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缃绮闻声望去。
说话的正是那位回鹘使臣仆固语。
倏地,他的目光由门外跪侍的歌舞姬身上,转到了云缃绮脸上。
云缃绮被他鹰隼似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垂下了头。
“仆固使者,众所周知,回鹘才是盛产美人的宝地,您这话说得,过于谦逊了。”
门外走来的是九殿下尹溪。
他顺着仆固语的目光望来,眼里闪过一丝讶然,很快又平静地向云缃绮颔首示意。
“这小童是?”仆固语看一眼尹溪,又望向身边的吐蕃王子乌都松赞,“是你的好玩伴吗?来找你去抓虫的?”
话毕,他又轻蔑地哈哈大笑起来。
乌都松赞不过十岁,才是第一次入京参加这样的宴席,被这么一说,脸一下红一下黑的。
他母亲乌玛伦终是看不过眼,斥道:“仆固语,你放肆!”
仆固语却不以为意:“我放什么肆,吐蕃可汗已然亡故,谁人不知,你有什么资格在此叫嚣?”
周围其他几国来使,皆都不说话了,齐齐往进走,去寻自个的位席坐下,然后转过头来继续看热闹。
尹溪面上有了些焦色。
毕竟圣人还没来,这门外就吵起来了。
若是一会再动起武,砸了绿萼阁,可就遭殃了。
只听尹溪有礼有节地介绍起自己,“诸位来使,孤乃大楚九皇子尹溪,此次特奉陛下之命,代为监理外使宴,若有招待不周处,还请海涵。”
仆固语一愣,忙右手抱肩,屈身行一大礼,“臣仆固语罪该万死,还请九殿下恕罪。”
尹溪大方道:“使者请起,不知者无罪。陛下约莫再有一刻时间便到,还请您及时落座。”
仆固语再不多言,直直往云缃绮侍奉的那座席旁走去。
乌玛伦王后却追问道:“听说,此次负责监理外使宴的是七殿下,怎的……”
尹溪思量片刻,答道,“七皇兄连日为外使宴操劳,身子抱恙,只好由我接替这差事。”
“那他可还会再来,在何处去寻…”乌都松赞话说到一半,被捂住了嘴。
乌玛伦抱歉地笑了笑,将儿子领到右尊位坐下。
这一切,皆被云缃绮看在了眼里。
毕竟,她今日来此的任务,就是观察外使宴上的人都是怎么样的脾性、习惯,以便能更好地服务于他们。
最重要的是,多获取些信息,工作日志上就能多写两笔,这样也更有利于崔寔排查,是否真有人准备在宴会上下毒。
可按原计划,崔寔应已忙完了鸿胪客馆那边的招待任务,与薛寺卿一道来参加晚宴,说一说减少外邦赏赐的事情。
这舞乐即将开始,圣人御驾都快到了,他二人还没来。
难不成是这两日的小国来使实在太多,根本招待不过来?
“美人,替我斟上酪浆。”
仆固语突地靠在云缃绮身上,把走神的她吓了个一哆嗦。
云缃绮:……油腻。
她扯出个假笑,端起酒壶,斟在杯里,递给他,“使者请用。”
仆固语大掌缚住她双手,磋磨着,就是不接过那杯酒。
云缃绮心里在翻白眼:张掌固说的下毒之人找到了,那就是老子,老子现在就要下毒,把这油物毒哑,然后砍掉他一双手做人彘!
云缃绮笑僵了,“使者,这酒要撒了……”
“美人,这撒了酒不要紧,你撒手了,才是要我的命。”
云缃绮:救救我,救救我……谁来管管他啊!
“仆固语,这里是圣京,容不得你这般无礼,你再不放开那位小娘子,我一会便在圣人面前告你轻蔑大楚之罪!”
“仆固语,穿上华服,还是不会做正人君子,早点回家喂马牧羊吧!”
先后说话的两人,正是坐在仆固语左右两侧的于阗三公主尹仙儿和西突厥小公主暾嘉。
在她俩强势的嘲讽下,仆固语终是不甘地把手松开,还叨叨一句,“两个母夜叉!”
暾嘉闻言,登时将手中的雍州仙毫泼了过来,浇得仆固语衣衫尽湿。
尹仙儿自也不甘示弱,将那酥蜜寒具给身旁女使分个干净,只剩下盘底的蜜糖浆,一下糊在了仆固语脸上……
见仆固语吃瘪,两个人兴奋至极,拉起手转圈圈,香妃似的,翩翩起舞!
云缃绮:真的谢谢了。两位小公主人美心善,可也不敢弄出这么大动静啊!
果不其然,其余四国来使,齐齐望向左次尊位,发出嗤笑声。
尤其是那位乌都松赞王子,笑得最大声。
坐在他身边的尹溪,扶额无语,缓了好一会,才唤来姚司膳,“去领仆固使者换身干净衣裳、再盥洗一番。”
仆固语瞪了那两位公主两眼,起身谢尹溪,却又指向云缃绮,“九殿下,我要她陪我。”
云缃绮忙悄悄对着尹溪摆手。
尹溪这会实在是不知道该咋办了,望向姚司膳求助。
姚司膳便开口圆场,“这丫头才入宫不久,笨手笨脚的,恐惊扰了贵人,还是奴带您去吧。”
“我要她陪我去。九殿下,我大老远携良驹千匹至圣京朝贡,还不配使唤个丫鬟?”仆固语不满道。
云缃绮深吸一口气,“奴愿陪您去。”
本来自己假扮霜儿来这绿萼阁打探情况便是越矩,若是事情闹大了,再碰见圣人,恐要连累到为自己打掩护的姚司膳。
她只好应下此事。
这好歹是大楚的地盘,仆固语再大胆,应也不敢造次。再说了,他要造次,她真敢一会下毒!
尹溪和姚司膳皆紧张地望向她。
云缃绮点头示意,叫他们放心,便低着头跟仆固语往阁外走去。
“仆固使者,这是怎么了?”
云缃绮努了努鼻子,安下心来。
是熟悉的雪梨檀香气。
是阿寔来了。
她激动地抬头。
崔寔依旧是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
“你又是哪位?”仆固语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某乃太府寺代理少卿,崔寔。”
仆固语脸上突然变得讨好,“阁下是崔家公子?”
崔寔只轻轻点头,还是那个问题,“不知,仆固使者,这是怎么了?”
仆固语无奈叹气,指向暾嘉和尹仙儿,“那两个疯女人搞的。草原上的女人,果真没大楚女子这般温柔,惹人怜爱。”
说这话时,他看向了云缃绮,伸出手,抚上她的下巴。
“吧唧”一下,那乱舞的野狼爪子,便被人打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