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那晚你没死在体育馆?”
说出这句话后,陆明就有点后悔了。他发现自己实在有些不会聊天。
眼前这个女孩,正是当初他曾加入过的体育馆聚居区的首领。
就是她组织起了各个年龄层的幸存者,明确了青壮与妇孺的分工,让末世后被打散的人类重新聚居在一起,甚至有了社区的雏形。
然后,温迪戈便带领兽群找上了门。
陆明以为,自己是少数逃出来的幸存者,他亲眼看到,绝大多数人都被怪兽活活撕碎,或被送入温迪戈的口中。曾经的a市最大聚居区也变成了那头怪物的巢穴。
只是没想到,这个女孩也活着逃走了。
“我记得你,你叫……抱歉,我只记得他们那时候都管你叫大姐头。”
曾经被叫做“大姐头”的女孩很年轻,大约在20岁以上,在陆明眼中,这个年纪的女人也就算是女孩罢了。
她长得其实很好看,面容姣好中带着勃勃英气,从衣着到气质都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干练和果断。
陆明听人说过,她是军人世家出身,因此对如何组织幸存者,如何构筑防御工事,如何隐藏聚居区的位置很有心得。
尽管面对兽群,这些布置都像纸糊的一样,但在对内组织和构筑权威感方面,这些安排都在无形中为她树立了权威。
陆明对她印象很深。
末世降临不久,她组织幸存者时的坚定、果断以及带领众人时流表现出的耐心与信念感,都让许多人找到了活下去的方向。
只不过,两世为人的陆明看得出,女孩绝不像她表现出的那样单纯热忱。
一个毫无心机的组织者不可能稳坐聚居区首领的位置好几个月。
一方面,末日颠覆了人类固有的权力结构,年轻力壮的人确实在种群中变得更加重要,但另一方面,没点手腕不可能安排别人做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什么时候都一样。
总体而言,陆明还是欣赏她的,从某种意义上讲,那时的体育馆聚居区凝聚着a市幸存者们重新组织社区,生活下去的希望。
而那之后,体育馆聚居区的覆灭,也对a市所有幸存者的意志带来了沉重一击。
自此以后,a市的幸存者再也没有重新结成大型社区的勇气。
而没有大型社区,没有更详细的分工也和更系统的发展规划,人们便不再有组织起来的机会,只有像动物般生存的可能。
然后,便是人性的沦丧,苟且的偷生,食人者与劫掠者不再有任何道德包袱。
……
难得看到一张熟面孔,陆明一之间竟走神了几秒。
女孩很有眼色,先等待了几秒,才笑着开口说道:
“我叫白鹿,王铁柱大哥,好久不见。”
话音刚落,陆明听到身边“吭哧”一声。
他尴尬地扭过头,看到方寒茉一脸淡然地望向别处。
只是她红唇的嘴角压得不是很好。
陆尴尬地咧了咧嘴,举双手做投降状:“换个称呼吧,我叫陆明。你好,白鹿。”
白鹿促狭地眨了眨双眼:“我知道,你那假名也太随意了。不过你不是坏人,我也就没跟你计较了。”她是单眼皮,但眼形很好看,眼神中有种开朗女孩特有的笑意。
她顿了顿,声音柔和起来,轻声说道:“谢谢你,当时你救了好多人。我们都是沿着你的突破口逃出来的。”
陆明淡淡地说:“是吗?我不记得了。我当时只顾得上自己。”
“那你也救了很多人。”白鹿执拗地重复了一遍。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或者说高大的少年。
其实她一直都没忘记那一夜。
没人知道暗哨是什么时候被撕碎的,那些怪兽冲破被仔细封好的体育馆大门,肆意撕扯着刚从熟睡中惊醒的人们。
在火光与哭喊声中,有少年的声音如怒雷般响起,然后那个假名“王铁柱”的男孩挥舞着巨大的铁管和长刀,劈飞比他大上数倍的怪兽,为人们打开逃生的道路。
那之后,依然死了很多人,但多亏了陆明,他们好歹没有被全歼。
陆明点点头,不打算再在叙旧上浪费时间。他抬手指了指另一个帐篷门口站着发呆的男人,问道:“认识吗?”
白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那个男人。
女孩眼中的恨意一闪而逝,然后却被挣扎取代。
她犹豫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陆明看着她的神色,心中了然。
这时,白鹿身后的帐篷里又钻出来两个人。
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太太,断了一只手,但头发梳得很整齐。
老太太的怀里,还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怯生生看着陆明和他身后的士兵们。
陆明看了看白鹿和她身后的妇孺,又看了一眼另一个帐篷的男人。
泾渭分明。
他回头看向方寒茉,问道:“他们怎么安排?”
方寒茉扬了扬眉毛,说道:“听我安排。”
陆明“嗯”了一声。
他明白了方寒茉的意思——“听你安排。”
无论那个男人和白鹿之前与她有什么约定,现在都由他来做主了。
她本可以带队直接进城,就因为陆明之前问过她的问题“给你地图的人手指会发抖吗”,便带他来到这个男人面前,并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他与白鹿叙旧。
“方大队长,要不要这么宠我啊……”陆明暗自道。
他不再耽搁,转身直直地走到那个眼帘低垂的男人面前,问道:“你认识我?”
“对……我们在体育馆聚居地见过。”男人依旧低着头,毕恭毕敬回答。
男人不是傻子,看得出陆明在这个车队中有不凡的地位。他与那个美艳得不像话的女军官并肩走在车队最前方,那军官甚至还慢他半个身位。
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这扇庇护之门前,还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能进入这座安全的堡垒,重新像人一样活着,现在绝对不能有任何失误。
“不对。”陆明摇了摇头。
如果只是在体育馆聚居区时见过他,刚刚这个男人不可能吓得那么失态。
只有一种可能——他见过自己杀人。
陆明很清楚,自己杀人时表现出的暴戾和杀伤力,足以让所有目的者吓破胆。
而三年来,他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肆意动手捕杀同类。
陆明观察着男人强壮的身体,以及努力藏进袖子,却依旧在颤抖的手指,心平气和地继续问:
“吃过几个?”
“什……什么几个?”男人的声线里藏着些微颤抖,故作镇定地反问。
陆明不再跟他废话,而是转头问白鹿:“他吃了谁?”
白鹿已经走到陆明身边,她盯着那个不敢抬头看她的男人,声音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恨意:
“他吃了当初和他一起逃走的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