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知府原是想要给傅祁暝一行人办个接风宴,被傅祁暝否了。
一来,案情未破,无心酒席,二来,他们一路奔波,喝酒倒不如睡觉。孙知府听了,觉得有理,便道:“如此,那便算了,等此案结束,本官为傅千户办庆功宴。”
庆功宴?那是不可能有的,但傅祁暝不会傻到现在去否了,含糊地点了点头,先将眼前的事给应付了过去。
这一夜,简单收拾后,众人便睡下了。
一夜无话。
二日一早,傅祁暝在衙门用了早膳后,就带着人去淮家班了,孙知府差点就没赶上,好在他多留了个心眼,让人盯着,傅祁暝一起身,就有人来给他报了信,孙知府这才勉强凑上了,陪着傅祁暝一道过去了。
他们出门时,程见袖还没起。
一路劳顿,好不容易睡个舒适,这不,就睡过头了。何况,本就无事,傅祁暝也没让人去叨扰,让程见袖睡了个够。
等到傅祁暝都离开官府小半个时辰了,程见袖才悠悠醒转,一瞧时辰,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眉心,问阮朱:“傅哥哥呢?”
“二爷啊,早就出门了,怕吵着小姐,特意交代了奴婢不能喊醒小姐。对了,早上还有不少锦衣卫的过来,说是感谢小姐的特产。”阮朱笑着说。
程见袖觉得自己给他们造成了麻烦,阮朱去外头买了特产之后,回来就一一发给了众人。大伙真没把这事放心上,本来就是程见袖受了委屈,哪里还能让人再来买东西给他们致歉的?
一开始,大伙不肯收,好在,阮朱是个机灵的,一听,立马直摆手:“这东西买了也退不了,你们不要我也没法子了。不管有没有这事,这一路来,我家小姐都靠诸位照顾,这么些特产,不值几个钱,大家就不要客气了,你们要是不收,我到了小姐跟前,也不好交代。”
大伙听了,你瞧瞧我,我看看你,好在这特产的确不贵,众人不是买不起,只是不会花这个闲钱,既然人都已经买回来了,大伙就没拒绝了,纷纷向阮朱道了谢。
昨儿个阮朱去送特产时,有些人不在,这不,今日一早就赶过来向阮朱表达了谢意,让她转述。
“他们有心了。”程见袖笑道。
“都说锦衣卫可怕,现在看来,倒是言过其实。”吟青刚端了面水进来,听到两人的话,说了一句。
阮朱主动从吟青手里接过了面水,又接了话:“外头传这些的,恐怕都没见过锦衣卫的人。有时候,这话传来传去就变的玄乎了。而且,也或许是我们遇到的这些恰巧就是好的,人都有好有坏呢,这锦衣卫里,自然也是有好有坏的。”
程见袖走过来,点了点阮朱的脑袋,随后才拿过一旁的巾帕洗漱。
这头主仆三人融洽,而傅祁暝已经与孙知府一道,到了淮家班。
月歌一死,不止梨亭戏楼受到了影响,淮家班也气氛低迷。这些日子没有再开戏,大伙连个练戏的精神都提不起来,只是习惯了早早起来练嗓子,作息已经习惯了,早早就醒了过来,可又不想动,一群人无精打采地坐在大厅这头。
倒有积极的。
江淮安还是一如既往地起来吊嗓子,不止自己练,还将班里的小花旦给叫上了。
小花旦叫绿沁,今年十四岁,进淮家班才三年,这些年学了些基本功,没有月歌的天分,但胜在声音好,长相出色,今年已经在淮家班开始登场了,只是虽是唱的旦角,总归不能和月歌比,一些小戏的时候,江淮安会让她挑大梁试试戏,在大戏中,她还是只能唱个配角儿。
如今月歌出事,这绿沁就是淮家班里最有可能接月歌的人,江淮安哪里会容许她轻怠下来,每日都要看顾她的功课,除此之外,也在外头搜罗花旦。
可惜,这些年来能够撑得起台面的花旦,都是有主的,哪里是那么好寻的。
傅祁暝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众人认得孙知府,见人一来,忙都起了身迎接,一旁的江淮安也停了声,上来见人。
“这位是傅千户,是本官特意请来调查此案,傅千户有些话想要问你们,还请诸位配合。”孙知府面色严肃地开口。
众人一听,自然应是。
傅祁暝直接寻了江淮安。
“江班主,可否借一步说话?”傅祁暝走向江淮安,虽说是头一回见,但江淮安这人的确好认,三十出头的年纪了,并不见老,长相清秀,大抵因为年龄大了些,还多了些成熟的韵味,而且因为唱戏的关系,他的身段很好。
一个照面,傅祁暝也不得不承认,江淮安是个长得好,又有气质的人。
江淮安冲着傅祁暝微微颔首:“请大人移步花厅说话。”
傅祁暝一行人由着江淮安带路去了花厅,留在大厅的众人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你听刚才孙知府说了什么?千户?锦衣卫的人?这事居然已经闹到惊动锦衣卫了吗?我这心里怎么越发慌了。”
“瞧你这个没胆子的,人是来查案的,我们又没做什么,不会找到我们头上来,你怕个什么?”
“你难道没听说锦衣卫的名声?就算我没干过什么坏事,那我心里头也慌啊。”
“别说,我也有点。”
“……”
江淮安将人带到了花厅,让下人上了茶水。
“江班主,我听说,死者月歌尸体上找到的那个木雕,与当日淮家班一出名叫隽娘的戏,妆容一模一样,此事可否属实?”傅祁暝上来就抛出了重点。
江淮安颔首:“的确如此。”
“不知当时给隽娘这出上妆的人是谁?”傅祁暝又问。
江淮安闻言,回:“是月歌本人。这出戏,是四年之前的事了,当时我们淮家班还不像眼下这般,勉勉强强凑齐了一个戏班子,没有闲钱去请这些,好在唱戏的大多都会上一些妆,便就自个凑活上了。当时月歌唱的是隽娘,那个妆容,便是她自个画的。”
“听说隽娘这出戏是出自淮家班,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傅祁暝又问。
江淮安沉默了许久,久到孙知府已经面色不善时,江淮安才开了口:“是小人所写。”
傅祁暝的视线停在江淮安身上,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见江淮安苦笑了一声,道:“虽是小人所写,但其中也少不了戏班子众人,里头有些细节都是他们帮着小人一道参谋的,还有这唱腔做派,也都是班里的人一道帮着钻研。小人只是想起了当年大家能和成一团,再看如今,心下唏嘘,请大人见谅。”
“既然这出戏是你们淮家班的心血,为何在它大火之后却又不唱了?”傅祁暝问。
江淮安面色微顿,他似是有些忍不住,伸手轻轻捂住了脸,虽然很快就放下,但是他这个反应,让傅祁暝不得不多留心了许多。
“因为,出了些事。”
“何事?”傅祁暝追问。
江淮安呼出一口气:“当时,我们戏班子里,有人意外落水,去了。”
这个事,让傅祁暝一顿。
“当时写那出戏时,小人便是以她做原型写的,里头隽娘的一些小动作,也是从她身上而来,后来她去了,这出戏,唱一回,小人瞧着心中便难受,是而做主停了这出戏。”江淮安说到此处,眼眶见红。
傅祁暝:“抱歉,提起了江班主的伤心事。”
江淮安勉强笑了笑:“是小人在大人面前出丑了。”
虽然傅祁暝很不想去提别人的伤心事,但是,尸体上的那个木雕与隽娘有关,而现在这个隽娘的原型又在多年前死亡,傅祁暝不得不继续问下去,其中很大可能会有所关联。
“不知江班主可否说说这位姑娘。”傅祁暝还是开了这个口。
江淮安并不意外,也不见恼怒,只是点了点头,稍作停顿后,才开了口:“她与小人一样,姓江,闺名明姝。明姝是被小人父亲收养的孤儿,自小便与小人一道跟随父亲学戏,小人学小生,她学的旦角,若无意外,在父亲百年之后,这淮家班便会交到小人与明姝的手上。”
“后来,父亲意外去世,明姝便陪着小人一起撑起了淮家班,那时候,日子虽苦,却也有盼头。而且,在唱戏上,明姝要比小人更有天分,小人更擅长的是写戏,小人写了不少戏,写的最为满意的,便是那出隽娘,原本,那戏是由小人同明姝一道唱主角儿,可就在这出戏刚刚练成,还没找到台子登台时,明姝就出了事,也不知是何人心肠歹毒,竟在明姝的茶水中下了毒,虽然后来瞧了大夫,但是还是伤到了嗓子,虽说话无碍,可声音却变得沙哑,无法再唱旦角,无奈,月歌便就顶上了明姝的位置。”
“明姝虽不能再唱戏,但她还会乐器,便就留在戏班子里做了个乐师,顺道帮着小人一道管理淮家班。虽然明姝声音受损,但眼看着淮家班越来越好,小人与她心中都欢喜,小人还与她约好,等那年年末,小人便与她成亲,可谁想……”
江淮安眼眶泛红,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明姝意外落水,那会小人正在外头谈场子的事,等小人回来的时候,明姝已经死透了。小人埋葬了明姝,而隽娘这出戏,小人再也唱不下去了,不止如此,明姝一死,小人也写不出新戏。这些年,一人顶着这个淮家班,有时候,小人也怀疑,小人的抉择到底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