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缃绮哭不过这天,索性便不哭了。
她指了指窗外:“阿寔,你瞧,连老天爷都觉得你冤得慌呢。”
崔寔脸上挂着苍白的笑,“你不哭便好,冤就冤了,我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他抬头望向窗外,抑制不住心中的欣喜,“阿绮,方才他说的那话,你可听见了?”
云缃绮问道:“你是说崔相?”
见人点头,她才继续道,“他说的话可多了去了,你指的哪句?”
崔寔扭过头,定定地望了她几眼,似乎在观察,这女人是不是又在装傻。
没瞧出个所以然,他才小声道:“父亲当着王尚书和几位官员的面说了,你我这婚事已然定下,只等大宴结束,完成婚仪。这话,你可听到了?”
云缃绮方才只顾着斗智斗勇,现在想来,确是有这么一句。
她高兴地点头,却又突然失落道:“可是,这话,不是崔相为了和王尚书斗法,特意找的说辞吗?”
崔寔又笑了,“这个你不必担心,他身边跟着的那位文官,是京城有名的‘百事通’,很是喜欢到处声张自己的见闻。明日,满朝文武,都会晓得了,届时,父亲又岂能抵赖得了?”
云缃绮闻言,瘪嘴道:“什么百事通,不就大嘴巴么?不过,于你我而言,倒是桩好事咯。”
崔寔抿了抿嘴,颔首道:“便是挨了这顿鞭子,也值当……”
话音未落,云缃绮便堵住了那张乱说的嘴。
方才意犹未尽之事,继而又在这伤感和欣喜相交错的场景里,继续下去了。
这一吻,实在绵长。
除了聒噪的雨声,无人来扰。
直到乱动的崔寔背上伤口隐隐发痛,直到云缃绮浑身瘫软毫无气力。
“阿绮,”崔寔声音略有些哑,“我好想,一直一直,在此间避雨。”
云缃绮喘着粗气,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会,便又觉得体力不支。
她只好小心的移了移身子,将下巴搭在崔寔背上,当然是远离伤疤的地方,懒懒倚靠着。
“嘶…”崔寔竟倒吸口凉气。
“阿寔,我没碰到你伤口啊?”
“阿绮,”他无奈摇摇头,“是你的下巴,硌到我了。”
云缃绮闻言,赶忙抬起头,将双手垒起,搭在他背上,然后才又把下巴放了上去,“好了,这回硌到的是我自己了。要我说,你还是太瘦了,得多吃点,到时候就不会觉得硌了。”
饶是如此这般。
崔寔的背,依旧剧烈地起伏。
像堆雪的花树,被顽皮小童踹了一脚,雪便抖落了小童一身。
云缃绮有些摸不着头脑,“咋滴,我的手还这么硌人啊?”
崔寔抿嘴,面色通红,“阿绮,这回是痒……”
云缃绮这才了然,止不住大笑起来。
她抬起脑袋,神秘兮兮道:“给你玩个更好玩的……”
崔寔疑惑地抬头。
但见云缃绮附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人顿时便如被雷电击中,竟一骨碌爬了起来,抓来中衣与外衫,三下五除二套在身上,又若无其事地趴下了。
云缃绮挑挑眉,“这法子,有这么厉害?竟能叫你身子骨瞬间康健?”
崔寔把头埋进榻间的枕头里,蚊子嗡嗡道:“阿绮,我改主意了,我还是回家吧……”
云缃绮笑:“怎么,我又不是真的妖怪,还能吃了你?”
她推开小室的门,道,“你瞧,是老天爷不让你走的。这雨,越下越大了,路也泥泞起来。
崔容去寻柳先生,定会在路上耽误好些工夫,你若此时回去,他们又得再跑一趟,实是浪费诊治的时间。”
这话说得有情、有理、有据,崔寔实难拒绝。
他有些无奈道:“那便麻烦阿绮,另寻间屋子避雨吧!”
云缃绮急了!
她关上门,快步走到崔寔跟前,“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现下身受重伤,身边若离了人,出了事,谁来负责?”
这话,说得更是有情、有理、有据,崔寔只好放弃挣扎。
他扬起埋在枕头里的脑袋,蚊子嗡嗡似的道:“既如此,阿绮,你去茶几边坐着,替我沏一壶热茶,可好?”
云缃绮恨恨道:“你这分明就是想和我保持距离!你清高,你男菩萨,别不知道是谁,方才先在这间小室挑起火事的…”
崔寔只红着脸笑,一句话也不说。
他怎么又笑?
云缃绮实在没辙了。
虽有抱怨,她也怕阿寔真的冷。
于是,她真的走到那茶几前坐下,在炉上烧了壶热水,静待着,要为他沏茶。
窗外的雨,愈发的大了,砸在地上、屋檐上、珍馐署的大石头上,震耳欲聋。
可这间小室里的两人,皆都不言语了。
除了咕嘟嘟的水声,便只剩下,相视的二人,用呼吸打着节拍的声音。
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这满室迤逦心思。
也终于有人记得,将沸腾到快要烧干的水壶,提下来放到一边了。
云缃绮急急起身开门。
“柳先生,您可算来了,九郎呢?”她躬身相迎,问道。
柳先生抖了抖笠帽上的水,将蓑衣拖在外头屋檐下,这才走了进来。
“九郎还有些差事,将我送到门口,便离开了。”柳先生答道。
他顺势看了一眼榻上的崔寔,“真会逞强啊,这命看来是留不到成亲了,你俩的喜酒,老夫我怕是喝不上了。”
崔寔不语,又把头埋进枕头里。
柳先生也不理他,手放在炉上搓了搓,道:“怪冷的,先喝杯茶吧。”
他提起一旁的水壶,笑道:“四娘,当真手无缚鸡之力?烧水也只拎得动半壶…”
云缃绮尴尬一笑,只好点头。
不然,她也不能告诉柳先生,他俩眉目传情,丝毫没注意这炉上的水啊…
倒是崔寔,这正人君子,似乎在柳先生面前撒不来谎,竟急急咳了起来。
柳先生无奈放下手中茶杯,“看,大老远来,才喝了一口水,又得忙活了。”
云缃绮心中有些焦急,忙道:“柳先生,您快去瞧瞧阿寔。我再给您烧一壶。”
柳先生道:“烧一壶水哪够?今天老夫是回不去了,你可得包我的食宿,尤其是食。”
云缃绮点头,“一会就给你们做冰川茄子和驴蹄子面。”
柳先生眼神一亮,背起药箱,往崔寔榻前走去,“方才崔容在路上便跟我念叨这两样菜,可怜他没口福咯。四娘这么一说,老夫可真是干劲十足,赶紧忙活完了,赶紧吃饭。”
崔寔这会不埋头了,忍不住不满道,“先生此番来,言语何故如此犀利?”
柳先生不答,取出疮药和银针,面无表情道:“衣裳脱掉,趴好。”
崔寔只好听令。
看见那鞭伤,柳先生更是来气,“你还有脸问我?我费尽心思为你调理,这下又损耗了几分,实在是,实在是…”
崔寔满脸抱歉,“对不住了,事急从权,还请柳先生再调理一番。”
柳先生无奈叹气,“最好的调理,便是休养。我今日为你施针祛瘀,处理伤口,再抓几副补内的药,你且日日服上。这外使宴差事了了,还是尽早离京吧。”
崔寔应下,“多谢柳先生,我正有此意。”
柳先生这才松了口气,转而望向一脸担忧的云缃绮,“这两日,他便住在此处,那药还须得换上十日,这差事…”
云缃绮赶紧举起手,“我来,我来!”
“阿绮,可你后日就要去紫云楼掌勺大宴了…”崔寔有些犹疑。
“不打紧,我把你绑在身上,带去紫云楼便是…”
柳先生停下施针放瘀的手,哈哈大笑,“有了这丫头,我瞧你这病,很是有希望治愈了。”
云缃绮听见“有希望”三字,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多谢柳先生夸奖…”
柳先生朝她挥挥手,“快来,学学如何包扎换药,若是学得好,我一会还得夸你…”
云缃绮脆脆应道:“哎!”
但见她殷勤地端上杯茶,往柳先生身边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