暾佳将那铜佩重新系在腰间,冷冷道:“多谢崔小郎君特意来送此物。”
崔容见她如此生硬地唤自己,一时间有些受不住,“暾佳,你缘何要这般待我?昨日不是说好了么,我二人一齐向圣人请命,求他赐婚的,你为何不出席夜宴?”
暾佳有些愣了,没答她的话,只对着云缃绮道:“四娘,这便是你让我等来的解释?”
云缃绮也有些不明所以,她复又去问崔容,“你赶来之时,大宴上发生了何事?”
崔容道:“便是圣人嘉奖薛寺卿一家、提拔梁少卿、赏赐裴尚食还有阿兄等人。再无别的事情发生了。”
云缃绮了然:这小子,估计是看了那封分手信,一下就蹦跶到太府寺来了。
只留下阿寔,舌战群儒去了。
她问道:“你可知,今日卢家会在宴上求圣人赐婚于你和卢泓月?”
崔容摇头:“并不知。”
暾佳有些无语道:“那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
崔容老实巴交地答道:“自是同我阿娘一齐准备给你的聘礼啊。”
暾佳:“……聘你个大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这崔家嫡子之位是坐得太稳当了,丝毫嗅不到危险的气味啊。”
云缃绮暗自腹诽:这孩子,从前在奉县办事也算机灵。面对与暾佳的婚事,却冥顽不灵,应该是中了一种叫“恋爱脑”的病毒吧。
怪不得,暾佳与他相识七八日,两个人就好的跟谈了十几年似的。
恋爱脑帅气多金男,在哪个时代,都是稀罕产物啊。
她只得道:“既然九郎并不知此事,那只好等阿寔来,才能知晓结果了。”
崔容问道:“什么结果?阿兄帮我去求亲了?”
云缃绮无奈扶额:“你阿兄才不会上赶着找死。他会想法子,让你和卢泓月这婚事,暂时成不了。”
崔容有些激动,复又有些失落:“为何只是暂时?”
“这也等阿寔来了再说吧。不过若是能暂时让你定不了亲,你与公主殿下,不是也多了几分可能么?”云缃绮望向暾佳。
暾佳眼底的希冀和欣喜,又多了几分。
云缃绮再看一眼盯着暾佳眼神拉丝的崔容,实在是不愿当电灯泡,她忙道:“既有了可能,二位不若好好再说道说道心事。我去路边等阿寔。”
两人颔首谢过,执手走入了方才放着“囍”字字画的马车。
“阿容,你看这字写得多漂亮。”
“暾佳,你喜欢我便为你贴满整个府邸,每年都换一批新的。”
云缃绮听着这些酸掉牙的情话,缓步往街边走去。
也不知阿寔那处应付得如何了?
可真能遂了这二人的愿?
片刻后,有辆马车停在她跟前。
她抬眼,崔寔从车上走下。
总算是等到了。
可瞧那人的神情,还同往常一样,看不出喜悲。
“阿寔,事情说得怎么样了?”云缃绮赶紧上前问道。
崔寔语焉不详,“一半一半吧。他二人现在何处,唤他们一同入太府寺,我细细道来。”
云缃绮应下,迈着小碎步上前敲了敲那左右上下起伏的马车,轻咳几声:“别忙活了,先说正事了。”
俄顷,一对璧人红着脸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来,远远对着风尘仆仆赶来的崔寔打了个招呼。
崔寔无奈摆摆手,一副“简直没眼看”的神情,兀自往太府寺里走去了……
茶室里,崔容还不待那茶冲泡开,便急急给崔寔倒上了一杯,问道:“阿兄,我与卢家的婚事?”
崔寔开门见山道:“暂时成不了了。”
他嫌弃地喝了口那无甚滋味的热茶,继续讲道:“你看了信,便说丢了样东西要去宫外找寻。卢家见你不在,更是自如地谈起了卢泓月你的婚事,父亲不出意料地,也很是赞同,还请圣人赐婚。我只得迫着压力,起身陈奏。”
崔容问道:“阿兄想了什么法子?”
“这要多亏了阿绮那封家书。我问卢家,既要定亲,为何五次三番都不见卢三娘露面。卢家自说是卢泓月身子不爽,在武阳老家养病,很快便会回京,我便将四娘的家书呈上。
上头详细说了,卢泓月和梁谨,曾在奉县云家闹过事。奉县与武阳,一个西南一个东北,相去甚远,卢泓月便是用飞的,也不可能在一个多月时间内,既在奉县逗留,又能去武阳养病。如此说来,卢家可算是欺君了。”
说到这,崔容不住谢道:“多谢阿兄和四娘帮忙,这下我终于不用和卢家定亲了。”
崔寔又轻呷一口茶,道:“别高兴得太早。卢家家主看了那封信,三叩九拜地求起圣人,只言不是有意欺君,只是女儿一两个月前被奸人掳走,怕坏了她的名声,才找了养病的托辞,卢家主母还叩请圣人,帮忙寻女。
她哭得惊天动地,上首之人,也实在难责罚,又因我要回奉县任橘官,便将这‘寻女’的差事,嘱咐给了我,只言寻到卢三娘,再议这婚事。”
崔容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实在是有劳阿兄了。那我与暾佳的婚事?”
崔寔狠狠敲了敲他的脑壳:“为你挡了卢家的亲,已然不易。若是提起与西突厥的联姻,恐怕圣人会随便找个女子许了你了。”
此时,暾佳的眼神又暗了下去,“多谢崔少卿所做的一切,我与阿容之事,确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不过今日,乃至往后一段时日,他心里还能有我暾佳,怀里不会有其他女子,我便很知足了。”
说完这话,暾佳便起身又要告辞。
崔容急得红了眼,却不知该如何阻拦。
“公主殿下,不若听完某的话再走?”崔寔却挽留开来。
暾佳停住步子,倚在茶室的门框边上,却不转身,“崔少卿请讲。”
“尹风和王家势力被灭,太府、光禄、鸿胪、户部四处皆有许多职位空缺出来,某一走,阿容必定会被委以重任。有朝一日,你二人定能再相见。”
“再见又如何?她往后还不是得按着崔相所言,迎娶大楚女子?”暾佳轻笑。
崔寔道:“某只是想告诉二位,还有再见的法子,其余的便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旋即,他起身,对云缃绮道:“阿绮,出去候着吧。”
云缃绮也不多问,颔首应下。
毕竟,等候还是向前看,这都是个人的选择,将所有结果和选择言明,由当事人自己去决断,才是最明智的法子。
崔寔和她,尽力了……
片刻后,暾佳从茶室中走出,草草与二人别过,便往西突厥的马队边走去。
太府寺封赏的流程,早在刚才云缃绮与她等待崔容的时候,便走完了,这次她真的要离开了。
看来,这姑娘是选择了往前看呐。
良久后,崔容才闷着头出来。
他手里,依旧拿着暾佳的那枚铜佩,“阿兄,我想成为大楚使节,去西突厥草原间,寻找被我弄丢了的那只孤羊……”
云缃绮心里猛得一惊,“九郎,你的意思是公主她为了你,放弃了尊位?”
崔容摇头,“四娘,她又骗我。这铜佩,乃是西突厥女子的定亲信物,她说,她会等我,等我到能独当一面,足够强大的那一天,在那之前,她会想尽办法,逃避联姻与和亲。”
崔寔叹道:“没想到,你们还是选了这条最艰苦的路。不过,九郎,你既答应了公主,理应要好好努力,学习政事,真正担起未来崔家家主的责任,届时,很多身不由己的事,兴许也能办了。”
崔容颔首,神情认真无比。
云缃绮努努鼻子,对他道:“九郎,何不再送暾佳一程?”
崔容笑道:“不必了,我不愿再见她哭。下次再见时,我想看她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快活大笑……”
云缃绮不由想起莲华寺里那个说想和哥哥换一换,自己去当个闲散橘官的少年。
他终是有了牵挂之人,终是有了为之努力的由头。
可是,怎么让人觉得既欣慰又心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