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楠离开村子的事情,只有王志勇、王超和周大山一家知道,他们本想要送送周若楠的,可周若楠拒绝了。她变卖了一些家里的器具,带着些零钱、自己的生活用品和秦婉娘的灵牌,天还没亮,就一个人向着沽城出发了。
进城后不过一天,周若楠便得到了卖报和送奶两份工作——因着要价比其他人低,还愿意比别人干得多。除此之外,她也得到了奶站老板的允许,可以晚上住在奶站的回收间里,只是她还得负责奶站每天的清扫工作。
虽然想想都知道辛苦至极,但好歹解决了自己在城里的生计和住宿问题,周若楠心里甚至有些乐观地想,她的新生活终于迈出了极为关键的第一步。
在忙碌和奔波之中,几个月的时间也就这样匆匆过去。
这几个月里,周若楠每天早上四点起床打扫奶站,五点打开门等着送奶车的到来,六点便已经得背着满满当当的沉重奶箱走街串巷送奶,送完以后基本已经过了正午了,她也舍不得吃好的,每天买个馒头,啃半个当做午饭,剩下的就是晚餐。快速吃完,周若楠也顾不上休息,她得赶快跑到卖报点,领取自己当天的报纸,然后就又背着补丁摞补丁的卖报包,街头巷尾地吆喝着将报纸卖出去。
有时候她运气好,很快就能将报纸卖完,早早领了当天的报酬赶回奶站去;有时候报纸不好卖,她就得看准时间,背着重重的挎包,赶在奶站老板离开前回到奶站,又找机会溜出去,一直到报纸卖完。如果到深夜都没卖完,她就得等到第二天才能领取头一天的报酬,还要被扣除一大半。
周若楠在城里的生活就这样循环往复。她饿过肚子,被克扣过工钱,冒着雪送过奶卖过报,也硬生生扛过生病和发烧,她还遇到过蛮不讲理责骂她的客人,甚至笑脸相迎地接过向着自己面门扔来的空奶瓶子……
可是周若楠从来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也从未放弃过希望。纵然她省吃俭用,也只攒出几个零钱,但也会时不时地给自己加半个馒头,她甚至还心想,虽然没有长太多个子,但身体应该是更结实了,力气可是大了不少。
一月,寒冬来临,周若楠依然背着奶箱冒着寒风去远海区的安华巷送奶。远海区是沽城比较老旧的城区之一,道路错综复杂,订牛奶的客户又很分散,其他孩子都不大乐意接那边的活儿,后来周若楠干脆将远海区都包了,送完其他地方再送这里。
这天上午她本来已经送完了牛奶,下午报纸又卖得好,便早早回了奶站,没想到奶站老板临时又派给了她一单,说是安华巷有一家突然多加了一瓶,得赶紧送过去。这一家住着个独居的老太太,每日固定要一瓶奶,也不知道今天怎么的,下午打了电话说是又要两瓶。
周若楠熟门熟路地将牛奶送到了老太太手里,还和老太太聊了两句,这下才知道,是因为老太太她儿子回来,才临时多加了两瓶奶。
告别老太太后周若楠便匆匆往回走,顺路还收了几个放在宅院门外的空奶瓶。
走到丁字巷口一户人家旁边,正要拿起别人放在门口的空瓶子时,周若楠突然瞧见巷口左侧那小院门口站了个穿着洋式校服的女孩。她见过那衣服,和温煜明的女儿温怀雪的校服一模一样,听说是什么贵族学校,还是洋人开的,学费贵得吓死人。
周若楠感到有些奇怪,她每天都要经过这里,可她从来没见过那家人开门,眼下突然有个贵族学校的女学生出现,周若楠便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那姑娘看起来比周若楠高一些,梳着两股长长的麻花辫,露出了白皙的脖颈,辫子上的头花是周若楠从来没有见过的款式,一闪一闪的很是好看,她一手提着个很洋气的皮包,另一只手抱了几个本子,站在这里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女孩敲了几下房门,可是房内并没有人回应,她有些踌躇地站了一会儿,又敲了敲门,在确认门内确实没人应声后,她似乎是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身向着更左边走去。
周若楠本以为她是准备离开,没想到女孩没走两步就停了下来,还冲着前方小幅地挥了挥那只抱着本子的手,看起来应该是碰到了认识的人。
鬼使神差地,周若楠贴着旁边人家的院墙多走了两步,探了半个脑袋过去,不一会儿便看到另一个小姑娘慢慢走入了她的视野。
这个小姑娘看上去更加瘦弱一些,似乎和周若楠差不多大,只是脸色不太好,眼下有些青紫,像是没有睡好的样子。她留着短发,齐齐的刘海刚刚好在眉毛的位置,她没有穿校服,衣着普通,一身棉布裙子,脚上是一双白色绣花布鞋,此刻她背着个竹筐,不大,但看起来很沉,对她来说背起来似乎有些吃力。
看见长发女孩的时候,短发女孩明显有些惊讶,不过很快脸上就带了笑容。
两人越走越近,交谈了几句,最后一起站在了小院门口,而后周若楠便看到短发女孩调整了一下背上的竹筐,吃力地从自己的裙子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
看样子这个短发女孩也是学生,难怪自己从来没见过她,周若楠平日都是上午来送奶,那时候学生都在上课呢。
不过奇怪的是,周若楠从来没见过这家的大人,而且如果两人是同学的话,这样的学生怎么会住在远海区……
正当周若楠心里嘀咕时,短发女孩又和长发女孩说了什么,而后两人笑着进了宅子。
看着被关闭的院门,周若楠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居然站在角落里看了别人这么一会儿,耽误了不少时间。她连忙回过身去,取下背后的奶箱放好,拿起旁边宅院门口的空奶瓶检查了一番,又小心地将瓶子装了起来。
然而当她起身离开、已经走了几十步时,后方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周若楠的心一抖,猛地转头,看到巷口的大树上因惨叫声惊起了许多麻雀,而惨叫的源头,正是那巷口左侧的宅院。
然而短暂而急促的惨叫声之后,宅子里再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