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云缃绮二人来到驿馆大堂,那卢泓月饿得都睡着了。
云缃绮上前轻叩了叩桌子,“起来吃饭了!”
卢泓月一个激灵转醒,擦擦嘴角的口水,起身朝云缃绮身后的崔寔行礼问好。
云缃绮暗中嘀咕着:这卢泓月,初见时是何等的高贵骄矜、如今倒比她还不拘小节。
想到这,她心底的疑惑,便更深了。
再看一旁的崔寔,正眼都没瞧卢泓月一下,敷衍地拱了拱手,便兀自在桌前坐下了。
云缃绮这才想到,崔寔方才那扭捏的模样,是怕卢泓月再对他死缠烂打、穷追不舍,最后三个人弄得很难看。
她不禁叹道:这小橘官,真是心思多,又别扭。
“可以吃了么?”崔寔冷冷的声音把她从纷飞的思绪里唤醒。
云缃绮望着那咕嘟来、咕嘟去,几要冒溢的锅茶,赶忙给三人各盛了一碗,“吃吧,吃吧,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吃饭重要。有啥事,一会再说。”
卢泓月轻声谢过,都等不及那碗里的茶汤放凉,端起碗就一口闷了。
她砸吧咂嘴,点评道:“这味道,真是稀奇,咸咸鲜鲜的,回味又有奶的绵甜、肉的醇香以及米的清香。”
旋即,便见她又反客为主地给自盛了一碗。
见有人已试过味,崔寔也轻轻拿起汤匙,轻抿了一口,他的眼,顿时变得亮亮堂堂的:“香、甜、酥、脆一口尽有,喝下去感觉五脏六腑都暖和了起来,实在妙绝。”
云缃绮得意一笑,将一旁的胡饼递给他们,“试试把饼掰碎,浸在里头尝尝呢。”
二人照做。
顷刻间,那胡饼便被浓郁的茶汤浸润,外表变得有些鼓囊。
卢泓月不禁赞道:“这胡饼的外皮吸满了汁水,内里却依旧有嚼劲,配上碗中的半软的肉干同食,可比干粮好吃多了。”
崔寔轻轻点头附和,“卢小娘子所言甚是。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不若说说你之来意,如何?”
卢泓月又饮了碗茶汤,见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自知终是躲不过,只好开了口:“二位,当真是要结亲?我原以为崔少府与四娘,互相看不上眼,只为摆脱崔相呢。”
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简直是要气死人。
云缃绮一下炸了:“你可别胡说。我两人的姻亲,可是有圣人谕旨为证的,倘若是假意结合,岂不是欺君。”
卢泓月这才拍拍胸口道:“那我就放心了。”
云缃绮简直觉得莫名其妙,一掌拍在那餐桌上,就差把锅茶往人脸上泼了:“你这人说话怎么大喘气呢?到底是何意?”
卢泓月连连起身安抚,“四娘,你莫急。我压根从来就未曾喜欢过崔少府。”
云缃绮更懵了:“那为何当日我入京之时,你先是跟踪我的马车,又派丫鬟探寻,还三番五次来我跟前怪笑、挑衅呢?如今,你藏在我二人的喜被之中这事又作何解释?”
卢泓月见她恼了,有些不好意思道:“四娘。这皆是误会。”
许是怕云缃绮怒极,真的泼她,卢泓月给自己又打了碗锅茶,边喝边絮叨起来:“一开始,卢家便有意要我和崔少府定亲,这事你是知道,我便不再多说了。可你不知道的是,我从未有一刻,真正想要顺从地应下这这桩亲事。
后来,少府因为身子的原因,特请去奉县做橘官,我别提有多高兴了,因为他一日不归,我们的婚事就定不下来。自那以后,我日日都派人盯着西郊别院。”
云缃绮有些愕然道:“竟是如此?你派人盯着别院,是想知道少府何时归家?”
卢泓月摇头:“我是盼着那里早日传来少府在奉县久病难医,驾鹤西去的消息。”
“噗嗤”一声,一旁的崔寔一口热茶汤喷涌而出。
云缃绮也着实被这十分文明的咒人死的言论惊到了,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卢泓月抱歉地笑了笑,继续道:“后来呢,盯着盯着,便盯到四娘你从西郊别院出来。圣京谁人不知崔少府高风亮节,从不近女色,怎会突然金屋藏娇?我这才忍不住在月云庄试探你一二。”
云缃绮这回听得更明白了些:“你跟着薛砚去西郊别院吃饭,也是为了打探我与阿寔的关系?就连你去薛府打探阿寔的伤情,也是为了求证他是不是快不行了?那你为何几次三番耻笑、针对于我?”
卢泓月道:“我第一次去见你,那并非是耻笑。我在席间见你与崔少府似乎郎情妾意,被那份真情打动,这才忍不住笑的。
我后来去找你,是因为听闻你明知崔少府要死,还执意要嫁给他,以为自己误会了这份真情,你是图他的财,才会那样针对你的。”
这下轮到云缃绮喷茶了:我当你是情敌,你竟然在嗑CP?后来还以为自己嗑错了。
倒是崔寔,听闻卢泓月对自个并无心思,神情比方才泰然了许多。
“既然这此中嫌隙皆已解释清楚,卢小娘子不若说说为何久去奉县未归,为何归京不归家,又为何藏在我们的行李中,再次往奉县去呢?”
卢泓月斟酌了良久,才开口道:“我去奉县,是因为,我觉得梁谨此人甚妙。那日在薛府外,我们偶然遇到,便去酒肆喝了一杯,他同我坦白,那次上京本就是因为四娘你,可四娘既心有所属,他也得放下才是,随后便又同我讲了许多在剑南州的见闻云云。”
“我瞧着这人虽看着呆傻、不通文采,却实在是个真诚之人,即使崔少府不在了,崔家还有个崔容,与我年纪相仿,不若趁着外使宴前夕这忙乱的档口,随梁谨去剑南州走一遭,即使后来被抓回去,也算了无遗憾了。”
云缃绮心下了然,只是她还有一事不解:“那你们缘何又要去我家里闹事?”
“不过是想弄弄清楚,少府到底有没有死,我还有多少好日子可过罢了。”
崔寔的反应倒是慢半拍:“既然迟早都要归京,何故还去打探?”
“那是因为,我,我喜欢上了梁谨。”卢泓月有些羞赧道。
云缃绮暗忖:看来与我猜得差不多,果真是为了这梁谨。
崔寔左右思量一番,复又问道:“喜欢上了梁谨?那理应留在剑南州才对,为何还偏偏回家?”
“梁刺史知晓了我的身份,只言我卢家开罪不起,要梁谨尽快送我归京,不然恐会招致杀身之祸。梁谨自是不愿,便带我偷跑进浔阳附近的山林里去,许久不出。
梁刺史那头,自是怕惹出什么事端,不敢上报,因而卢家一直找不到我们。后来我们便经常偷溜下山玩耍,不过十日,身上的银钱便花光了。”
云缃绮听到这有些无语:这是两个毫无生存能力的顶级恋爱脑?
她又问道:“你偷偷回京,是去为了拿钱?”
卢三娘点头,“这是其一,其二是因为,我想隐姓埋名与梁谨在剑南州安家,永不回京,这次回去,算是与家人最后的道别。躲进你们的行李里,也是怕被人查到,抓回去。”
崔寔郑重其事道:“我以为,卢小娘子这般实在不妥,你二人叛离了家门,毫无生计可依存,这钱总有一天会花光的,不若老实交代,兴许还有转机。”
卢泓月听到这话,有些急了:“转机,何来的转机?卢家儿女,从来没有自由裁断婚姻的权力,他们若知道我心悦之人是个毫无功名傍身的从五品官之子,定不会同意的。”
见崔寔并不为所动,卢泓月又笑了,“崔少府,我这几日回京,可是打探到不少消息,崔容喜欢上了西突厥的公主,却因为身份地位,还有与我的姻亲所扰,不得善果。
你作为哥哥的,娶了意中人不说,还答应了圣人帮卢家到奉县寻女,不知此刻在府中寒窗苦读的崔容,作何感想呢?”
这话,登时击中了崔寔和云缃绮。
只听崔寔冷冷道:“卢泓月,你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