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王凤起此刻分外得意。当然,他十分清楚,这位抗战以来由军委会政治部长、三青团书记长,继而“双料加身”的陈诚,眼下之所以肯屈驾前往偏远贫瘠的云南边境,是看到了蒋委员长给他的“油水”,他可用美式装备充实自己的力量,使队伍变成中国最精锐的一支,为将来继承大权打下基础。
但对于王凤起来说,这毕竟是血性男儿报效民族的难得机会。他知道,这是抗日战争以来安置的最大一个战场,尽管艰苦,但是关键,这将是一场中、美、英、印联合的立体的反攻战,这次反攻战的打响,必将显示出我中华儿女的英雄本色,同时又是一次替千百万死难于日寇铁蹄下的无辜中国人民及家乡父老兄弟报仇雪恨的战役。王凤起暗想,这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种时刻不正是他——陈诚的侍从参谋大展宏图的机会吗?
兴奋之心情,不觉溢于言表。身边的铮友代朴,他方的郑重、刘清、梅含章、傅岳、胡翔等师友也纷纷来信来电表示祝贺。
同时大家调整了一下行动部署,将借此良时推进纲领的实施。
陈诚大军到了中缅边境,把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安置在离昆明很近,但却离前线较远的楚雄。王凤起对此心中大有不悦,这哪里像打仗的样子,远离前线能做什么切实的举措呢?但仔细一想,其中定有原因。那原因是什么呢?
王凤起一直在陈诚左右,实行着跟随外出视察各个部门的职责,处理来往的军事公文,此外便没有紧要的事了,倒有点与六战区恩施时一般模样。所不同的是,陈长官时时赞美(与其说是赞美毋宁说是一种嫉恨)在印度新近装备起来的新一军和新六军。
“没曾想,美国还真肯出大钱让郑洞国、廖耀湘得了便宜。眼下他们可是人强马肥啊!”陈诚也很惬意,私下里盘算,如何使用这即将归属手下的最宝贵的法宝为己所用。
另一件事,陈诚总是挂记着的,就是云南王龙云。
“这个老东西好顽固啊!”时时从口里吐出这样的愤气。“以往中央军想要进云南,很难,如今大家抗日,他也只好大开门户,可很不客气。”
王凤起也感到了,几次前往拜见,不是抱病就是外出,执意不肯相见。一次,王凤起借机问道:
“陈长官,这龙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这不是再清楚没有吗,他怕我吃掉他。”
啊!原来如此,可见陈长官吞并地方势力已是臭名昭著了,连这偏远之所也都惧怕他三分。那么,这长官部的设置,大半就是此种原因吧!
“长官,我们能不能把司令长官部向保山县一带推进一下,这里实在于未来战事不利。”王凤起又冒险进言。
陈诚白了王凤起一眼道:“你还是谨之慎之为好,我必有良策在胸。”
究竟什么良策,陈诚就任好几个月,连一点反攻的影子也没有。到此王凤起完全明白了,陈诚之所以把司令长官部设在楚雄,一是怕日军,二是脑子里一直在想解决龙云。无怪乎在对日作战方面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心本来就不在这里。
对于陈诚在远征军的作为,美国方面的总指挥史迪威大为不满。史迪威是个“中国通”,他于1911年首次来中国,目睹了中山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1920年又以志愿者的身份参加国际红十字会,来中国帮助修建公路;1935年至1939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他被任命为北非战场总司令,后又被罗斯福派到中国。他对中国所有重要将领的历史事迹都作了记录并下了评语。对于陈诚,在他的记录本上写的是一个专打败仗的无能之辈,是靠日本和派系关系,加上能专门投蒋介石之所好才升迁上去的。因此史迪威见蒋介石派陈诚到远征军,先就有所不悦,动辄不讲情面地加以指责。眼下,又见陈诚就任几个月毫无动静,便去找蒋介石要求换人。双方争论一阵子,指出还是让卫立煌出来为好。当时宋美龄也认为非他莫属,宋美龄深知陈诚也只会吞并别人的军队,把他放在那儿的确不够合适。三人同意调卫后,由宋美龄亲笔写信给卫立煌,说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老同学、卫的夫人朱韵珩云云。这件事陈诚知道后,醋劲大发,于是告病休养。
六战区迁来的人与原远征军的人编在一个部队里。不久便产生了龃龉。王凤起的特殊地位,再加上他待人傲慢的作风,更成为特别容易遭到攻击的目标。参谋处长邱云番,作战科长冯严得知王凤起在夜间打麻将一事,便一起向陈诚告发。陈听后很为恼火,这不是越渴越吃盐吗?前不久,正好蒋介石发了一道手谕:凡我抗日军人,奸、赌、烟,犯一者即枪决。陈不得不以身作则,严惩手下的侍从人员,因此当即把王凤起关了禁闭,接着集合所有长官部军官,宣读蒋委员长手令。代朴等人以为就要枪毙王凤起了,吓得不知所措。陈诚令邱云番关押王凤起7天,饿饭3日。
由于此事关系陈诚对待派系的态度,关押7天禁闭之后,撤掉了王凤起侍从参谋的职务,调任参谋处任作战科科长,把邱云番调离他任,冯严升为参谋处处长。邱云番很不服气,但也无可奈何。
王凤起认为,几经波折,他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有了实权,因而变得更加桀骜不驯了。
在参谋处处理重大战争问题时,他总是锋芒外露,直抒己见,其中有两件事最为突出:
4月间,参谋处长冯严责成王凤起写一份夺取重镇腾冲的作战计划,事先交代了几个要点。王凤起当即顶撞道:“既然你已有了底稿,还让我拟定什么?我成录事了,不干!”
冯严自知以往多有得罪,如今在一个锅里搅勺子,实在关系难处,但笔头上的功夫非王凤起不可,无奈,只好婉言相劝:
“老弟,难道你还在记恨那7天禁闭不成?其实呀,内情你有所不知,全是邱处长出于对你的嫉恨从中作梗,我这个做下属的也是没有办法,只好盲目从之而已,实在对不起老弟!事情……”
王凤起听到这儿,内心好大不高兴。什么玩意儿?昔日里人家得势,摆尾乞怜,狐假虎威,如今看人不行,就变个腔调落井下石,简直太不值钱,纯粹是小人得志,秦桧的角色!但王凤起也学乖了,再没直言顶撞,只是抢白道:
“事情已经过去,还提它干什么?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是,那是。”冯严处长敷衍道。
接着他把底稿推到王凤起眼前:“王老弟,那就请你办一下吧。”
王凤起低头看了看,眼下的底稿字迹很工整。心想,这又不知是谁为他代劳,王凤起知道冯严处长的字是整个参谋处里最拿不出手的,看了他的手稿,会使你心烦意乱。王凤起冲着这工整的字体,耐着性子看起来。冯处长坐在身边不住地盯视着室中,王凤起却不理会他的这种不礼貌的行为,自顾自地看下去,只见稿上写着:
兵力部署和三区分:腾冲为主区分,滇缅公路沿线为次要区分,车里、佛海为另一次要区分;命二十集团军霍奎章部在滇缅公路沿线布防,吕国权部在车里佛海布防。
王凤起看后,立即在头脑里形成一个画面:军队在崎岖的山路、闷热的丛林中艰难地蛇行。
王凤起霍地站起,挥着手中的红蓝铅笔,道:“不行!鉴于车里、佛海一带山路崎岖,正是瘴病发生季节,敌军难以在此地带行动,应将原计划分为两区分,把后两者合二而一,部署一个军即可;腾冲一线,日军主力为一个师团,3万人,我们要组织反攻,起码应有5倍于敌的兵力。即使这样,按我军素质也只不过与敌相等。”
这时门开了,参谋长肖毅肃端个盘子,上面点着十几支蜡烛走了进来,把盘子放到桌上,屋里顿时大亮。然后看了看王凤起,操着四川口音,声调冷峻地说:“我在隔壁就听到你的高论。”接着皱了一下眉头问道:
“你对敌人是怎样的估计?”
“这方面就如情报科提供的情况。”
肖参谋长气愤地嚷起来:“那你把日本兵看成啥子了?天兵天将?我们一个集团军都打不了他,简直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王凤起也激动地喊起来:“这是研究工作,少用大帽子卡人。咱们的番号是怪吓人的,集团军,集团军,可我们这些运筹帷幄的人总该有个清醒的估计吧!咱们一个军的实际人员连敌人一个旅团都不够。滇西七十一军是顶好的部队,可兵员每个连队充其量不过50—60人。咱最好不要以集团军来说,它只是一个没有固定人数的指挥机构……”
“好,那我们就按兵员来仔仔细细地算一算。”肖参谋长不服气地从墙上摘下一个大算盘。看情景都认真起来,肖参谋长拨拉着算盘珠,王凤起和冯严报数字,简单的加法在噼噼叭叭的声响中很快就算完了。计算结果,按这个部署只能集中相当敌人3倍的兵力。
参谋长肖毅肃和参谋处长冯严面面相觑,显得有些尴尬。
王凤起得理不让人地决断道:“这样去进攻腾冲,不啻插标卖首!”
“那你的意见是——”
“我的意见很明确,就是应倾全力攻击腾冲,其他两个区分设几个电台就可以。”
“那好,你的意见先放一放,还是按冯处长写给你的提纲搞一搞,这是陈长官的意见!”
王凤起大有不悦,但只好说:
“既然如此,那我后天做出来就是了。”
“不行,明天就要用!”
“明天?几点?”
“上午10点。”
王凤起沉思片刻,爽快地答道:
“好吧。”
“那时间——”
“这你就不用管了,误不了就是了。”
参谋长和冯处长走后,王凤起拉开军用被蒙头就睡起来。
第二天王凤起5点起床,把参谋处几个绘图绘得好的参谋叫起来,仍然按照冯严处长原来的意图,一反军事文牍常例,搞了一个以地图为主附加文字说明的别开生面的作战计划。
下午3时许,司令部召开作战会议,军以上负责人和司令部全体参谋人员都前来与会,肖参谋长特意通知王凤起务必参加。
只见陈诚病容尚在脸上,无精打采地坐在顶头。两排军官端坐在那里,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肖参谋长站起来宣读作战计划,王凤起并没心思去听,虽然计划是按长官意思作的,乍听起来头头是道,但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失败的计划。
参谋长宣读完毕,扫视一下在座的军官,室内鸦雀无声,毫无反应。肖参谋长用眼盯了一下王凤起,点名道:“王科长,你有什么意见?”
王凤起立即起立,毫无惧色地把自己昨夜与肖参谋、冯处长争议的几点一一陈述清楚。在座所有人都露出惊疑的神情:好小子,太胆大妄为了!这不是直接在反驳陈长官,否定刚才所议定的计划吗?
陈诚仔细听着,不时地点头,待王凤起讲完后,他却冷冷地说:
“你把你的意见拟一个稿子出来,我看。”
说完宣布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