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周若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她和温怀信、温怀远商讨到最后，决定还是得把这件事先捅到温煜明那里，有他的帮助，他们才不至于举步维艰。
而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对于周老代的说辞，原本周若楠自然是嗤之以鼻，她的亲生父亲就是温煜明本人，哪来的抄家和叛国贼一说？
可是今天温怀信和温怀远的反应，却让周若楠产生了怀疑。
当她告知他们周老代的说辞后，这两人的表情都无比凝重。他们那般凝重似乎并不是因为温煜明的真实身份被发现、往事被揭秘，而是更像是因为一个不关乎温家、他们却又都知晓的秘密。
周若楠想起，当年她在门外时，温怀远对他母亲的死，是这样描述的——十三年前，温夫人带着温怀兮去别人家里做客，然而那家人藏了叛国卖国的歹人，上头去那户人家要人，只要交出卖国贼，就能饶他们不死，结果他们冥顽不灵、拒不交人，无奈之下上头只好开了杀戒，全家人无一幸免，温夫人本来只是个客人，奈何那时候根本没有人听她说话，最后她遭到了误杀。之后温煜明去要人，有人在灌木丛里找到了一个女婴，把她当做温怀兮交了出去。
叛国卖国的歹人……
周若楠一直觉得自己是本应该遭到误杀的温怀兮，然而如今她却冒出了一个念头，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其实是那一家叛国贼的孩子，而温怀兮是被当成自己遭到了杀害。秦婉娘带着自己逃出去后，便也将错就错，将自己说成是温怀兮，安上了温怀兮的生辰和名字……为的，只是自己往后可以安然地长大，不会遭人诟病。
不可能。周若楠摇了摇头，秦婉娘临死前的样子，哪里像是还在骗自己呢。
更何况，如果真是这样，温怀信和温怀远又怎么可能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还任她在温家长大。温怀信五年前亲口说过，自己可能是他们的亲妹妹。
而且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五年来，自己对温家的怨，岂非都成了一场笑话……？、
周若楠有些害怕，如果真相是这样，她或许便不能接受了。而假如她自己查下去，那么海乐门那边必然还会通过这一件事继续向她施压。她无法确定，当这件事变成了事实摆在面前后，她还能不能一心查案，又是否还有能力一心查案。
所以，她一定要让温煜明接手。
***
“这就是我们这几天以来查到的线索，我和温大哥、还有怀远都一致认为，如果事情关乎大烟，又牵扯到这么多条人命，那就应该查下去。”
眼下周若楠站在温煜明的办公室里，身体站得笔直，就在刚才，她将这阵子以来收集到的所有信息都整理成了报告，连同温怀远从周老代身上搜到的大烟一起交给了温煜明，并向着温煜明郑重地再次请求，事关大烟，希望他能追查海乐门的地下生意，追查赫尔曼和赵庆德的死亡真相。
温煜明面上有些生气，他皱着眉头，草率地翻看完了一遍报告，而后用有些生硬的语气开口：“我先前应该已经说过了，这件事你不用再管，我这边自然会查，你只要等消息就好。”
“但您后来没有查，并且之后也不打算查，不是吗？”周若楠面色不动，只平静地回道。
“我打不打算查，打算什么时候查，自然有我的安排，你既然在我手底下做事，那便应该明白，应当优先听从命令，谁都按照自己所想随心所欲地办事，那不是乱了套了？！你在警署干了也有一年半了，这点道理还不懂吗？！”
“我懂。”周若楠回答，“但前提是，这么做能让我问心无愧。之前您的所有命令，都建立在顾全大局的基础上，为的也都是查到案件的真相，但这一次并不是。”
“够了，不用再说了。”温煜明出声打断了她，“我再说一次，这件事你无需插手，如果下次再让我知道你私底下查，你就不用再在这里做事了。”
周若楠直直盯着温煜明的眼睛，最后叹了口气：“我知道署长是要顾全大局。我听怀远说过，海乐门的马老板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厉害主，就连您也要给他三分面子。既然是黑白两道通吃，那背地里有些不合规矩的勾当倒也正常。”
温煜明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但我也一直都记得您曾经说过的话。”周若楠顿了顿，继续道，“当年审讯肖兰的时候，您曾经对她说过，您甚至仰望着绝对的公义，渴求着完美的律法，让黄武雷那样的歹人钻了空子、逍遥法外，是您的失职，也是近海区警署的无能。但是现在，海乐门背后的勾当，已经牵连到了不止一条人命，他们昨天甚至直接开始对进行调查的我进行了挑衅，目的只是为了让我不要再查下去。那些开我国门的洋人，就是用这种东西毁了我国人的精神，摧毁了他们的意志，最后长驱直入，眼下，难道您真的忍心放任这一切不管、眼睁睁看着这东西再次在这沽城流通吗？”
周若楠说着，指着温煜明桌上的大烟道。
温煜明没有说话，良久，周若楠叹了口气：“如果在您的眼里，沉默不语就等于顾全大局，那我进入警署的初衷便也就荡然无存了。我本以为至少近海区警署与其他地方终归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然而这样看来，是我错了。在不在近海区警署做事，便也无所谓了。”
说完，周若楠她从兜里掏出了进入警署后得到的证件，双手拿着，上前一步，轻轻放在了温煜明的桌上，而后她略微后退，深深鞠了一躬，转身便走。
走到温煜明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她缓缓地伸出手去，准备按下门把手，却听到身后的温煜明发了话：
“你先别着急，这件事……你让我再想想。”
听到这话，周若楠转过身去，露了个有些心酸的笑，再一次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