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原本还趴伏在地上低着头的怀深缘突然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怀明章。
“索性你和刘松平还算低调，知道的人并不多，家里和学校操作一下，相信不会有人说出去的。虽然你在学校闹了这么一出，但未婚怀孕的事情目前也还只是学校里的传言，总归没有闹得太大，风言风语还没有完全影响到怀家，你现在趁着月份小，赶紧把这个麻烦处理掉，人的忘性很大，尤其是这个年头，你再忍忍那些闲言碎语，避过这段时间的风头，过几年你该嫁人就嫁人。”怀明章继续说道，在他看来，这是他，也是怀家能给这个不孝子孙的最后一个机会。
“我若是躲在家里，还能去读书吗？”沉默片刻，怀深缘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
“读书？流言碎语未消之前，你就不要想着抛头露面了，而且你看看现在学校对你的态度，还有那些教员和学生对你的想法，你再去学校就是自取其辱、不知廉耻。”怀明章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否定答案，“当然，你在家中也可以继续进行医理的研究。你很聪慧，但你也得知晓些分寸，你是个女孩，以前当你是拎得清的，所以对你如待你的兄弟，现下看来果然还是不行，既然如此，你就老实些，也好嫁人，不说嫁得多好、能为怀家争些光彩，至少把这件丑事彻底遮过去，休要再添麻烦！”
怀明章这顿教育的话语就如同一把把利刃，狠狠地扎进了怀深缘此刻本就已经残破不堪的心，她好不容易捡起来的自尊再一次因为自己曾经最崇敬的祖父而碎了一地，对她来说，这样的打击，并不亚于将她赶出家门。
她曾经以为她是幸运的，在这样的年头衣食无忧，家中虽已说不上富贵，但毕竟是医药世家，谁也不敢说自己永远用不到医生，自己也确实在怀家的庇护下得到过很多，而且身为女孩，她可以读大学，还可以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又在最美好的年纪遇到了自己最爱的人，之后本应该能顺利地进入人生下一个阶段——成为一名好医生，同时做一个好母亲。
可如今她拥有了孩子之后，却突然发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爱人、家族都是假的，只剩下她自己孤军奋战，不仅如此，所有人还都在嘲讽她、轻视她、唾弃她，怀深缘此刻突然有些分不清楚，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被这世间抛弃，还是她被这世间所抛弃……
一股同病相怜的自哀之情油然而生，凭着这一情绪，怀深缘开口大声道：“我不会放弃他的！”
听到这个回答的怀明章嗤笑了一声，似是觉得她不自量力、不识好歹：“你想好了，不会后悔？”
“绝不后悔。”
怀明章看着怀深缘眼中的倔强，轻轻摇了摇头，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出了最决绝的话：“既然你不知悔改，那从此以后你便从族谱中除名，不再是我怀家族人，与我怀家再无半点干系，怀家女深缘已于今日病逝，从此你不能冠怀姓，不能提及怀家，更不能以怀家人自居。”
怀深缘眼眶通红，嘴皮已经被牙齿咬破，她死死地盯着怀明章，对方同样看着她，平日里如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写满了对她的消极情绪，完全没有挽留的意思，此时她已经没有后路了，继续坚持自己的选择，至少还能带着自尊的碎片离开。
“好。”
***
“从此，这世间少了一个怀深缘，多了一个沈缘，还多了一个沈非。”沈非自嘲地笑了笑。
“之后，你母亲是如何带着你生活的？”
“年轻貌美却孤苦无依的单亲母亲想要在这世道带着孩子活下来，真的不容易，母亲离开怀家的时候，外祖母心怀不忍，偷偷地塞了钱给她，不多却也不少，也是靠着那点钱，母亲好歹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只是日子依然过得很艰难就是了。有一次她偶然经过沽海医学院，看到公示栏里贴了一个通知，其中有一张退学名单，里面就有她的名字，她就知道，她彻底回不去了。其实那个时候，原本说‘绝不后悔’的她已经被现实磨得悔不当初了，但她生性高傲不愿求人，更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和软弱，再加上被开除的刺激，便依然想尽办法强撑着，寻了些零工维持生计。”沈非语气平淡地叙述着过往，“后来我出生了，母亲也找到了纺织厂的工作，有了稳定收入，但她也不再是以前的她了。”
“你目前的故事里，告诉我的只有你母亲如何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但我还是要问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害她？”周若楠等沈非说完，将他母亲尸骨的验尸报告拿了出来，同时也将开棺验尸的照片放到了他面前。
沈非低头看着那些证据，没有说话，周若楠也不急，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沈非用力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回答：“是啊，她非常不容易，不仅养大了我，还供我读书，我应该感恩戴德，可我怎么就能对这样一个伟大的母亲狠下杀手呢？”
沈非的话答非所问，甚至像是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周若楠不说话，只盯着他。
一声轻笑后，沈非的双手突然靠近自己的脖颈，猛地一扯，将自己的领口扯得很开，动作很突然，可是他的声音却依旧平静：“看看这些，你们就懂了。”
他裸露在外的那部分皮肤，竟然布满了很多陈旧的伤口，周若楠微微眯眼，这些伤口，看起来像是同一种凶器留下的，而其上竟然还有缝合的痕迹。
沈非将手松开，衣领慢慢地恢复到了正常的位置：“不止这里，我身上有衣服覆盖的地方多得是伤口，你们不是很奇怪我的医理知识、尤其是外科操作是怎么练出来的吗？学校里的学生都是用解剖对象进行练习，而我，从小用的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