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斯利赶到大学城公安分局解剖中心时,只见颓然坐在墙角的陈书生,以及站在一旁一脸沉重的池星星及其他几名警员。
他飞奔到陈书生跟前,蹲下身子,轻声唤道:
“阿生。”
陈书生毫无反应,脑袋低垂在双膝之间。
他又静候片刻,才站起身来,朝池星星走去。
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池星星无言地点头,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宽敞明亮的解剖中心气温异常低下,身着防护服的刘斯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躯体感受到的冷意与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两人站在一侧,注视着躺在台面的人。
严思琦的身上盖着白布,只露出脖子以上部位。
她安详地闭着双眼,黑色的长发慵懒地散落在两侧。嘴唇上的口红已经干裂,露出灰黑色的唇色。
如若不是看到她灰暗的面色,刘斯利会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可是她的胸口已不再起伏,如同一个静止不动的破碎布娃娃。
十多天前,他们还在餐厅一起吃饭。
那时候她尽管面容憔悴,可至少看上去是鲜活、富有生命力的。
而如今,她静静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对这个世界的喧嚣,对周围人的哭喊声视若无睹。
一阵强烈的悲伤袭来,泪水无声地从刘斯利的眼角滑落。
“节哀。”
池星星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的抑郁症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阶段。不过,她似乎早已打定主意放弃治疗。”
他胡乱地拭去泪水,“有遗书吗?”
“算是遗言吧。她只留了两句话,当时就放在枕头边上,大概是给陈书生的。”
严思琦撕下半张笔记簿的内页,亲笔书写,在决意赴死前,只留下寥寥数语的两行字:
“一个多月以来的痛苦和挣扎终于落下帷幕。
往后余生都请照顾好书婳,不要再让她受到伤害。”
轻飘飘的半页纸,却沉重得让人无法拾起。
“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池星星用鼻子叹气道:
“应该不会,宿管和保安见到她的时候,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今天原本是严思琦所属化工学院举行毕业典礼的日子。
在外实习或游玩的应届毕业生们从全国各地赶回来参加这场盛大典礼,意图为各自的大学旅程画上完美句号。
在班级集合点名时,严思琦的舍友们发现她还未到场,手机也无法打通。
三人经过短暂商议,决定趁集体大合照开始前回宿舍看一看碰碰运气。
三人之中有两人的家在本地,在大四下学期便早早收拾好床铺,将行李搬回家中。
还有一人亦在一年前搬出校外与男友同居,因此她们都不确定严思琦是否还独自住在学生宿舍。
回到526宿舍门口,敲了几次门都无人应答。
其中一人忽然想起自己带有宿舍钥匙,便从包中翻出钥匙插进锁孔。
本以为可以顺利开门,但旋转几遍后发现门无法打开,三人这才惊觉宿舍门已被反锁。
她们慌慌张张找来宿管员,宿管员大力拍打房门,但依旧无人回应。
于是宿管员不得不又找来一名保安人员,用工具强行撬开房门。
锁头撬开后,保安费了很大力气才将房门推开。
后来才发现那是因为房门内侧的周边被人用最大号的透明胶带封了起来。
房门开启的瞬间,一阵怪异的味道从里面涌出。
保安和旁边的几人都不由得皱起眉头,伸手捂住了鼻子和嘴巴。
从门口往里望,只见地面上有个脸盆大小的不锈钢圆盆,盆内装着满满当当灰黑色的块状物。
保安大惊失色,嘴里喊着让众人不要进来,他自己则捏着鼻子冲了进去。
直到将宿舍另一端的阳台门也打开后,他才跑出来说道:
“有人烧炭!”
女学生们无一敢进去,站在门口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保安和宿管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牛高马大的保安一眼就看到其中一张上铺躺着一个女生,吓得惊叫一声。
旋即他立马镇定下来,抱着一线希望,试图唤醒躺在床上的人,可依旧毫无反应。
呜啦呜啦的救护车和警车很快赶到,医生检查一番后,现场宣布该名学生已死亡。
门外同宿舍的三名女学生脸色苍白,面面相觑。
池星星接到大学城分局同僚电话的时候,还在大学城做本轮调查的收尾工作。
他和陆垚正在围绕具有重大嫌疑的严思琦,对相关证据和材料作归类与汇总。
这通电话让他脸色大变,匆匆赶往女生宿舍。
抵达时,只见两名工作人员正将盖着白布的尸体抬出宿舍。
他示意他们停下脚步,走上前去轻轻掀开白布的一角。
尽管在来的路上已经给自己做过数次心理建设,可在看到担架上严思琦灰色面容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脚下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现场指挥的同僚向他简略叙述情况,随即将装着一张纸条的透明袋子递给了他。
那便是严思琦留下的两行遗言。
池星星面色阴沉,双肘倚杵在宿舍走廊的栏杆上,沉默地看着宿舍楼群中央的参天大树。
满树盛开的花儿像是一团团正熊熊燃烧的火焰攀附在枝桠上,火红又鲜艳。
凤凰花开了——
你也本该像它们那样肆意盛放的。
池星星的眼中不知何时已噙满泪水,眼前模糊一片。
拨打陈书生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他只好亲自前往男生宿舍。
他无法想象,当得知严思琦自杀身亡的消息后,身为男朋友的陈书生会有多么的崩溃。
“陈书生呢?”
开门的大概是陈书生的舍友,小伙子一身肥膘满身酒气,睡眼惺忪地打量着来人。
“他、他还在睡觉呢,昨天我们兄弟几个喝到半夜,喝大了。不是,你谁呀?”
他二话不说拨开小伙,不顾叫嚷和阻挠直接推门进去。
宿舍内混合着酒气、烟味和男性荷尔蒙的特殊气味。
他边抬手在鼻子前用力地扇着,边打量宿舍里的人。
有两名男生直接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看那壮硕身形便知不是他要找的人。
“喂喂,老子问你话呢?”
其中一张床上还躺了一人。
他一个箭步跨过地板上的两人,来到陈书生的床前。
他用力地拍打陈书生的脸,直到床上的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他。
“走吧,跟我去见严思琦。”
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陈书生愣了许久,半眯着迷蒙的双眼,伸手在床上摸索着。
他摸到手机后看了一眼,又放下心来。
“哦,才九点多,估计都还没轮到他们班大合照呢,还早。”
“走吧。”
池星星不由分说地伸手拉扯陈书生的衣领,竟像拎小鸡一样将他的上身提了起来。
“等、等一下,为什么是你来找我?思琦……
是思琦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是你们把她逮……”
陈书生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的目光对上了池星星凛冽而悲壮的眼神。
他一下彻底清醒过来。
在开门的舍友迷茫又惊讶万分的注视下,他胡乱套上鞋子,连滚带爬地跟着池星星走出了宿舍,砰的一声巨响将门带上。
他拉住池星星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手臂上的肌肉都深深陷了下去。
他神色慌张地追问道:“思琦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池星星哀戚地看着他,闭了闭眼,发出一声叹息。
“对于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消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愣愣地看着池星星,嘴巴微张,僵在原地。
“严思琦自杀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