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温承蕴又早早地等在了陆宅书肆门口。
左右街坊虽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对他指指点点,但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立在那边,总有人要忍不住多看上两眼。
隔壁箍桶店的许叔正在挂招牌,看到温承蕴便恭敬地打了个招呼:“温大人,这么早来找含章啊。”
温承蕴赶紧上前帮忙,许叔惶恐,手忙脚乱麻利地快速挂好了招牌,生怕唐突了贵人。
他笑着望了一眼温承蕴:“将来不知道谁家姑娘有福气嫁给温大人这样的谦谦君子啊。”
温承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头看向陆宅书肆,恰好陆僧儒从里面出来,一脸严肃地睨了他一眼。
“温大人一个有婚约的人,总是这样堂而皇之地来这里寻我家含章似乎不太妥当吧。”
温承蕴闻言略惊,知道陆僧儒对自己有些误解,赶忙解释道:“陆伯伯误会了……”
“是误会最好。既然是我误会了你和含章殿关系,就请温大人以后自重,不要总来招惹她。”陆僧儒说完也不听他解释,自顾自地回屋去了。
陆含章收拾妥当准备出去,见父亲一脸嫌恶地走进里面,而温承蕴则尴尬立在外面,大概猜到了一定是陆僧儒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不用理我爹爹,他是个老古板,我们正常查案,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陆含章安慰道,“走吧。”
“不是的,你等我一下。”温承蕴一边回复陆含章,一边直直朝着陆僧儒走了过去。
“陆伯伯,我要澄清一下,您刚刚说的误会,一半是真的,一半不是。”
陆僧儒抬头看他,眉头皱得更紧了,脸色更是板得像一块砖。
温承蕴没有理会陆僧儒抗拒的表情,言语真诚:“我说的一半误会是指我与叶家小姐的婚约不是真的。另一半误会则是,我对含章殿感情是真的。我心悦于她。”
陆僧儒没想到温承蕴会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令人害臊的话来,震惊、尴尬、恼火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竟然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
陆含章听得也是满面潮红,但又不好在自家爹爹面前表现得扭捏做作。
她只好跑进来,迅速将温承蕴拉了出去,赶紧离开这个让人不自在的窘境。
“我说的都是真的。”温承蕴跟在陆含章身后,默默说道。
“我知道了。”陆含章淡淡回应。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半晌,陆含章才回过神来:“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哦……我有一事想要问你,我记得你说过曾看过一些百工技艺的书目,可有什么类似纸鸢之类形态似鸟类,利用机关可以飞翔的物件?”
“大人的意思是,做成飞鸟形态的琼花傀儡吗?”
“不是,是木鸟!你还记得吗?阿青他极擅木雕技艺。而且,第五人丧的谶谣中有一句是精卫力虽弛,碎骨无尸全,精卫不就是飞鸟吗?”
陆含章感到脑中灵光一闪:“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确实有会飞的木鸟。古籍中有提过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木鸢即是会飞的木鸟。只是大钺的工匠还无人能制。”
“千牛卫中郎将蒋元奇说,尸块出现在宫中前夜,唯一的异常就是每日黄昏飞过的苍鹭由一波,变成了两波。”
“所以,大人觉得有一波苍鹭是带着冯元资尸块的木鸟?”
“没错,利用割断一半的绳索之类的,将尸块挂在木鸟之上,只要计算好飞行距离,飞抵宫中之时,绳索恰好断裂,尸块自然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空地上。”
“100多块尸块,所需的木鸟可不在少数,阿青恐怕无法在冯府偷偷制作。”陆含章思索道,“我记得杨叔说过,这几个月阿青每到休息的时候,就回出去给人刻观音来着,莫不是……”
“很有可能!”温承蕴眸色一亮。
两人从杨叔那边得知,阿青口中雇他刻观音的人住在葑溪街,陆含章绘了一张他的肖像,沿着葑溪街一路找了过去。
在街尾,一个乞食的叫花子认出了画像上的阿青:“他给我吃过东西。我记得他好像是从拐角那间带院子的茅屋里出来的。”
那是一处十分僻静的小屋,院子很大,黄泥筑成的院墙出奇的高,私密性极佳。
奇怪的是,院门并没有上锁,温承蕴轻轻一推,院门就吱噶着打开了。
院子里空落落的,堆了一些木料,还残留着一些刨花和木屑。
温承蕴和陆含章对视了一眼,心中暗叹找对了地方。
低矮的茅屋,样子十分古怪,除了一扇门,竟然没有一扇窗户。
屋门没有关,但从外面远远看过去却黑漆漆的,分辨不出里面的样子。
温承蕴伸手将陆含章揽到自己身后:“你躲在我身后,我们慢慢进去。”
屋子里除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几乎什么都没有。
桌上是一对熄灭的白烛,温承蕴上前探了探温度。
“冷的,看来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陆含章吸了吸鼻子,皱起了眉头,有一丝怀疑自己闻到的气味。
“似乎有一股血腥味。”她将目光从那对白烛之上,移到了联通这间房间的另一间房间的方向。
温承蕴取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白烛,朝那间房走了过去。
“啊!”
看着眼前的景象,陆含章轻声惊叫了一下。
地上满是没有清扫过的血迹,墙角是冯元资占满鲜血的衣服,和一堆零乱的木头。
温承蕴同样心头一抽,嘴巴抿了起来。
“你别过去了,就站在这里等我。”
温承蕴踏在被鲜血染成赤红色的地面上,来到墙角边翻看那堆木头,一个个飞鸟形状的翅膀提醒他,自己的猜想没有错。
冯元资的尸体,果然是被木鸟运到宫中的。
温承蕴扒开已经被敲成碎片的木鸟,底下还摆放着浸满了干涸血水的木工刀具。
代表着锋利的金属寒光,已蒙上了赤红的象征着生命的血色。
就在这一把把精巧的刀具之下,冯元资被当作一个复仇的祭品,被精细地雕琢,每一下都是被他迫害的冤魂对他的审判。
温承蕴匆匆起身,他亟需将冯元资尸体出现在宫中的手段向皇帝回禀,以稳住他惶惑的心神。
只有安稳住皇帝的情绪,才能求他推进谷祁年案的重审。
只是,温承蕴还是迟了一步。
皇帝比他想象得要更心急,也更害怕,因为他心中那个见不得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