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人丧的谶谣案只能算破了一半。
温承蕴反复地读着那首关于土难徒或者说曹金藏的谶谣。
“三人丧 勾连善作歹 胡虏淫巧乖 怨念生业火 蒸笼地狱埋”
这歌谣中的“勾连”二字让他脊背发凉。
谷祁年如果是被陷害的,那么陷害他的人,可能不止是朝中的敌对,比如冯元资,也许还牵涉到西域各国。
在暗处的人,似乎对当年谷祁年谋反案的线索查得比他要清楚得更多。
那么,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是为了报仇,悄无声息地杀死这些人,或者制造成意外便可以了。
何必要将凶案搞得如此离奇诡异,引得皇帝要特地成立诡案司来严查呢?
他们难道就不怕自己被揪出来吗?
温承蕴越思考就越觉得森森的寒意。
忽然之间,一个想法在他脑中如流星般划过,他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看到奇象的孩子。
只是那双黑瞳之中,没有好奇和喜悦,只有无尽的凄恻和惶恐。
也许他们这么做,是想借诡案司之手,借着谶谣案将当年冤案的真相公之于众。
因为在他们眼里,下令诛杀谷氏九族和朔方军一众将领的皇帝,也是凶手之一。
他们要在不知不觉中让皇帝颜面扫地。
想到这里,温承蕴忽然悲从中来,有很多很多的办法可以揭露真相,但他们选了最难的一种。
为的只是向皇帝示威,可这又能给皇帝带来多大的伤害呢?
不对!
温承蕴想起了羊皮卷上的第一首谶谣。
“首死佛前,末死天极”
他们不仅要毁了皇帝的颜面,还要取他的性命。
这不可能!
就算他们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触碰到皇帝的一根手指头,更何况他们居然还事先提醒了皇帝。
如今的宫内,戍卫比之前要严密百倍千倍。
上次皇帝出宫,所行街道更是扫清了所有的行人。
还有,济慈大师,为什么他也会被杀?
明明从所有人的嘴里听来的都是他和谷祁年是挚友。
温承蕴的脑中仿佛有一条楚河汉界,不同的猜测如两方激战的士兵,焦灼地对抗拉扯,最后融为一片混沌。
窗外,响起一记惊雷,很快入夏的雷雨就哗哗地下了起来。
雨水打湿地面,空气了翻滚起一股灰尘的气味。
温承蕴又想起那日在提到土难徒的时候,郭巨挺分明说了“他其实是……”
他似乎要说出些什么来,但却被冯元资的到来打断了。
冯相的到来,是否真的是为了阻止郭巨挺说出些什么,这是只是巧合呢?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郭巨挺了。
他决定要通过郭巨挺,挖一挖冯元资,看看他在当年谷祁年的谋反案中有没有做什么手脚。
上次面圣,还没来得及将假虎符和皇帝诏书呈给皇帝,他就被革了职。
这一次,不论皇帝如何震怒,冯元资如何挑拨,他都要顶住压力说明原委。
如果他能在接下来的惨案没有发生之前,说动皇帝让他重查谷祁年谋反案,也许才能真正阻止谶谣案,让羊皮卷上的不再新增文字。
————
滂沱的大雨倾泻而下,顾无弃从里到外,已经被浇得全然湿透了。
他在吴媒婆家门外站了2个多时辰了,只为了求得吴媒婆开门。
“你走吧……”吴媒婆朝门外大喊了一句,就再也没有理睬顾无弃,更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竟然会在外面站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一早,她打开大门时,才发现他已经门外淋了一夜雨了。
雨已经止住了,顾无弃的儒衫因为被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
原本就白得像寒冷的月色的脸,此刻更加苍白。
吴媒婆吓了一跳,看他狼狈虚弱的样子,心下不忍。
“你又何苦这样呢。陆家姑娘的八字我本就不想再给姚家了。我都已经知道你们两个的关系了,又怎么会再去促成这桩婚事呢?”吴媒婆说着,回到了屋里,将陆含章的八字递给顾无弃。
顾无弃挤出一个惨淡的笑:“谢谢!其实……其实我们并没有私定终身,我们是医馆的师兄妹关系。她那日这么说,只是想骗你交出八字。”
吴媒婆脸色一怔,吃惊不小:“哪有女孩子拿自己的名节这样玩笑的啊。”
顾无弃躬身给吴媒婆作了个揖:“她年纪还小,一时语快,顶撞了长辈,望您不要同她计较。也为了她的名声,不要将此事传扬出去。她家是做生意的,最怕闲言碎语。”
吴媒婆看他真诚,又淋了一夜的雨,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顾无弃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哪知在路上就晕倒了,被认识的人抬回了博仁堂。
蔺道仁看着他一身湿衣,摸了摸额头,果然热得发烫。
昏迷之中,他还喊着陆含章的名字。
八年前,蔺道仁在无名沼地附近捡到了十二岁,父母双亡的顾无弃,之后他就一直跟在身边。
后来,因为要找人抄书和绘册的原因,陆含章也常来博仁堂。
陆含章不学医理,但对花草药学十分感兴趣。
两人从小就以师兄妹相称。
可蔺道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了在顾无弃心中隐秘的角落已经有爱慕的种子在发芽了。
只是,这颗种子被顾无弃隐藏得极深,甚至他有意在压制这种爱慕,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只是萌芽的状态。
如今,孩子已经大了,蔺道仁决定推他一把。
他派人将陆含章叫了过来。
“顾师兄生病了吗?”
陆含章看着顾无弃原本白皙的面庞,烧得通红,将手覆在了他的额上,果然滚烫。
蔺道仁把顾无弃紧紧攥在手里的一张纸条递给了陆含章。
陆含章认得,那是父亲的字迹,写着自己的生辰八字。
她立刻明白了,他应该是去找吴媒婆了。
陆含章坐在顾无弃的塌边,看着他干涸的嘴唇,心中泛起一阵感动。
“含章,我是看着你们两个一起长大的。有些事情,你可能没有发现……”
一只手拉住了蔺道仁的衣角,轻轻扯了一下。
“顾师兄,你醒啦?!”陆含章高兴道。
顾无弃挤出一个虚弱的笑来,点点头:“师妹,我有点口渴。”
“我给你倒水。”陆含章起身,提起桌上的茶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她转头,投给顾无弃一个无奈的笑:“水没了,我去厨房给你倒。”
陆含章一走出房间,顾无弃才放开了蔺道仁的衣角。
他惨然地看着天花板:“师父,不要告诉含章……”
“你是说不要告诉她,你对她的心意?”
顾无弃转过头,默认了。
“为什么?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蔺道仁不解道。
“我只是怕……怕我不是那个可以给她带去幸福的人,更怕……”
顾无弃没有说出后面的半句话,他更怕陆含章会说出,她已有心悦之人,而这个人不是自己。
与其这样,他宁愿陆含章一直都不清楚他的心意,这样他才能像从前一样,留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