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缃绮一愣,问道:“此言何意?圣人都做了些什么裁断?”
“首先是吐蕃和回鹘私联一事。圣人下旨将乌玛伦母子留在圣京为质,与吐蕃断交五载,暂停一切经贸、人文等领域的往来;
仆固语,要更惨些,判处以绞刑,另外铁勒部此次私自运进西市的战马,收缴入太府寺藏署,五载内回鹘各部落人马不得入圣京朝贡、为官、经商。”
云缃绮呱唧呱唧拍起巴掌来,“仆固语罪有应得啊。不过,这乌玛伦母子,也是够惨的,好好的国被奸人偷了,只想保住一条命,这会却沦为了阶下囚。”
崔寔略眨眨眼,“阿绮,圣人这样做自有道理,切勿妄议。”
云缃绮这才捂住嘴,“大意了哈,这到处都是外使,不得乱说。你继续,继续。”
崔寔点头,继续道:“顺着吐蕃、回鹘二国,圣人就说到了那降低外使赏赐的事上。圣人下旨,此次前来朝贡的国家,除却于阗和西突厥,不论国力大小,皆按其朝贡物品价值的三倍赐予回礼。这比往年要少了许多,奉县那些贡橘,这些个小国,这回恐都难尝鲜了。”
云缃绮啧啧道:“圣人真是英明,这样以来,真就成了县主那日所说的公正裁决,对天下万邦同等垂怜了呢。”
崔寔笑道:“阿绮果然机敏。圣人这般裁断,亦是因为薛寺卿在陈奏减免外使赏赐一事时,提到了永阳县主这番话。圣人赞薛家上下大德,县主更是深明大义,这才把原定的减免一半赏赐改成了如今的数目。”
“这好消息,一会我得赶紧告诉姐去。”云缃绮说着说着,又生了疑:“不过,为何要除去西突厥和于阗,难道是有意给这俩‘抬咖’?”
崔寔又听不懂了:“何为‘抬咖’?”
“就是吐蕃和回鹘,不是一个断交、一个不准入京了么,那总得同这两个的邻邦把关系搞得更好点,必要时还能帮忙共同御敌,那西突厥和于阗自然便成了尊贵的座上宾了。”
崔寔讶然:“阿绮这般分析,像是很精通政事。”
云缃绮解释道:“这又得提起我那老家了,在我们那,男女都能在同样的年纪,入同样的学校接受教育,虽说学得没有阿寔你这么精,也还是能随便指点指点江山的。”
崔寔拱手道:“原还是个女学究,某实在佩服。”
云缃绮翻个白眼,一掌拍在他背上,“别打趣我了,接着说。”
崔寔瞬间龇牙咧嘴,“阿绮,你可忘了,我背上有伤……”
“呀,不好意思,真忘了。还说帮你换药呢,这七天都没见,柳先生该骂死我了,快让我看看。”云缃绮说着话,就去扒拉崔寔的衣裳。
崔寔大吃一惊,来不及害羞,只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阿绮,我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药是尹溪帮我换的,莫要拉扯了。”
云缃绮这才放下心来,但略略有些失望:这伤都好了,今夜恐是找不到由头给他换药了。
崔寔理了理衣裳,继续一本正经道:“你方才说得没错。于阗和西突厥现下确实被圣人奉为了座上宾,因而才会得厚赏。至于最后一件事,便是王家和尹风的裁断了。”
云缃绮听到这,忍不住问:“那大白鹅膏菌,是从何而来的?仆固语又是如何与尹风勾连的?还有回鹘的战马,又是怎么入的西市??我虽诈了王贵妃和仆固语,但是对这些细节,实在是没想清楚。”
“有茶么,这事说来话长,许得润润……”
“阿兄,你怎么来了?四娘你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崔寔话还未尽,便见崔容携着暾佳,端着个茶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云缃绮无奈扶额:“我压根没见你入这厨房啊?”
崔容看一眼暾佳,小声道:“我俩去厨房偷制奶茶的原料,跳窗进去的。”
云缃绮:“?为何要偷?”
崔容挠头:“这不是暾佳这几日天天嚷嚷着要跟黄大厨学做菜给我吃,打坏了好多碗碟不说,差点把灶台炸了,黄大厨不准我二人再进厨房去,只能偷了。”
“哦~~这样啊!”云缃绮一脸吃瓜相。
崔容被盯得害羞,赶紧打岔对崔寔道:“阿兄,方才听见你说口渴,正好喝喝暾佳制的这奶茶。”
暾佳见了崔寔,倒是乖巧得不行,屈身抬起右臂行礼,“见过崔少卿,这奶茶由新鲜羊奶和茯砖茶佐以饴糖熬制而成,还请您品尝。”
崔寔拱手回礼,轻咳几声,道:“既都来了,暾佳公主又特制了奶茶,站在这厨房外头,恐多有不便,另寻个地方畅饮如何?”
“那便去我的别院吧!离这不远,还清净。”暾佳大方提议道。
众人颔首,也不推辞,皆随她而去......
方入了院,暾佳就招呼道:“大家随意找地方坐啊,喜欢去哪处饮茶,便去哪处。”
云缃绮也不客气,四下张望起好地方来,“我瞧那暖阁不错,再喝点热茶,人一下就热乎起来了。”
崔寔道:“甚好。这便去吧。”
崔容倒却不愿意了,“不不,不行,阿兄,四娘,另换个去处吧。”
云缃绮狐疑地和崔寔对视一眼,两人便又直勾勾地盯向崔容。
暾佳亦疑惑道:“阿容,这是为何?方才煮完奶茶,你亦说要去暖阁同饮,怎的这会崔少卿和四娘来了,便不准人去了呢?”
云缃绮挑挑眉,悄声在崔寔耳边道:“都叫阿容了,这下看来是真爱了。”
说话间,暾佳不顾崔容阻拦,一把推开了暖阁的门。
云缃绮见状,噗嗤笑出声来。
那暖阁的屏风、小窗、连同小榻后头的墙上,皆都贴满了“囍”字。
崔容这小伙,是打算在此处求婚。
趁着暾佳愣住的间隙,崔容赶紧走到书桌前,将上面放着的一封信,塞进自个衣裳里。
暾佳反应过来,赶忙去抢。
却听崔寔叹了口气道:“二位,先喝茶吧,我实是口渴难耐。”
这时,那两位才停止了打闹,将茶壶放置在小榻旁的茶几之上,迎崔寔与云缃绮进来。
崔寔颔首谢过,坐在榻前,饮一杯茶后,旋即将方才同云缃绮所说的圣上那两项裁决,悉数告知了暾佳与崔容。
崔容与暾佳二人一会道“大快人心”,一会道“圣人英明”。
崔寔不住地叹气,将身后的大红“囍”字拆下,递到他二人跟前,“二位,若真是情投意合,便认真听我接下来所说的圣人之决断,这对你们很重要。”
崔容有些不知所措,只道:“还请阿兄赐教。”
暾佳将那“囍”字拿在手里左右端详,也点了点头。
崔寔又喝一口茶,继续道:“阿绮你方才问的那三个问题我先来作答。大白鹅膏菌,是王贵妃托其已故兄长在南地的旧部下寻来的;至于仆固语与尹风之间往来,皆是那位偷换劣质油料被杀的张掌固帮忙从中传递消息的,不然他也不会在临死前留下那样一封信了。
仆固语献上的战马,也是用了这个法子的,他们将战马与回鹘商人入京交易的普通马匹做了调换,藏在西市里,只等待尹风来拿货。现下想来,油坊应也是尹风转移崔家及金吾卫注意力的一环。”
云缃绮听完简直是有点佩服:“尹风如此心计,还能装疯卖傻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他了啊,要换我迟早得人格分裂。”
崔寔轻颔首,复又道:“这第三件事,便是圣人对尹风和王家的裁决。按律法,‘谋大逆已行者不分首从皆斩;谋而未行者绞,并依首从法’。
可王尚书三子,皆因反抗南部动乱而亡,为圣人大一统立下汗马功劳,因而圣人在这事上为王家留够了余地。王尚书及其勾连的各部反贼,皆诛。尹风废为庶人,永囚于内狱;王贵妃亦被褫夺封号,幽禁冷宫。”
云缃绮道:“虽说这狗贼没死,但应也翻不出什么天了,也算是差不多了,毕竟王家的儿子都是为国征战而死。”
崔寔点头,算是认同。
倒是崔容听了半晌,不由发问:“这事,与我和暾佳,有何关系?”
崔寔摇头道:“九郎。你当真对此等朝政之事毫无上心呐。王家后继无人,现下这京中,谁家势力最大?”
崔容明显一惊:“崔…崔家。”
崔寔复又望向暾佳:“公主殿下,吐蕃和回鹘被拉下马,现下哪个友邦,是大楚最为尊贵的客人?”
暾佳已了然:“自是西突厥。崔家主君乃是当朝宰相,惠妃娘娘圣眷正浓,九殿下又天资聪颖,若此时崔容再与我西突厥结亲,那圣人自不会应允。”
说完这话时,暾佳手中的“囍”字,已被她团成一团,揉进了掌中,皱皱巴巴的,再难看出原貌。
崔寔颔首,“公主殿下果然聪颖过人。明日正旦夜宴,圣人必定会提及此事。二位可想好,该如何回答了么?”
崔容有些恼道:“阿兄这是何话?既然你们瞧见了,也知我是属意暾佳的,明日,我定会求圣人成全我二人的。崔家忠烈,怎可能会做出同王家一样的谋逆之事?圣人定会同意的。”
崔寔无奈地摇了摇头。
崔容不再理他,转而问暾佳,“你可有半分心悦于我?”
暾佳不假思索地点头。
“那明日,你同我一道求圣人赐婚可好?”
暾佳又不假思索地点头。
“此话当真?”崔容有些激动地拉住暾佳的手。
暾佳将手中红囍字攥得更紧了些,“我们草原儿女,从不说谎。”
此话一出,崔容也顾不得旁的目光,将暾佳揽入了怀中。
云缃绮适时把崔寔往门外拽,拉上了暖阁的门,道:“让他二人说会悄悄话吧。”
崔寔复又叹了口气,“也好,毕竟明日之后,恐再难有此良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