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芦孟霖带人突袭申桂花的家的时候,问询室里,陈跃也在逐步打开心中尘封已久的那道门。
“申桂花在我20岁的时候,买来了赵雅。”
陈跃又一次直呼申桂花的名字,唐横微微蹙眉,感觉这对母子应该积怨已深。不然作为儿子,无论如何,有再多的矛盾,多少也会保留对母亲的一定尊敬,就算不喊妈妈,也好歹也会用她来代替。
不过他没有提醒陈跃,不想给陈跃任何暗示,就由着陈跃自己把自身的故事说出来,务求原汁原味,也方便从中分析可疑的疑点。
此刻陈跃对着小严前面的台灯怔怔出神,不过他的故事并没有停下来。
“我当时跟着申桂花,还以为她带我去相亲,直到见了面,才知道是要买女人。当时赵雅被关在一间空屋子里,绑着绳子,脸是肿的,应该是挨了打。我当时试图阻止过,申桂花就给我指了另外一间屋里面那个老头儿,说如果我不要,女人晚上就得跟老头回去了。我就想,申桂花难得好心一次,不如我把人留下吧。”
“其实我也挺傻的,申桂花怎么会那么好心花钱给我买媳妇,不过是因为买来的女人,比起媒人介绍,正常走过程结婚的省钱而已。正常嫁娶,在我们那里,十年前没有二十万就已经办不下来,而买个女人,只需要一万块。一万块,买断一个女人的未来。”
陈跃相较刚才情绪略激动,或许是出于对赵雅的同情,又或许是对自己别无选择感到无力。但唐横并不认可他的说辞:“你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制止犯罪,你可以在拒绝后,选择报警,解救赵雅。可是,”唐警官顿了顿,一字一顿说:“你没有。”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自私。”陈跃痛苦地抱住头,脸上充满懊悔:“我真的一眼就喜欢她了。那时她的脸虽然肿,但真是挺漂亮的。”
“说说后来的事情吧。”
“赵雅领到家,申桂花对外就说是外边相亲看中的媳妇。我知道村里都议论这件事,那时我只想我喜欢就得了。可是,没想到……”
唐横双眼一眯,就像蛰伏已久的猎豹,盯住了即将送上门的猎物。那目光冰冷深邃,仿佛要看尽陈跃的内心:“发生了什么?”
“申桂花唯一的侄子,被她喊了过来。”陈跃轻轻哼了声:“申桂花要赵雅做我们两人的女人。她扬言,人本就不是买给我一个人的。”
这……
小严直觉不可思议,完全不理解一个母亲,怎么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光明正大给儿子戴绿帽,简直天下少有。
“赵雅是不肯的,可是人单事薄,怎么反抗得了。无数次反抗,招致申桂花申俊的毒打。三天两头一顿打,村里有不少流言,申桂花以娶回来的媳妇不生娃为由搪塞过去。这种理由在乡下很流行,但凡小夫妻没孩子闹了矛盾动起手,对外基本都是这个理由。可是赵雅不一样,申桂花给她喂韵婷,那种药紧急避孕,效果非常好。警察同志,您是不是不太信?”
唐横:“……”
他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唐警官是个穿梭千年,在人间孤独流浪的单身汉。他没有成家立室的经验,但经手的案件中,也不乏母不慈子不孝的,不过暗中做手脚,让儿媳无法怀孕,对外却把不孕的脏水泼给媳妇的,还是第一次赶上。
或许,这又是一个不爱孩子的例子。
但下这个结论,似乎也不完全正确。
申桂花虽然对待这个儿子很一般,但她疼女儿一家,绝不是假的。也就说,这老人是太偏心而已。且她的偏心,已经超出常人所想。
何况这个儿媳,还是买来的。
警方曾对大量拐卖妇女儿童案例进行过分析,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一般年幼的孩子被拐卖,多为男孩,买家的需求非常简单,就是想有个儿子。如果是大一些的被拐的,女孩居多,买家的需求,多为娶妻,家庭需要有个女人繁衍后代。
现代社会提倡男孩女孩都一样,但社会中还是会有少量父母对待子女无法一碗水端平。常规案例里,偏男孩的比例几乎占99.99%,偏偏在本案死者的家庭成员里,有那么点反其道而行的意思。
申桂花被害案,出现了案中案,其背后的行为逻辑,确实让经验丰富的唐警官,也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一般逻辑,既然儿媳妇都买回来了,自然是要为这个家庭开枝散叶,可偏偏申桂花,她的言行,就像一个精神分裂患者,做事完全无法判断她的目的。
唐横在本上把划过的重点又划了一遍,却实在无法窥探这个荒唐事件背后的真正动机。
他拿笔用力在桌上戳了戳,深深的深深的吸了口气:“你就没有怀疑过,你母亲这么做的原因吗?”
陈跃的眼神有瞬间恍惚,但也仅仅是瞬间,旋即恢复如常。
他表示疑惑、不甘、不满,都是他向申桂花要答案的理由,但是问的次数多了,失望的次数多了,人也就变得麻木。
“我们放弃了。我就想,干脆我们就在这个家,一起麻木下去算了。赵雅已经精神不正常,让她离开,她怎么活?”
“你对她感情很深。”
“都是没有父母的苦孩子,守在一起,互相安慰罢了。”
“没有父母的苦孩子?”
唐横听出弦外之音,而陈跃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这两年赵雅的情况越来越糟,宋西岭给申桂花买了巨额保险,为了能骗到钱,就把主意打到赵雅头上。家里的事申桂花虽然也瞒着宋西岭一些,但总有被他察觉到的。他可真会算计,叫来申俊不停刺激赵雅,等把人弄死,让赵雅当替罪羊。就因为她精神不正常,被发现了,最多也只是疯子杀人。”
“事情就是这样。我憋了很久,终于能呼吸一口轻松的空气了。”
陈跃长长吐口气,把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压在心头那块沉重的石头仿佛也被移走,迎来久违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跟着他又问唐横:“警官,我可以去医院见见赵雅吗,看一眼也行。”
“恐怕你走不出这道门了。”
芦孟霖声到人到,维持着推门的动作,面部每一块肌肉都写着严肃:“陈跃,由于你涉嫌谋杀申桂花,现在警方将依法对你进行正式传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