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白晓芙在雨夜里漫无目的游荡了许久。
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打在头上、脸上、身上,她却毫无知觉。
她已经想不到应该去找地方躲雨。
又或者,逐渐清醒、接受现实的她,陷入了绝望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
可以回家吗?
不,不能回去。
父亲和母亲一定会发现她的不对劲,并逼问她发生的事。
紧接着,就会是铺天盖地的谩骂甚至拳打脚踢。
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回家的。
去同学那里吗?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说不定同学的爸妈还会以为他们的女儿交了什么坏朋友。
她还能去哪里?
去警察局吧。
遇事不要慌,警察一定可以帮到你——
电视上都是这么教的不是吗?
可是,茫茫雨夜,警察又在何方?
她看似漫不经心地沿着马路往前走,实则是在找警察局。
只不过,走了很长的路,都没有抵达目的地。
她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路边。
朦胧之中,她看见一张眼角下匍匐着一条小虫子疤痕的苍老脸庞。
那张脸的后方,仿佛闪烁着光芒。
是希望之光。
她紧握着这一线希望,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她逃离医院后,自我了结的念头曾几度涌上心头。
不如从楼顶跳下去吧,一了百了。
不如投河自尽吧,那些痛苦和耻辱可以一笔勾销。
每当白晓芙出现寻死的决心,那张苍老慈祥的脸就会出现在眼前,那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就会回荡在耳边。
或许这个老婆婆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真的会关心和紧张自己的人了。
还是个陌生人。
去找她吧,如果她不愿意收留自己,那时再作寻死的打算也不迟。
她四处流浪,像只生活在下水道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身上渐渐变得又臭又脏。
她躲在便利店后门的不远处,只要一见到店员将过期或变质的面包、饼、饭团等丢到垃圾桶,她就悄悄捡来充饥。
就这样浑浑噩噩形如鬼魅地活了一段日子。
流浪着流浪着,她来到了海边的一处废弃厂房。
白天她去捡东西吃,晚上就回到废弃厂房,在阴森荒凉的旧厂区里度过漫长而寂静的夜晚。
她不怕现鬼神,惟怕有陌生人。
在废弃厂房安居的那段时间,她总共遇到了三个生人。
第一个是流浪汉大爷。头发胡须花白,见到她时很是惊讶。
“你的手臂流血了!快找东西包扎一下。”
她犹如惊弓之鸟,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第二个是小女孩。年纪比她还要小,目测个子只到她的下巴位置。
小女孩不知为何只身出现在如此荒凉之地,让她一度以为自己是遇见了仙女。
一个天真可爱,长相俊俏的小仙女。
小仙女微微侧着头,好奇地打量她。
半晌,小仙女伸手在衣服口袋里摸索,掏出几颗水果糖和一包小饼干。
“给你。”
小仙女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她。
见她犹豫胆怯的模样,小仙女不嫌脏地抓起她的手腕,将零食塞到她手里。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于是伸出一根手指,朝小仙女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
这是她想说但没能说出口的话。
不知小仙女是否明白她的意思。
万一被人抓去警察局,或者抓回家,那她就完了。
幸好,小仙女领会了她的意思,不仅没有带人来抓她,还隔三差五带着零食前来投喂。
第三个还是流浪汉。不过是另一个满身脏污,意图对她行不轨之事的中年男人。
就在她陷入绝望,以为自己要再度遭遇那样噩梦般的场景时,千钧一发之际,曾经救过她一命的老婆婆又出现了。
上一次是将她从冰冷的街道捡起来,不辞辛劳地送去医院;
这一次是将她从魔爪中救出,带回有瓦遮头的家中。
脸上有毛毛虫的赵金华就像是天降福星般,在两次危急关头救她于水火之中。
不过,她看出来赵金华的为难。
纵然再不舍,她还是懂事地主动提出离开。
后来的十几年里,她常常会回想起在那间简陋的房子,当时自己已经做好了告别赵金华、告别这个世界的准备。
是赵金华,一次又一次,将她从绝望和濒临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没有赵金华,就没有她白晓芙。
不,她不再是白晓芙,而是小珊。
和赵金华一起生活的日子,是她短短十四年来最安心最能感受到世间温暖的时光。
从来没有人会对她这样百般关心和呵护,也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在意她的喜怒哀乐。
她不愿成为赵金华的负担,可赵金华却从无怨言。
不过,她和赵金华都忽视了一点,便是关于她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来月经的事。
直到得知外面铺天盖地都是寻找她的寻人启事,赵金华毫不犹豫选择带她远走他乡的那天,才惊觉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
“小珊,这一个多月来你长胖的速度好像有点快。
告诉姨婆,你之前来过月经了吧?”
“十二岁就来了。”
她略显不安地答道,不明白赵金华为何会提出如此问题。
曾经她也试过两三个月才有一次经期,加上这段日子生活环境和心情的骤变起伏,她对此并未留心。
在出发去坐长途汽车前,赵金华从外面带回来一盒东西,并抽出一根给她,让她接尿检测。
她懵懵懂懂按照赵金华的意思去做,懵懵懂懂望着赵金华惊讶掺杂无措的表情。
在前往观山镇的路上,赵金华始终是一副心事重重神不守舍的模样。
到了和平街道,赵金华和她两个人拖着行李,走街串巷寻找正在招租的便宜房屋。
新住处安顿好后,赵金华才拉着她坐到油漆斑驳的木凳上,一脸正色地问道:
“小珊,你告诉姨婆,之前……是不是有男人欺负过你?”
这是赵金华第一次主动问她过去的事。
以前赵金华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现在好好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她一边痛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向赵金华叙述她们第一次见面前发生的事。
赵金华不可置信地直摇头,“这样的禽兽,简直垃圾都不如!我们去报警吧。”
她拉住赵金华的胳膊,绝望地闭上眼睛。
“没用的,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