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府。
少年长身玉立，高挑颀长，身着一袭墨色锦袍，立在雕工精美的紫檀木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执着一支上好的狼毫笔。
只见他锦袖微动，几笔落下，墨香氤氲而出。
雪白的宣纸上，已然勾勒出一个少女巧笑嫣然的模样。
少女一身短打，施施然在山洞前，清冷的月光倾洒而下，星星点点的亮光涌入那一双似会说话的杏眸中，清冷而神秘，端像是误入人间的仙子。
少年抿唇，徐徐放下笔，深邃的星眸静静注视着宣纸。
秋风破窗入。
“吧嗒——”
是烛花掉落烛台的声音。
阿福抱剑立在少年身后，面庞微微低下，正在转动不知何时已然僵硬的脖子，闻声抬眸。
恰巧瞥见即将再次燃尽的烛火。
他舔舔干涸的唇，低声问：“爷，这画像可是画好了？”
“嗯。”墨珩不着痕迹从宣纸上移开视线，“很快便好。”
他拿起画像，却是大手一卷，放入宽大的袖口。
然后，再次提笔。
阿福望着那金线绣竹的袖口，眼睛都瞪圆了。
爷这样，咋像是在藏什么大宝贝一样？
不过须臾，墨珩便已停笔，阿福眼观鼻鼻观心，正要上前拿画像去给官差们辨认。
却被墨珩抬手阻止，“画像留这，你去唤他们进来。”
“是。”阿福躬身退下，不敢多问。
很快，他便带着六个官差走进来，六个官差全程低着头看着脚尖，连眸子的余光都不敢乱瞟一下，直接跪倒在书房中央。
“拜见世子。”
“免礼。”墨珩抬手，星眸注视着六人中的官差头头，声音微沉，“你来同我说说，先前所说的射狼王的少女可是她？”
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画像，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官差头听到上头的人问到自己，一颗心瞬间提至嗓子眼，他沉沉吸一口气，才终是敢抬起头，朝画像扫去。
可他才瞧一瞬，少年便将画像收起。
官差头有些吃惊，眼睛下意识朝少年看去。
这一看，早已提到嗓子眼的心仿佛一下就跳出来，掉在地上，叮咚作响。
天呐，这人世间，怎会有长得这般好的人？
他是个没读什么书的大老粗，但却知那句“貌若潘安”完全形容不出眼前人的万分之一。
想想平南王世子，再想想自己，他脑海里莫名想起小姑娘那日在城门口说的话：丑的人眼睛疼。
“怎么？难道不是她？”
低沉中透着凉意的声音响起。
官差头皮一麻，瞬间回神。
“不，是她，正是她。”
他是个记性好的，虽然只瞅到一眼，但已经将画像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世子手上的这张画像，瞧着比那日的小姑娘普通很多，普普通通的五官、普普通通的眼神、普普通通的气质……
但那日小姑娘给她留下的印象很深。
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官差说完这句，只觉得身上的压迫感都松了许多。
但他不敢再乱看，圆溜溜的大脑袋已经快要垂到大腿上。
墨珩整个人圈在檀木椅中，屈指轻敲桌面，眸光慵懒，“你们且说说，那日在城门口发生的事情。”
“是。”官差只当眼前的少年时想听故事，连忙拱手应下，“那日，小姑娘一家想进云州府，但苦于银钱不够，只得先派一人到云州府城内卖物件，便是这时……”
说到兴起处，另几个进来后便一直在老老实实当鹌鹑的官差亦是连连补充，哪里还顾得上害怕。
阿福尖着耳朵听，中途连换三根蜡烛，剪六次烛花。
偶尔瞥一眼自家爷，竟然看到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墨瞳中亦是星光点点。
他心下一惊，自己从穿红肚兜开始就一直陪着爷长大，可他这些年见爷笑的次数，比见鬼的次数还少。
如玉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姑娘一家如今在哪落户？”
五个官差齐齐噤声，这个，他们还真不清楚。
旁边一全程当隐形人的男人战战兢兢开口，“清……清水村。”
他膝上放着一本登记册子，三两下便翻到姜氏一家人登记的页面。
迄今为止，总共有好几万的难民来云州府安家落户，去清顺村的却唯有那一行人，所以，他一直记得非常清楚，便是做梦，都不会忘记。
他眼光毒，却是个胆子小的，一说完清水村三个字，脑门上便已是冷汗连连。
墨珩从檀木圈椅中起身，一双星眸只一眼便扫到册子上的名字。
一息后，他挥挥手。
阿福连忙带人往外走，待出书房后，一个小厮端着盖红布的盘子立在旁侧。
红布掀开，里头赫然是六个亮光闪闪的大银锭子。
“出府之后，你们可知道该怎么做？”阿福抱剑而立，冷厉的眸光在六人身上一闪而过。
六个官差脊背一寒，连声拱手保证，“福大人放心，今夜我们兄弟六人只是在城门口巡夜，根本没去别的地方，什么也没见过，什么也没听到。”
阿福颔首，让小厮带人出府。
官差们跟在小厮身后往外走，十二条腿全是没骨头一样的软绵绵，他们大手时不时抚着胸口的银锭子，一切就像是做梦一般。
他们本以为被福大人叫住，是要惩罚当值之时聊小差，谁知，不但没有惩罚，竟然还能获这么多赏银。
十两银子，他们辛辛苦苦干两年，不吃不喝都攒不到这么多呀。
最重要的是，他们竟然能和平南王世子单独对话。
若说平南王墨王爷是云州府的天，那平南王世子墨珩便是云州府的下一片天。
他九岁便只身入敌营，擒贼首，退南疆，圣上大喜，亲赐封号立世子，赏良田万亩，金银玉帛无数，当时谁不得称他一句少年英雄。
可就在大夏同南疆大战后不足月余，那是正值墨珩十岁生辰，平南王夫妇同小墨珩一起庆生，他却是突然从台阶摔下。
这一摔，足足昏迷半月，再苏醒后，便开始霉运缠身，一日不如一日。
思及此，六人重重叹息一声，心头全是惋惜。
就在他们出府时，一个中年掌柜和他们擦肩而过，迈入王府。
这一夜，平南王府内灯火通明。
晨光熹微，灰白的天际还点着数颗星辰，一驾青布马车从平王府疾驰而出。
早起的人，睁着惺忪的睡眼，只以为是秋风扫面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