能好的这么快,“这个孩子除了根骨奇佳,和普通修士并没有什么区别。”
“怎么会呢……”宁宫主似乎有一些不信,“那些妖怪呢,查了没有?”
“皆死于灵剑,无其他力量的干预。”
……
顾听雪终于知道了自己在天道宫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药浴后总是昏睡,因为他是一个,还不能被明目张胆解剖的羔羊。
凌霄拒绝了他,而他却不得不依靠凌霄,才能维持自己可怜可悲的生命。
男子的声音穿过地狱,穿过凌霄和天道宫之间两千公里,再次回荡在顾听雪耳边,“你以为你背负的是什么东西,你会死得,无比难看。”
……
“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