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大学城医大宿舍楼旁的小路上。
池星星驾着那辆白色小破汽车缓缓驶过。
在靠近宿舍楼的一侧,路边站了一个身背灰绿色巨型登山包的人。
他的余光瞥见那背包的顶端比那人的头顶还高出了一截。
他暗暗判断,这人该是一个包走遍天下的背包客。
“人呢?他说的生活区东门,不是这里吗?”
他边自言自语,边缩着脖子歪下头去想要看看宿舍楼下是否有标识。
这时,后视镜里出现了那个背包客的身影,正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嘿,这哪是什么背包客,这不就是他要接的人嘛!
刘斯利稳步走到副驾驶座旁,先是躬身向他打了招呼,随后将拉开后排的车门,将偌大的背包塞了进去。
钻进副驾驶座后,察觉到他惊讶的目光,刘斯利语气平淡地解释道:
“我担心到时候晚上不方便洗衣晾衣,就多带了几套换洗衣物。”
刘斯利并未明说的是,大到拖鞋,小到牙刷牙膏,一应俱全。
也就是说,只要给他一张能躺下的床和一个能出水的水龙头便足矣。
池星星不禁哑然失笑。
刘斯利丝毫不感到难为情,动作麻利地系好安全带。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露出困惑的表情来。
“星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池星星听出来刘斯利想要问的是万一到时候找到关键的线索或者证据该怎么办。
他顿时哭笑不得。
“我都带着你到处招摇查案了,还在乎那些?”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他又说道:“别瞎操心,真能查到证据的话,我会搬救兵的。”
车子像支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
今天行程的首站是与省城接壤的一个邻市市中心。
不到一个小时后,一路疾驰的车子进入了目标区域。
道路宽敞规整,街道平坦整洁,就连落叶也没见几片,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无愧于城市中心地区的地位。
刘斯利正探头探脑朝外张望,听见身旁的池星星问道:
“你知不知道,十四五年前这里的房价是多少,到现在涨了多少倍?”
他默默计算一番,“按照目前二线城市市中心的定位,均价应该要去到一万五一平米吧,比十多年前涨个四五倍应该是有的。
当然了,楼龄、所处地段、周边配套等不同,售价自然也会有所波动。”
池星星嘿嘿一笑,“你小子可以啊。我昨天查了,这一带均价是一万四千九,但是你猜怎么着,十四年前才不到三千块。”
在闲聊中,手机导航提示已经抵达目的地——位于市中心颇有名气的大型小区光明花园。
四名女性当中,其中李真真的家便是位于该小区内。
李真真现年二十九岁,已婚,育有一子,其父母在几年前已相继去世。
当池星星和刘斯利出现在她家门口时,她露出一脸惊讶和防备的神色。
在确认过证件后,才稍显局促地将他们迎进屋内。
她正要张罗为两人沏茶,被池星星委婉谢绝。
“请不必费心,我们来了解完情况就走。”
她“哎”了一声,坐到与他们座位垂直的单人沙发上。
藏在眼镜片后方的双眼皮大眼睛不安地眨了几下,眼角的鱼尾纹微不可察。
刘斯利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岁月从不败美人”这句诗的含义。
虽然已为人妻的李真真青春不再,但仍能从她未施粉黛的眉眼之间看出过去俏丽容颜的影子。
“您一个人在家?”池星星半是寒暄半是询问地开口道。
李真真一下挺直了腰背,“啊,是的,今天礼拜三,我先生上班,儿子上学。我……我是全职太太。”
池星星点了点头,“是这样的,我们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下当年,也就是2003年的一些事情。”
许是由于年代久远,李真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似是在回忆般喃喃重复道:“2003年……”
池星星提醒道:“那一年的十月份,您跟随父母从清水镇搬家到了这座城市。”
李真真听到“清水镇”这三个字时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
她舔了舔嘴唇,“好像是……是那时候吧。”
她的双手似乎忽然不知道该往哪放,在沙发上摸索了几下,最后交叠在大腿上。
见女人神色紧张,池星星故作轻松地往后倚靠在沙发上,顿时就令自带而来的压迫气场散去了几分。
他用拉家常般的口吻继续问道:
“当年你们为什么要搬家?”
“这个……应该是由于当时我父母换工作的原因吧。”
又是家长工作的原因。
看来这是一个最容易想到又最难以验证真假的理由。
刘斯利不禁想起严思琦也是这么说的。
李真真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只是目不转睛盯着茶几上的茶壶壶嘴。
“你们从清水镇搬走后,您父亲的银行账户上忽然就存入了一大笔现金,之后就在本市市区全款买了一套三室二厅的房子。”
池星星意有所指地强调道:“也就是现在我们正在碰面的这个房子。”
李真真的脸色变得煞白,支支吾吾道:“怎……怎么了?”
“您不用紧张,我们正在调查一个案子,按照惯例要对所有可能关联的事项进行确认。”
池星星安抚道,“也就是说,可能有关,也可能无关。您只需要把知道的情况如实告知我们即可。”
李真真喉咙动了动,“知道了……”
“那么,关于我刚才所说的,确有此事对吧?”
“是……”
“那您了解那笔巨额资金的来源吗?”
李真真沉默了,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的视线飞快从两人脸上扫过,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摇了摇头,答道:
“当年我们家是买了这个房子,但是你们说的什么现金,我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这是全款买的。”
池星星眉头一挑,紧接着又问:
“您当时难道没有感到奇怪吗?家里忽然有了这么多钱,足以买一个房子。毕竟……当年您在清水镇上学的时候还需要资助不是吗?”
他打出了王牌。
李真真顿时变得异常紧张起来,嘴唇微微发抖,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最后,只是轻声呢喃着重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忽然,她变脸似得换了一副表情,眼睛瞪得圆圆的。
“警官,你是在怀疑我们家当时买房子的那笔钱来路不正吗?这都过去十多年了,我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情绪激动面红耳赤,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这句话的。
池星星摇了摇手做出安抚状的动作,示意她冷静下来。
“不不,我想您误会了。”
池星星微微一笑,试图缓解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但在李真真看来,这样的笑容似乎含有威胁和暗示的意味。
“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不是要调查你们家或者追究那笔钱,而是希望你可以给我们警方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李真真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反应过激了,面色尴尬地伸手拢了拢耳边的头发。
“那、那你们问吧。”
终于冷静下来了。
池星星不动声色地长吁一口气。
“当年您刚上初一,通过申请获得了时刻电子基金会的助学金。在那段时间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任何事都可以说。”
李真真的目光重新落回到茶几上,“这个,我不太记得了,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吧。”
“据我们了解,基金会对学生的资助通常会持续三年时间甚至更长。那时候您刚获得助学金,之后你们就搬家了,那基金会还有继续资助您吗?”
“唔,有的,资助直到了我高中毕业。”
刘斯利吃了一惊,没想到时间竟会长达六年。
“也就是说,基金会那边并不在意您是否还在清水镇的学校上学。”
她含糊道:“我不太清楚他们是怎么界定的。”
“那基金会除了给您按时打款外,你们之间还有什么来往吗?比如,和基金会的人碰面之类的。”
“没有!这些陈年旧事,我不记得了。”她几乎脱口而出。
说罢,她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委婉地下达逐客令。
“那个,不好意思,我得出发去幼儿园接我儿子回家吃午饭了。”
池星星和刘斯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沙发上起身。
“今天百忙之中前来打扰,感谢您的配合。”
李真真不发一语,沉着脸将两人送到门口。
池星星站在光明小区露天停车场的垃圾桶边上吞云吐雾,抱着手臂一脸沉思。
刘斯利在上风口位置等候,表情颇为失望,“好像什么都没问出来。”
池星星捏着烟蒂,吐出一圈又一圈烟雾。
“这才第一个,就垂头丧气了?”他一脸揶揄地笑道。
“很快你就会习以为常了。做好心理准备,说不定我们这几天跑下来,一条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刘斯利不甘心地撇撇嘴,“不过至少能感觉到这位女士对我们隐瞒了一些事。她的表情、动作和回答问题的话语也太不自然了。”
连他这个外行人都看出来了。
“这只能说明她是个不善撒谎和伪装的人。
她现在已为人妻、为人母,算得上家庭美满,更加没有理由让自己的平静生活被搅乱。
人都是这样的,会做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池星星将烟头戳灭在垃圾桶的不锈钢头顶上,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