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的一天,傅大福拖着废品去废品站卖钱,当时恰好见到金花婆婆面色难看强撑着在等待老板结算款项。
待他也卖完废品从废品站出来后,他见金花婆婆还坐在废品站外面的水泥墩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走上前去,关切地问道:“金花婆婆,你看上去面色很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金花婆婆捂着肚子,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但她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
“没、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痛,老毛病了……我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他不放心地打量已经疼到身子微微蜷缩的人,犹豫片刻后还是不忍就此离去。
他劝道:“要不要去诊所那里看下医生,你这样不行的。”
金花婆婆连话都不愿再多讲,只是无力地摆摆手表示拒绝。
他无奈,只好又说道:“那走吧,我先把你送回家去。”
这回金花婆婆倒是没有抗拒的意思,于是傅大福二话不说就把她搀扶起来,走到小三轮车旁,让她坐到后面的车斗里。
傅大福虽从没骑过小三轮车,但会骑自行车,无师自通地三下两下便掌握了骑三轮车的窍门,颤颤巍巍地蹬着车子送金花婆婆回到小茅屋。
见金花婆婆难受不已却还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的样子,他心急地一把夺过钥匙,直接帮忙开了门。
就是在那个小茅屋内,他第一次见到被金花婆婆称为“小珊”的女孩。
由于从未预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他登时愣在了原地,与同样诧异的小珊四目相对,呆怔良久。
吃了一惊的他甚至忘记先将肚痛的金花婆婆先扶到凳子上休息。
“我有止痛药,在桌子上……那个纸盒里……对,就是红色塑料袋包着的那个。”
他手忙脚乱,一会儿找药,一会儿找水杯,一会儿找水壶,一会儿倒水端水,忙前忙后好一阵子终于让金花婆婆把止痛药服下了。
他吁了一口气,在另外一张缺了个角的四方木凳上坐了下来,伸出手背擦去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他的注意力这才重新回到床上坐着的那个一直用怯生生眼神看他的女孩身上。
女孩看上去有十多岁,脸色是长时间不见阳光的惨白色;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让本就瘦削的下巴显得更加尖细;乌黑油亮的长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
女孩微胖的身上穿着一件过于宽大的黑色T恤衫,下身是一条白色七分裤。
即便傅大福本身就不是有多么整洁干净的人,彼时也隐隐闻到屋内充斥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床边放着一个痰盂样式的物件,知道那是排泄物闷在屋内散发出来的味道。
他没有贸然出言相问,也没有把目光停留在女孩身上太长时间。
金花婆婆终于稍微缓过来了一些,急不可待地开口解释道:
“这个是小珊,那个,算下来应该是我的侄孙女了。她的这里有点问题……”
金花婆婆抬起一只手来,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转了几圈,“她爸妈看她这样,就不想管她了,我看她实在太可怜了,就接来和我一起生活。”
说着,她看了看小珊,小珊回望着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在傅大福眼中,那个笑容看上去很凄凉。
“这孩子怕生,让她出门她都不愿意的。”
言下之意,如果不是到她家来的话,是没有机会见到女孩的,也就无从知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傅大福点点头,什么也没再问。
假若金花婆婆是个男的,那么他铁定会留个心眼,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也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那次以后,他和金花婆婆的关系变得熟络了。
或许是为了报答他之前的出手相助,金花婆婆不时亲自做饭加菜时,会喊他一起吃饭,他也就由此常常能见到小珊。
小珊从最初对他表现出的警惕和抗拒,到后来发现他似乎并无恶意后,才开始和他共桌一起吃饭。
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听见小珊讲过任何话。
他暗暗猜测女孩或许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常常心怀悲悯地看着女孩,眼神中满是慈爱。
对于金花婆婆这般充满善心的行为,他也打心底里感到钦佩。
就这样过去了大约两个月时间。
一天,他拖着一整天的战利品空瓶空罐准备去清浪废品站时,路过了友谊街的公告栏。
平常他对那些毫无兴趣,但那天不知怎地,鬼使神差般停下了脚步。
或许是公告栏前那个仰着头认真的小孩的身影让他误以为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信息。
一看之下,是张寻人启事,没想到上面图框内的女孩,轮廓竟与小珊极为相像。
寻人启事上的字他并不能认全,只隐隐记得最底下的联系人那里有一个姓“白色”的“白”,一个姓“池塘”的“池”。
回去后,他特意跑到金花婆婆家,将此事告知。
“金花婆婆,我看到那个街道的公告栏那里,贴了一张寻人启事喔,上面那个相片,看着很像小珊咧。”
他边说边看了看床边坐着发呆的女孩一眼。
在金花婆婆的悉心照顾下,女孩看上去比两个月前要稍胖了些,气色也好了许多。
金花婆婆听了他的话后,先是微微一愣,随后问道:“你是在哪里看到的寻人启事?”
“哦,就是那个,那个友谊街街头那边。”
金花婆婆简短地应了声,片刻后才又说道:“肯定是长得比较像。小珊的爸妈都不姓白的,也不姓池。”
当时他也没有多想,全盘接受了金花婆婆的说辞,过后也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令他没想到的是,几天后,金花婆婆的小茅屋人去楼空。
虽说流浪拾荒人员,来来往往居无定所的情况很是常见,但他还是感到难以置信,金花婆婆竟会一声不吭就带着侄孙女一起走了。
连声招呼都没跟他打。
在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两人了。
再后来,海滨路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找到了他,告知可以收容他。
这一待,便是十二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