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素声泪俱下,越说越难过,脚边的垃圾桶已经填满她用来擦涕泪的纸巾。
池星星板着脸,努力克制内心无名的怒火。
尽管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狠心的家长,此刻的他还是对严素所述的往事感到愤慨不已。
“所以在你们搬家之后,陈可适就给你儿子安排了医院做手术?”
严素擤了擤鼻涕,“不是,我们新家安顿好以后,过了一个多月吧,我和我老公才去那张字条上写的地址找那个叫‘阿虎’的人。
手术方面的事都是他安排的。”
“除此以外呢?陈可适应该不仅仅是开了这么一个条件吧?”
严素泪眼婆娑,眼神中原有的犹豫不决之色已消失无踪。
“那个‘阿虎’还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说是给我儿子的营养费。
可是,营养费哪里需要那么多呢。
我知道那是封口费。”
“所以你们就收下了?”
严素感到无地自容,面色涨得通红。
“对,我想着有了这笔钱,两个孩子……
还有我们夫妻俩以后的生活都有保障,就不用过得那么拮据了。”
池星星闭了闭眼。
对于严素的所作所为却无法开口指责。
他没有经历过那样艰苦的日子,也无法切身体会一个母亲对孩子深沉的爱,自然也无法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眼前的这个人。
最可怜的,还是那个成了无辜牺牲品、交易之物的小女孩。
严素以为池星星是对她的行为感到不齿,嗫喏道:
“我知道这笔钱是不义之财,如果你们要追究的话,我们会想办法还……”
池星星挥了挥手打断道:
“我们关心的不是这笔钱。
况且,他本就该给受害者赔偿损失。只不过,不应该是这样的方式。
你们这样只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说完,他无奈地瞥了严素一眼。
严素低着头,喃喃低语。
“说实话,我真的很后悔。
从清水镇搬家以后,我没有一天不会想起这件事。
我拼了命对思琦好,也只是希望尽量补偿她受过的伤害。
可是,她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是一副不快乐的样子。”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
“如果当初我没有妥协,让思琦看到我有拼尽全力想要为她讨回公道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池星星不禁喟然长叹。
眼前这个收受钱财息事宁人的家长,无疑有自私自利的一面。
但说到底,又何尝不是受害者家属,不是无力反抗有钱有势阶层的社会底层人士呢。
忽然间,严素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刚刚那里有两个小伙子,他们是谁?是思琦的朋友吗?”
池星星微微一愣,没想到严素竟连严思琦的男朋友都不认识。
但转念一想,既然严素对当年的事略知一二,想来严思琦也不会贸然将陈可适的儿子带回去见家长。
“他们俩都是严思琦从小就认识的伙伴,当时和你们都住在友谊街。
一个叫陈书生,一个叫刘斯利。这么说你可能有印象。”
严素惊讶不已,方才沉浸在悲痛的情绪当中,无暇在意其他人。
如今仔细一想,那两个年轻人的轮廓确实有点眼熟,残存有年幼时的影子。
可是,陈书生不是陈可适的儿子吗?为什么……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俩都在大学城上大学。陈书生……他是严思琦的男朋友。”
“男朋友”和“陈书生”这两个本不该同时出现的元素如同惊雷般在严素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她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相信这样天方夜谭的事情在现实中竟真的会发生。
池星星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残忍的事实一次性全部告知严素。
作为死者家属,早晚也会知晓情况。
“刚才法医做了初步尸检,发现严思琦已怀有身孕。”
严素的身躯不由地颤抖一下,微张着嘴巴,像个丢失灵魂的木偶般僵坐在原地。
“你、你的意思是,思琦在自杀之前,就怀有陈书生的孩子了?”
严素的嘴巴一张一合,又像是受到操控的提线木偶。
池星星一脸沉重地点点头,“理应如此。”
严素绝望地摇摇头。
“这真是孽缘啊孽缘……
思琦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他们陈家,这辈子来还债的。”
她的嘴角微微颤抖,泪水顺着已有无数条泪痕的脸颊悄然滑落。
池星星亦感到一阵黯然。
“八年前发生那样的事,你们有保留什么证据吗?比如陈可适给你的那张字条。”
严素冥思苦想,无力地回道:
“那张字条,当时给那个阿虎收走了,其他的……
我想应该没有什么可以算得上是证据的东西。
阿虎一句关于陈可适的话都没有提过,之后也是他联系好医院,把现金给我们,让我们自己带去医院交费的。”
池星星点点头,似乎对于严素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
老谋深算的惯犯老狐狸,又怎么会轻易让人抓住尾巴。
“那严思琦的亲生母亲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知道你们收受钱财了?”
提起这个女人,严素露出哀戚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
“她去年来找过我,就是在她去学校找过思琦之后。
我听她意思,当时她刚从东南亚回国,跟一个男的好上了,没想到那个人是阿虎的手下。
当年就是他将打包好的现金送到我们手上的,思琦她妈在机缘巧合下就知道了这件事。
当时大吵大闹了一场,让我把一半的钱……封口费给她。”
“最后给了?”
她摇摇头,“没有。那些钱早就花得差不多了。
我和我老公凑了两万块给她,告诉她就算报警也只有这些了。”
她紧紧抿着干裂的嘴唇。
“很多事,真的是注定的。
我想思琦就是从她妈妈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因为在那之后她就再没回过家了。”
她面色微变,又问道:
“对了,前几天你来我家找我们问话,也是为了查八年前的事吗?”
池星星否认道:
“不是,八年前的事只是可能有相关性。
你没有看到关于清水镇富豪妻子被杀案的相关报道吧?”
严素怔了一下,“富豪妻子被杀……难道说的是陈可适的妻子?”
她终于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意思是,怀疑是思琦杀了那个女人?”
池星星摩挲着下巴的胡茬,不置可否。
“目前还没有定论。但现在严思琦已身故,即便她是嫌疑人,案件最终也会被撤销。”
是因为杀了人,才下定决心要自杀的吗?
严素悲伤的脸上生出几分疑惑,“但是,为什么是陈可适的妻子?”
池星星从不相信宿命,但严素所说的一切,让他不由得生出一种“这大概就是命”的恍惚感。
如果当年严素一心为她讨回公道,如果她没有与陈书生重逢,如果他们没有在一起……
如果她母亲没有回国,如果她母亲回国后没有遇到阿虎的手下,如果她母亲不再寻回她……
如果吃下毒鱼油的是陈可适,如果……
似乎少了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改变如今她悲凉的宿命。
可是伊人已逝,再多的“如果”也无法更改这悲惨的结局。
池星星唏嘘不已。
抬手看了看表,站起身来。
“走吧,法医那边的工作该结束了。你可以去看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