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龙躯被沉重的金色锁链紧紧缠缚,落于地面。
天空中,千万道长剑如同落下的针雨,密密麻麻,闪烁着凛冽的寒芒。
“你若自戕祭剑,老夫便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褐袍老者居高临下,话语间仿佛是极大的施舍。
谢池渊身上已有几分狼狈,眉眼却是一片的冷寂,连半分眼神都未分给他。
锋利的剑峰就要落下之刻。
两人之间忽然互换了位置。
所有冰冷长剑,全都要返还他自身。
“云流仙君救我!”
碧玉似的长剑,如雨中翠绿的青竹破空而至。
可惜似乎有些晚了。
炸开的血雾如同绽放在冰雪中红梅,带着极致的绚丽。
血腥味弥漫开,就连本该明澈皎洁的云雾也被染成血色。
温云流看着众人,清俊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歉意,“抱歉,本君未能及时救下常宗主。”
这下,众人愈发激愤。
“你这不知悔改的魔头,我等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谢池渊满身戾气,即便是一人面对众人的围攻,也丝毫没有要退的架势。
温云流脸上的歉意也一点点消失殆尽,目光冷漠冰凉。
还不够么?
他望向玉嶷山的方向,眼神微微闪烁。
身形原地消失。
从知道悯生剑的事后就一直浑浑噩噩的宁无缺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温云流,忽地清醒过来,欣喜若狂。
温云流不是仙人转世吗,他一定有办法救清芜姐姐的!
然而宁无缺喜悦的表情在温云流举剑斩向昭雪池的那一刻就凝固住。
禁制上泛起无数弯折的波纹,似下一秒就会崩溃消散,但最终还是完好无损。
谢池渊正疲于应对着众人接撞而至的密集攻势,忽地涌出一口鲜血,脸上也苍白得毫无血色。
他立刻望向玉嶷山,目光死死盯在温云流身上。
任由那些法印,剑阵落在他身上,几乎是不要命地往玉嶷山冲去。
温云流眸中蕴着暗芒,又一次举起剑,又快又狠地斩在禁制上。
夜沉发出一声悲惨的剑鸣,禁制随即如同脆弱不堪镜面,被瞬间击碎,四散消弭。
蓦然,在禁制碎裂的刹那,一道皓然剑光向温云流疾冲飞出。
却被他拂袖轻而易举地挡下。
温云流手指禁锢住她的剑,语气温柔:“仙尊大人可是忘了如今可不是在仙界啊。”
两人实力差距过大有些超出了陆清芜的想象。
她皱起眉心,“你想做什么?”
温云流抬手轻柔地为她理脸颊的青丝:“仙尊作为仙界中最强的人,应该更清楚……”
他顿了顿,笑意微凉:“天道之下,皆为虚妄。”
就算汲汲营营修成了仙,也不过是变成了大一点的蝼蚁罢了。
而他想要成为主宰万物的那一个。
取天道而代之,成为这世间唯一的神。
隐藏在淡泊如水的君子外表下,是离经叛道的贪婪野心。
“你如此行事,难道不怕被仙界中人知晓。”她问。
温云流对她有问必答,嘴角挂着令人不寒而颤的笑,“仙界与人间的联系早已被我阻隔。”
显然,他已经为此事图谋了极久。
“仙尊安心,待我成神,定重新为你洗练筋骨。”温云流眸光落到她手腕的红痕,手中动作带着怜惜。
“重明台的南明离火是你唤醒的。”陆清芜眉头皱得更紧。
”不得已为之,望仙尊见谅。”温云流嘴上说着不得已,面上看不出丝毫无可奈何之意。
不然他怎么引他们至玉嶷山呢。
被火毒折腾的死去活来的陆清芜恨不得问候他全家。
温云流看着在仙界中宛如皎皎清月,不容凛犯,而此刻却只能被他用法力缚在原地的人,淡笑着道:“仙尊且好好看着便是。”
谢池渊呼吸紧窒,眼底全然是血腥暴虐的暗红,犹如一抹猩红血渍浸染在双眸。
温云流看着他疯魔的状态,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指间倾流出无数道的符文咒枷,乘机将人囚在其中。
一名世家老祖见状,欣喜道:“太好了,仙君擒住魔头了!”
温云流临于雪颠,白衣飘逸,意态高华,仿若尘世仙。
他俯视着由于围攻谢池渊而精疲力竭,身上俱是大大小小伤势的众人,忽地一笑,面上是一派的温润和煦:“本君还有一事需要诸位帮忙。”
众人见魔头被困,皆是欢喜不已,纷纷笑着应答:“能帮到仙君,乃是我等荣幸。”
同样来追悯生剑的徐无为目光落在困住谢池渊的符文咒枷上,暗红色,似干涸的血迹,透出一丝丝诡异,不像仙家手段,反倒像……
他内心顿时警惕起来。
然而,一个更巨大的诡异符文自血泥猛然蔓延开,将所有人笼罩在内。
温云流笑意不减,翩翩有礼:“那本君便在此多谢诸位。”
说罢,他任着那些人在法阵中垂死挣扎,转过身,语调温柔:“感觉如何?”
谢池渊听到与那个人如出一辙的声音,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猩红戾气,“你到底是谁?”
“你现在应该已经猜到了,不是吗?”温云流淡淡一笑。
谢池渊是天道眷顾的气运之子。
而在他眼中,谢池渊是最完美的容器。
未免被天道察觉,他下界夺舍了谢景安,并且在谢池渊出生后,用各种手段一点点蚕食天道气运,将天道气运纳入他体内。
换句话说,谢池渊是他一手造就的得意作品。
温云流当然不是故意跟谢池渊说这些话,他的所作所为都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让谢池渊彻底的堕魔——以乱天道。
“昆决庭的万年檀木,洞灵墟的钟石玉髓,苍山的藏龙灵脉……”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予的。”
“小时的你在我面前可很是听话得紧……”
温云流用着温柔至极的语调道破这世上最残忍的事。
谢池渊撑着悯生剑半跪在地上,鸦黑的长发散落在衣袍。
温云流看着面前马上就被咒枷锁住的人,越发满意。
然而下一瞬,温云流怎么也没想到本该将谢池渊一身天道气运炼化符文咒枷,竟然在他眼前碎了。
猛烈的法印猝不及防落在他身上。
谢池渊解开束缚,将陆清芜抱在怀中。
他满身都被黑色的魔气覆着,森寒阴冷,然而在漆黑的魔气中丝丝缕缕的金色光线若隐若现,与魔气相互缠结在一起。
既像是暴虐嗜血的魔神,又如不可凛犯的神明。
两种迥异矛盾的气质诡异地相融在他身上。
温云流脸上的如玉笑意一敛,冷冰冰地看着他,仿佛在俯视一个挑战他威严的蝼蚁,“谁允许你动用天道之力。”
雪白的袖袍翻滚,手中长剑猛地朝他杀去。
谢池渊将陆清芜放下,抬手挡住。
两人瞬间厮杀起来,出手更是一个比一个狠厉。
一黑一白的身影在似乎要天崩地裂的玉嶷山交错对撞。
然而势均力敌的局面,有了倾向另一方的迹象。
谢池渊脸上开始出现漆黑的细纹,如同最精致剔透的白玉上出现的瑕疵。
温云流长剑横下,冷漠地道:“妄图沾染不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谢池渊黑眸沉郁,气势暴涨。
温云流猝不及防被庞大的魔气碾落在地,手中长剑也折断。
谢池渊以手撑地,俊美的脸苍白无血,上面的黑色暗纹更多了,甚至连指尖都蔓延上,宛如穷途末路,似乎下一秒就会破碎开去。
温云流掸了掸雪白道袍染上的灰尘,姿态随意而高雅。
看着断裂的剑身,道:“可惜破尘伴了我多年……”
语气仿佛在惋惜手中的仙剑,又似在惋惜别的什么。
温云流手中断剑回旋。
谢池渊手中的悯生剑脱离,剑身闪烁出耀眼刺目的光芒。
悯生剑将陆清芜带至空中,莹泽的剑光以极快的速度将人笼罩其中。
陆清芜在凡间的这副身躯,本就是他千挑万选选中的,是他用冰魄玉骨炼成的傀儡。
他原以为陆清芜这般月姿高韵的仙人不会下界应劫。
可没想到她也抵不住修为尽散的下场,来应了劫。
而无情道天生是悯生剑最契合的,也是最适合祭剑的人。
现在,将由他来发挥悯生剑的所有力量。
温云流目光平静,淡淡道:“仙尊既修无情道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日。”
无情道虽强,却天命多舛,而悯生是将无情道修至至深者,逃离不了的宿命……
“我何时说过我修的是无情道了。”
清越的嗓音响起。
陆清芜手里挽着悯生剑,剔透的乌眸淡然,白衣胜雪,清逸如仙。
她当时要是修无情道了,某个人岂不是又要躲哪里哭去了?
再说……她也舍不得。
她偏头看向谢池渊,明眸眨眨。
谢池渊也望着她,洗练如墨玉的眸子怔怔然看着她。
温云流眸中出现一丝错愕,忽地笑出声,笑得有些无理无头。
他道:“我与仙尊相识千年,今日才知原来仙界最无欲无情的洛华仙尊,居然也会动心。”
他千算万算,想过所有可能,却从未想过陆清芜真的会对人动心。
温云流轻笑一声,接着道。
“可是你不杀他,你的仙位永远恢复不成。”
陆清芜执剑,风轻云淡道:“重新修一个便是。”
温云流一愣,眼眸被墨色浸染,清俊的脸上带上自嘲的笑意。
还真是一个符合她性子的答案。
明明她合该就是个天生无情无欲的人,也正是这样,不然他也不会觉得如此不甘。
他费尽心机的绸缪,到头来也仿佛成了一场笑话。
温云流理了理道袍,笑意清闲,如风拂玉树:“那本君就为两位新人送上一份大礼如何。”
他话语间,巍巍的玉嶷山以倾洪之势崩倒。
山巅的积雪寒冰如雨覆下。
震耳的轰隆鸣声络绎不绝,一瞬间仿佛要天崩地裂一般。
隐藏在玉嶷山背后的是魔界的大门。
狂暴的魔气四溢,似鬼魅罗刹夜行人间。
“这喜礼,两位可满意?”
温云流嘴角带着笑,身形也逐渐消散,最终归于虚无。
这究竟是哪里来的神经病?
自己一个人死不够,还要拖着大家一起。
陆清芜一脸凝重。
谢池渊扯住她袖袍,漆黑的眸子直直看进她眼底,显然猜到她想做什么。
“我不许。”
然而此时陆清芜的实力已经恢复至巅峰期,谢池渊根本拦不住,徒徒抓住一片空寂。
陆清芜手中原本平平无奇的悯生剑,此刻剑身的斑驳脱落,剔透无暇,如同没有一丝杂质的碧玉。
剑如长虹,磅礴浩荡,将巨大黑暗的魔界之门斩于剑下。
陆清芜用手中剑清洗天地,重定法则。
不知过了多久,谢池渊只记得,天昏地暗间,少女自万千雪光中而出,如同冰雪雕成的神像,不沾染一丝世俗的尘埃。
如轻盈的羽毛落入他怀中,在耳畔轻轻低语。
“等我。”
话落,便如黯淡的星星碎芒,在他怀里逝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