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雪推门进来，将酒放在桌案，悄声退下。
“槿安。”裴昭玉开口，轻唤。
“主子。”一个人影从窗外闪进，自觉的走到屏风后，恭敬的单膝跪地。
“你去查一查易谨最近都与什么人接触过，还有他的书童去哪了？”
槿安抱拳，但是又有些犹豫，张口“可现下主子身边无人保护，揽月坊虽然是自己的地方，但鱼龙混杂，恐有意外。”
裴昭玉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快去。”
“是。”
但愿，是她多想了。
青玉酿是揽月坊独有的招牌，酒液清澈，入口微甘，再是细微的辣，最后就只有清香的竹子味道。
一杯接着一杯，仿佛只有这样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才可以卸下所有的重担。
一壶酒见底，裴昭玉有些头晕，不由的闭上眼小憩。
梦里 十二年前 皇宫
一波又一波的叛军闯入景仁宫，光影交叠，人头攒动，夜色下，只见长枪上的血色红缨胡乱飞舞，禁军迎上前去，兵器摩擦出星星火花，尖锐刺耳。
长枪没入肉身，划过人骨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哀嚎声此起彼伏，湿热黏腻的血液伴随着腥味慢慢散开，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侍卫、宫娥，死不瞑目。
地狱笼罩了人间。
寝室的母后还在生产，只听到细微的婴儿啼哭声。
小小的她躲在耳房，突然，一只手拽着角落的自己抱起，死死捂着她的嘴。
她看不到床幔里母后的样子，只从里面伸出纤细柔软的手，抚过她惊慌失措的眼睛，轻声安慰，依旧温柔，“韫儿莫怕，往后自有人护你们。”
她疯狂的摇头，却被男人强势的捂住口，护在怀里。
交战声渐渐止息，叛贼已经到了门口。
“带他们走。”坚韧决绝，那是娘亲最后的声音。
黑沉沉的密道，只有两个身影，淡淡的烛火里，她盯着那高大的背影，他护着怀里微弱啼哭的婴儿，是唯一的血亲。
猛的睁开眼睛，裴昭玉大口喘息着，泪水断线似的流淌，梦境那么真实，仿佛又经历了一遍那样的炼狱，额头上，身上不断的冒着冷汗，湿腻又刺骨。
微醺的醉意渐渐清醒，才察觉屋里有些不对劲，“嗤！”是刀剑刺进骨肉的声音。
有人！
裴昭玉放缓呼吸，强忍内心的慌乱，慢慢从软垫下摸出一把匕首，不敢起身，依旧装作醉酒后的样子，撑在桌上。
昏暗烛火下，那道黑影有恃无恐，越来越近，裴昭玉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细微颤抖，强行掩盖恐慌。
屋里落针可闻，血腥味散漫开，令人作呕，那贼子的呼吸声临近，有些粗重，裴昭玉猛然出手，眼里迸发出杀意。
那只手有力的反握住她的手腕，穴位被猛然点下，顿时失力，哪里握的住匕首？
伴随着全身发麻，那人强压下来，冰冷的铁器紧贴脖颈。
声音冷漠，仿佛压抑着什么，他说“别动。”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明，两人在短暂的惊愕后，同时开口，裴昭玉咬牙切齿“谢鋆！？”
“三殿下？”谢鋆俊郎的面容染上错愕。
扔掉匕首，单膝跪在地上，视线落在女子被汗水和自己血液浸湿的里衣时，再也不敢抬头，只需一眼，理智差点全无。
“罪臣谢鋆无意冒犯殿下，臣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语气带着恼怒，怎么就，怎么就偏偏是她。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娇软的触感，紧紧贴着身体的里衣，能隐约看出她窈窕有致的身材，那张绝美的面容，露出对自己的愤怒。
裴昭玉年过十七，哪里被人这样欺辱过，气血翻涌，也找不到什么说辞，堪堪憋出两个字，娇喝道“放肆！”
眼前的男人身姿高大，跪在地上，倒是恭敬，可再恭敬，也挡不住那一身迫人的杀伐气。
“殿下息怒，臣罪该万死。”
裴昭玉全身发麻，靠在矮塌上动弹不得，面色被气得潮红，偏偏夜里的冷风袭来，阵阵寒意引得她浑身颤抖，咬出几个字“过来解穴。”
谢鋆起身走近，触摸到她冰凉的玉手，微愣，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少年声音清朗，却带着一丝生硬，“臣知不合礼数，还请殿下恕罪。”
竟然是将她横抱起来，“你……”
“一个时辰，穴位自然就解了，可殿下体弱，流了许多汗，吹多了夜风会染上风寒。”
少年声音闷闷的，仿佛做错事的小崽子。
不知为何，裴昭玉说不出话来，内心突然被触动了一下，似乎记忆深处，也有人失落的在她身边说着什么。
这样陌生的感觉让人惊慌，她自诩遇事处变不惊，可今天，让人抓不住的无力感令她惊慌失措。
而谢鋆也不好受，怀里的女子娇软纤细，因为穴位被点，她乖顺的靠在自己的胸膛处，如果忽略她怒目圆睁，满眼戒备的样子，那感觉一定不错。
胳膊上的伤口已经麻木，春药不停的侵蚀着他的理智，垂下的眼眸里露出偏执。
谢鋆将人小心的放在床榻上，细心的拉过被子盖好，撇过脑袋，问得有些别扭，“殿下可还觉得冷？”
裴昭玉神色冷淡，答非所问，“谢小将军深夜闯了本宫的寝室，可要给个交代？”
谢鋆沉默着，低头不语。
裴昭玉心情差到了极点，语气带着不耐烦，细细听来，竟然带着杀意，“以下犯上，辱没皇室，按律流放三千里。”
谢鋆听闻，高大的身影一顿，血色透过被划开的衣袖，染出大片的猩红，浓烈的悲伤笼罩着他，再抬头时，一双狭长的凤眸里蓄满了泪水，却又倔强的不肯落下，眼尾泛起绯红，带着哭腔，委屈巴巴的质问，“知韫姐姐，你忘记我了？”
少年的声音狠狠砸在心头，知韫？他为什么会知道？
裴昭玉几乎立即决定，杀了他，门外传来动静，当即出声，“晴雪！”
看出了女子眼里的杀意，谢鋆仿佛被抛弃的小狼崽，他眼神悲戚又狠厉，一把抓过狠心女人的手，张口就咬，尖利的虎牙刺破了她软嫩的肌肤。
“嘶！”裴昭玉疼的倒吸一口气，却动弹不得。
少年抬头，眼底闪过懊恼，他抬手抹掉嘴角的血痕，更显幽怨阴鸷，泪水断了线似的，划过他精致的脸颊，深深看了她一眼，眸里满满的全是受伤。
哭了？
裴昭玉被那眼看的心头一怔，无由来的生出愧疚来，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惹了情债。
等晴雪提剑闯进内室时，哪里还有贼人的踪迹。
连忙走过来，看见裴昭玉胸口染上的大片艳红，以及手腕流着血迹的齿痕，顿时红了眼眶。
“奴婢该死，这就差人去请大夫。”
裴昭玉浅浅叹了口气，“慢着，本宫无碍，这是别人的血。”
晴雪看着不想多说的主子，心里又气又恼，不知骂了那登徒子多少遍。
手腕已经被绢帛细细的包好，裴昭玉泡在浴桶里，想起谢鋆那声“知韫姐姐”，努力回忆，却头痛欲裂，异常的烦躁。
谢鋆自己处境难测，断不会冒然下手，恐怕是哪个蠢货起了心思，却意外牵扯到自己，可今天这事，她怎么咽下？总要有人要来承担后果，“晴雪，去查查看，又是谁做的好事？”
“是。”
京城谢国公府，皇帝留了谢家女眷和唯一的幼子，知晓边境苦寒，体谅老太君年迈，留着谢家大夫人照顾老小，每年赏赐更是如流水般抬进府里，外人都说是圣恩浩荡，可这又何尝不是威胁。
朝堂之上，众人眼红谢家得圣上恩宠，弹劾的折子什么时候少过，一个跋扈的谢家三郎，养活了多少御史。
谢鋆闪身进了自己的院子，沉进冰冷的湖水里，燥热的感觉渐渐消失，生生熬过了药效。
耳根却依旧红得滴血，他竟然咬了那人，以她的脾气，又怎会让自己平白受辱。
罢了，还是寻些物件送去赔罪吧，如今他这般处境，又怎么好去连累她。
再懊恼，心里也是开心的，本以为这辈子再不会与她有所交集。
“哗啦！”
谢鋆起身，随手脱下外袍和里衣，连同头上的发冠也拆下扔了，御赐的云纹锦缎和金冠砸在地上，沾满了泥土。
赤裸的胸膛裸露在外，湿漉的长发贴在精瘦有力的后腰，水珠从分明的下颚划过喉结、锁骨，流过胸膛再到腹部那几道狰狞的疤痕，没入松垮裤腰，如此美色，可惜无人欣赏。
“二郎君身上有伤，冒然泡水，不利外伤恢……”听到声响，院子里慌慌忙忙跑来一个清秀的少年，查看主子肩膀上的箭伤，低头一看，是翻出血肉的小臂，顿时没了话语，敢怒不敢言。
“无碍。”谢鋆摆手，不甚在意，凉爽的风吹不灭他心中的愉悦，径直走进了书房，抓着笔杆，一笔一划的在纸张上写着什么。
墨竹苦着一张脸，在主子冥思苦想创作时，手脚麻利的清理伤口，擦拭身体。
纸废了一张又一张，勉勉强强写了整页，却总觉得不妥，直到三更，才写出自以为满意的书笺。
“墨竹，明日去办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