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董市令不是水性极好的吗?怎么就淹死了呢?”
“听说是被水鬼附了身,自己跳到池子里淹死自己的。”
“又是鬼怪作祟吗?和兴福寺的是同一个恶鬼吗?”
“应该不是,他家闹水鬼已经有一阵子了。”
温承蕴没有直接进董府,而是在门口听了一阵老百姓的闲扯。
董贤死了!
温承蕴心中有些惊骇,为何如此凑巧?
昨日,济慈大师死在了兴福寺。
董贤家的仆役赵江昨日去了兴福寺,也死了,死状和济慈大师一样。
如今董贤也死了。
三个死者之间明显有着关联,难不成真的是鬼祟作案?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陆含章,对方神情坚定淡然。
温承蕴微微一哂,立刻打消了刚刚的念头。
是啊,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
这三案之间的关联也许正好可以帮助解开济慈大师的死亡真相。
通禀过后,门房黄升把他们几人引进了门。
董府对面的茶铺门口,乞丐小九饿了一上午了,没精打采地蹲坐在一边。
忽然,有人将几个铜板丢进他的破碗里,小九立马喜笑颜开,抬头一看。
一副富家少爷打扮的年轻人嘴里叼着牙签,蹲到了他的旁边。
“程少爷。”小九陪笑道。
“小九,他们什么人?”被唤作程少爷的人用下巴指了指刚进门的温承蕴和陆含章。
这乞丐小九整日在神都城里乱窜,消息比谁都灵通,立马如数家珍起来。
“那个雄姿神武的大人,是太子太师府的二公子温承蕴,刚被皇帝封了大理寺少卿。那女公子好像是城东陆宅书肆的少掌柜。”
“怪不得有些眼熟,原来是他。”年轻人喃喃自语道。
温承蕴和陆含章一行,绕过前厅影壁,一座精美的江南园林映入眼中。
回廊花窗、移步换景、美不胜收。
穿过一个月亮门洞,就看见一池碧水。
碧水一端是一片由太湖石堆砌起来的假山丛,唤作“小瀛洲”。
水面又有太湖石铺出的一条蜿蜒的小径,直通到岸边。
岸边立着一座精美的楼阁唤作临波轩。
此刻,董夫人正被下人们搀扶着,跪坐在临波轩檐下的一具尸体前,失声痛哭。
想来,地上的尸体就是死者董贤。
尸体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腿上和腰上都缠着几缕水草。
看上去像是在水中被水草困住,才溺亡的。
温承蕴报上了家门,晖山立刻开始查验尸体。
下人扶起董夫人到一旁问话。
“赵江是我们府上的家丁,因为家中闹鬼,昨天是我让他去兴福寺的,可他一夜未归,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董夫人杨惠娘虽已是不惑之年,但风姿依旧,温婉娇媚。
此刻更是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温承蕴告诉他赵江已经死了,就死在兴福寺不远处。
这可把杨惠娘吓得不轻,立即止了哭泣,杏眼圆睁,呼吸急促,身体发起抖来。
“是水鬼,一定是水鬼报仇来了。”
说完,杨惠娘眼睛一闭,晕了过去,被几个丫鬟架回屋中休息。
黄升倒是热情,告诉了温承蕴夫人如此激动的原因:这半年来,府中总闹水鬼。
“准是那水鬼没错了。”黄升哀怨地说。
“黄兄何出此言?”温承蕴问道。
“哎呀,大人,不敢当,不敢当,叫我黄升就好了。你不知道,我们老爷是江南人士,水性极好,怎么可能会淹死呢。除非是被鬼缠身啊。而且昨天,他是自己走到那池边,跳进去的”
“哦,是你亲眼见到的?”温承蕴并不相信什么水鬼缠身的鬼话。
“我是没见到,但夏娟和福叔都看见了。多亏了福叔看见才把老爷救了上来,只可惜……老爷还是没救回来,哎……”
温承蕴安慰了几句黄升,又转向丫鬟夏娟问话。
“夏娟姑娘,可否请你把当时所见说于我听。”
温承蕴态度谦逊,语气宽和,让一旁惊魂甫定的丫鬟夏娟感到了些微的安抚。
“陆姑娘,劳烦你替我做一下记录。”
温承蕴转身又向黄升借纸笔,被陆含章阻止。
“不用了,我随身有带。”
只见她从斜背着的一个月白色布袋里取出一套行囊笔和一卷黄麻纸。
虽才相识半日,温承蕴对于陆含章的稳重妥帖已洞悉无遗,所以并未太过意外,会心一笑转头等待夏娟回话。
“昨日,老爷在临波轩喝酒,遣散了下人,不让打扰。我每天晚上都要去东院花圃伺候那几株昙花,昨天刚走到转角的回廊处,就从花窗里望见老爷……”
夏娟的声音忽然尖锐了起来,眼神空洞,颤颤巍巍地继续说道:“老爷他披头散发地从门口爬了出来,一边爬,嘴里一边发出让人脊背发麻的怪叫声。爬到池塘边,他忽然站了起来,双手平举,抬脚向上一跃,直直地跳进了水中。我吓得立马大叫了起来,但又不敢靠近,只好跑去前面喊人。”
温承蕴移步到夏娟所说的回廊处,透过花窗看向临波轩,虽有一些距离,但视线毫无阻挡,景物人影全都看得真切。
“福叔,当时你就在近旁?”温承蕴又向福叔问道。
“是的,大人。我当时出来上茅房,听到夏娟大叫,跑到侧门这边,就看到老爷跳入水里,沉了下去。”
“据说董市令极善水,入水后没有挣扎凫水吗?”
“没有。”福叔回忆着摇了摇头说,“我跑到池子跟前,见老爷入水的水面波纹渐渐消失,也不见他上来,就赶紧跳进水里救人。摸了半晌,才找到了老爷,可谁想到老爷身上缠满了水草,我拉了半天也拉不断,自己差点也憋死在水里。后来,我浮上水面,黄升他们也赶到了,我让他们给我拿了把刀来,又下水,把老爷身上的水草都砍断了,才把他的尸体拖上来。”
福叔仿佛也是惊魂未定,眼睛直盯着那池幽碧的池水出神。
“方才说这府中曾闹过水鬼,是怎样的水鬼?在场的各位,可都见过?”
“他们几个都见过,我没见过,我要是见了,倒真想靠近点瞧瞧。”黄升的胆子明显要比其他人大许多。
“那水鬼就立在湖水中,露出半个头,黑发从正面铺下来,看不见脸,就和老爷淹死的样子一样。”
夏娟瑟瑟发抖地回忆道。
“那水鬼吓人得很,浮出水面的半个头,会像蛇一样在湖面上游动。”叫秋兰的丫鬟说道。
“我也见到过,那水鬼有一次还在那池上的小径上趴着,吓得我赶紧逃了。”福叔回道。
陆含章一边记录一边觉得十分地蹊跷,既然这临波轩闹水鬼已有半载,为何董贤还要深夜在这里一人饮酒呢?
心有灵犀一般,温承蕴不解地问道:“董市令不怕这水鬼吗?”
黄升回道:“老爷也没有见过水鬼,觉得是下人们看花了眼。自己吓自己。”
“大人,死者瞳孔放大,眼球上有血丝,耳膜有破裂出血。在他的口鼻中发现少许了淤泥,初步判断是溺亡的。后脑有一处肿胀,没有出血,可能是遭人击打或者磕碰所致。死亡时间大概是昨晚亥时。具体还要把尸体带回大理寺解剖才知道。”
晖山回禀道。
“真的是淹死的?”
晖山点了点头。
“身上可有其他伤痕,特别是手脚处?”
“并无。”
在此之前,温承蕴有过一个猜测,也许这董贤是先被杀死,再利用傀儡丝线之类的东西控制了尸身,拖入水中,伪造成被水鬼缠身,自杀溺亡。
但晖山的检验绝对不会有错。
也就是说,跳进水里时,董贤确实还活着,一个活人为何会做出如此诡异之事?
一个极善水性的人,又如何会活活淹死呢?
层层疑云笼罩在温承蕴的心头。
他自然是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水鬼的。
可是,董贤确实是在两个目击者的眼皮子底下,如被鬼附身一样,自己跳入池中溺死的。
假设这个水鬼是凶手假装的,他是如何让董贤乖乖自己跳水自杀呢?
当时,他又在哪里呢?
一种可能是藏身在池水中。
温承蕴刚刚在池子边已查看了一番,现场留下的痕迹和两个下人的证词对得上。
昨日卯时的阵雨将砖石地面冲刷得十分干净,黄升和几个下人在池子西侧岸边把董贤和福叔拉出了水面时,带出了不少池中荇藻和泥垢,众人一阵踩踏,在地面留下了一串凌乱的脚印。
反观池边的其他地方都没有留下类似有人从池中爬出的印记,可见除了他们,并无他人再从池中逃脱了。
温承蕴走近看了一眼此刻平静的池水,想到黄升说的,将老爷捞上来后,他们一直围在着临波轩前,未曾离开,更没有看见什么异常。
难道这凶手还在池中,这绝不可能是人所能办到的。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并没有藏身在池中,而是藏身在这临波轩内。
温承蕴唤了陆含章一起进到轩内。
圆桌上几道残羹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一只小小的酒盅突兀地摆在桌上。
为何说是突兀,因为桌上明明有两副筷子。
陆含章用眼神示意温承蕴,他立刻心领神会。
“昨天,老爷是一个人喝的酒吗?”温承蕴转身问黄升道。
“昨天,老爷是……”
“是一个人!”杨惠娘的声音打断了黄升的回答。
黄升的脸上明显露出了诧异之色,磕磕巴巴地说:“是,是,昨天老爷是一个人喝的酒。”
陆含章敏锐的发现,侍立杨惠娘一旁的小丫头冬梅微微偏头瞥了一眼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