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棺材里的人,进棺的时候,因为被冷冻过,所以脸上是覆盖着一层的白霜。
而现在,经过一路的颠簸,她身上的白霜全部都化开,毫无血色的脸颊衬着刚换上的红色寿衣,安静得美轮美奂。
伍晨默默的看着,眼中凝合着一些说不清的情绪,有伤感,有烦扰,更多的是无力。
司机是个老汉,他看着红姨这样,有些震惊似得,随后点了颗烟,眯着眼睛看了眼太阳,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后,一颗烟抽完,他碾了烟头叹气:“你俩赶紧的吧,这尸体存了太久,又折腾一路,放到明早估计要臭,到时候下葬也不好看。”
可我有些奇怪,红姨的相貌一点儿也没改,怎么可能臭?
但总归也是要葬的,当然越快越好,我和伍晨应着,将抬尸的找来,一路要上山。
然而,因为都下午了,抬尸的不愿去那老坟坑,非得等第二天上午才干,还说,一般下葬都是上午,谁家下午下葬。
我和伍晨商议着:“不然……棺材先在这停一夜,明天早晨再下葬?”
伍晨表示都可以,那几个抬尸的也连连点头:“那你们明早联系我们,到时候再说。”
“哎哎别走啊!”突然有个人开口拦住了他们,然后每人递了一颗烟:“先等等,抽颗烟再走。”
他是之前拉尸体的司机,几个抬尸的都不认识他是谁,但递到手边的烟没道理不抽,所以便接过来点燃了等着。
一颗烟的时间,他能干嘛呢?
那个司机凑过来,给伍晨递了一颗烟:“小伙子,借一步说话?”
伍晨之前在学校鬼混的时候也抽过烟,后来我嫌他嘴里有烟味还总凑过来占便宜,骂了他几句,就再不抽了。
所以现在的司机给他递烟的时候,伍晨瞥了他一眼,摆摆手:“媳妇不让抽,戒了。”
我眉头一抽,瞪了他一眼,叫他不要胡说。司机一脸的尴尬,叹了一句:“呃……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然后吧嗒两下烟,就提了正事:“我拉尸体有三十年了,从来没见过你母亲这样的,我想这件事还是不宜再拖,不然一定会出事。”
“出事?出什么事?”
“你也知道,你母亲不是新鲜的尸体,而是在冷库已经冻了一个多月。你想想,就算是一块猪肉在冷库里面冻一个月又会是什么样?我之前也见过几个,那化开了之后都是一团黑瘪的,你母亲却一点儿都没有改样,这不奇怪么?”
“可这又能代表什么?”
“代表什么我说不准,但我觉得不对,就说给你听听,若你不信,与我也没什么大关系,就浪费了一盒烟而已。我是看你俩都是个孩子,才好心开口,这死伤之事里面门道大的很,年轻人可不要不信邪。”
伍晨沉思,不再言声。
的确,一旦人死了,相貌就会发生改变,身体里的物质也会开始沉积,出现尸斑等东西,可是红姨却除了皮肤苍白一些,别的都没有变化,这真的很奇怪。
我转念一想,要说在外面过夜没什么难的,可这毕竟是在村里。
咱们在这村子里除了那个姥姥生前的废弃房子之外根本没别的地方住,而那房子……我不想再回去,到时候又会想到不该想的。
无论是那个草垛,还是那些发霉了陈旧的被子……我都看也不想再看一眼。
于是我和伍晨又改变了想法,手里还剩下一些钱,给那些抬尸的每个人加了一百块之后,他们就乐呵呵的接了这单生意,并且答应以后若有此事再找他们。
我嫌恶地翻了个白眼儿,谁家闲着没事儿总死人?找抬尸的一次就够了,才不想再见到你们!
匆忙和几个抬尸的以及之前和伍家相熟,特地来给红姨送行的村民一起往山上祖坟里走,伍晨在前面打着招魂幡,手里撒着大钱儿,一步一声妈,引着红姨往下葬之路去。
越往前走,我越觉得脚下荒凉。
往事历历在目,这一个月的相处,除了医院,也就是这个老山村了。
那块石头,是我把伍晨从那扒出来的,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碰死尸。
还有那块,那块有个坑,是墨衡砸出来的,那底下原来不知道住了个什么,抓住了伍晨的脚,把他缠住,好不容易才引了回来。
虽然现在伍晨醒了,不记得那天的事,但我却记得。
依稀记得月色下的男人笑吟吟的拉过我问:“我好看吗?”
我答:“好看。”
他又问:“那你喜欢我么?”
我答:“喜欢。”
他好像,一直都很想从我嘴里讨一句喜欢。
他总是问我,是否喜欢他。
从第一次在荒郊野外里问,后来每次上床的时候问,睡觉的时候问,起床时候问,每次都是笑吟吟的,像是在讨好。
可我却一直没能如愿的说出这两个字,即使说了,也是违心,随口敷衍他的。
我总在想,我有什么资格说喜欢他呢?没那个资格就不要说……
还记得我在这里被活埋的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那时候的他,眉眼俊的不似凡人,若不是我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狐狸,我想我一定会被他死死的迷住。
不过现在……结果也是一样。
明明在一起才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在一转眼都过去了半个月,他却仿佛还存在在我的生活之中,挥之不去,忘之不能。
唉……真是犯贱啊……
我低着头,想着想着,却突然觉得不对。
既然他是那只我一直梦到的狐狸,那就应该从他一直盯着我开始算起。
大概十年了,十年前,正是我被奶奶赶出来的时候……是……那年……时间久远的记忆太过模糊,我想了很久,才有个人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
是他……!
当初,把我从那个洞里抱出来,还给了我一件衣裳的大哥哥,是墨衡?!
是了是了!当时天太晚,我记不太清他的样貌,但我记得自己当时在想他长得比画里的人还好看!而且,前一秒温柔的给我披上衣服,后一秒沉着脸让我不要再来。
这般善变,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那按照这样算起,他是一直跟着我,就连二麻子他们都替我挨个报复了一下,让他们上门道歉为止。
所以我掉进野湖里那次,既然不是秦青把我弄上去的,就可能也是他!
虽然只是猜测,但我回忆了一下,在我绘声绘色的对墨衡说秦青救过我,企图感动他的时候,他竟皱眉不爽,虽不解释,却一副气的快吐血的模样,黑着脸干脆甩手走人……
这般的反应,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原来一直是他……是他啊……
我心里正绕着奇异,忽然听前面抬尸的几个壮汉发出一阵惊呼!打断我的冥想。
抬尸的扛着十分重的大棺材,虽然不累,但毕竟也是上山,路上稍微休息了一下,喝了口水才继续往山上走。
可等再想把棺材抬起来的时候,却是四个壮汉咬着牙憋了满脑袋的汗也没能把棺材再抬起来!
这棺材!镶在地上了!
看到这情景众人都十分震惊,有几个来送红姨的村民不信这个邪,上去扛了几下,果然没动。
十几个村民加大汉,一起使劲儿,这棺材犹如长死在地上似得,一动也不动!
旁边跟着的,一个负责丧事的老头子,绕着棺材转了几圈后,嘀咕出声。
“这是死者不想走啊,她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愿没完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