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未亮,云缃绮便乘着马车,从西郊别院往光禄寺珍馐署去上班了。
贪欢一时,困乏一世啊。
“四娘,听鸿胪寺的人说,今年的来使,比以往要多上好些,只光今日就来了四五百个小国的使臣。”裴尚食对着哈欠连连的云缃绮道。
“这样啊。那鸿胪客馆的厨子有的忙了。”云缃绮又打个哈欠,接道。
在本朝,光禄寺主要负责外廷宴会的饮食接待。
圣人在临时设置的守宫,会见大国来使后,会赐宴于皇家宴请之地紫云楼,这些饮食需要光禄寺准备。
而剩下的若干小国,一般没啥大事,是得不到圣人召见的。
他们会被集中赐宴于鸿胪客馆,一连吃上好些日流水席,通常吃到他们走,都是这么些菜式。这,也需要光禄寺来做准备。
之前海选所拟菜单,便是要用在这两项宴饮上的。
不过鸿胪客馆本身,亦有招待来使用餐的职责。
这些使臣在客馆歇脚时,渴了,饿了,想吃宵夜了,可都不能怠慢,须随时给人上菜。这差事,就得他们鸿胪寺自己的厨子来办了。
因而,听说今年来使的数量比以往皆要多,云缃绮才发出了那般感叹。
裴尚食一把抓住她昏昏欲睡的脑袋,“清醒点,累的是我们。”
云缃绮抠了抠脑壳,问:“啥?”
裴尚食答道:“鸿胪寺忙不过来,说是让我们把那小国菜单上的菜先备上些,今日就送过去,以应对不时之需。”
云缃绮疑道:“这妥吗?各小国人还没来齐,流水席的菜就上开了?”
“这我便不知了,上头是这么吩咐的,”裴尚食又靠近了她些,悄声道:“鸿胪客馆人手不够,张掌固也被派过去了。”
云缃绮一脸迷惑,“三日后圣人便要赐宴紫云楼,他可是主厨,咋能走了呢?”
裴尚食瘪瘪嘴,“兴许是日夜苦练,觉得厨艺大成,到时候直接去紫云楼便好。”
“裴姐,张掌固这会已经走了吗?”云缃绮追问道。
裴尚食颔首,“和张寺卿一同去的,那两个显眼包,最喜欢给人指点迷津了。”
云缃绮一挑眉。
油坊之事失算,她心里一直很不舒服。
昨夜,崔寔照旧在她榻边打地铺,翻身时,一不小心,便会露出纤细的脚踝、迷人的大长腿和瘦削的肩头。
饶是如此这般源源不断的福利放送,也只让她低落的心情稍缓和了些。
一离开西郊别院,困乏和失意一下就席卷全身。
若不是裴尚食提溜着她,早一下栽油锅里去了。
这会子,张寺卿和那大个张掌固,都不在,倒是个再去探查的好机会。
毕竟,昨日那裴礼民收下的油,若真是从光禄寺运出去的,现在库房里定会有替换的痕迹。
“四娘,这炙羊肉快要焦了,还不快夹起来!”
裴尚食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
云缃绮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取了大盘子,将青铜烤炉上的羊肉拈了下来。
瞧着云缃绮那魂不守舍的模样,裴尚食有些严肃,“大宴将至,你再这么惶惶下去,准要出岔子。”
她顿了顿,继续问道:“那日清点并未出什么岔子啊,可是少府身子又不好了,惹你这般烦忧?”
云缃绮连忙摆手,“没有的事,就是前几天清点没休息好,我这人睡不足觉,就容易走神。”
裴尚食道:“那便赶紧干活,下差了再去会情郎补补精气神。”
云缃绮道:“遵命!”
可惜下了差,她得去库房里查那批油的事情呢,可能没空会情郎了。
这事,她并不想再将裴尚食扯进来。
这外使宴里的弯弯绕绕,她还没弄明白,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连累到旁人。
裴尚食为她做的已然很多,往后还得回宫里继续当差,她实在不忍她为自己冒险。
因而,她计划着等光禄寺里的人都走空了,自己一个人偷偷潜入库房,好好查查那偷油婆留下来的痕迹。
……
日头西落。
云缃绮蹑手捏脚地躲入库房前的窄巷子里,不住向外张望。
直到瞧见几个值守库房的小卫下去换班歇息,她才摸到门口。
她从发间摸索着取下个簪子,三下五除二就撬开了那把,不怎么结实的小锁。
这本领是她读高中时,为了半夜溜出去打游戏,回家又不被发现,才学的。
没想到,竟在这节骨眼派上了用场。
云缃绮又四下张望一番,确定身后无人,才顺着门边溜了进去。
她快步走到放置油坛子的区域,轻轻掀开一坛,自言自语道:“哟,鲜亮得很呢,一看就是现榨的。”
她又借着外头的光亮,细细清点起油坛子。
“不对啊,怎么才不到四百坛?”
忽地,外头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云缃绮急忙转头望去。
妈呀,怎么这么多火把啊!
是不是贪污狗要烧死自己啊!
救命啊!
云缃绮当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躲哪啊,又有酒又有油的,这不烈火烹油的酷刑吗?一群王八蛋,等老子活着出去……”
“砰”的一声,门被人狠狠踹开。
“云四娘,你大的胆子!”
云缃绮一愣。
说话的竟是张掌固……
他这会不是应该在鸿胪客馆显摆呢吗?
还未及她反应过来,一群守卫便冲进来将她团团围住。
打头的是金吾卫的刘巡使。
上次云缃绮在肥堆遇害,便是他带人来救的。
见也算是个老熟人,云缃绮赶紧凑上去问道:“刘巡使,儿犯了何错,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抓人?”
刘巡使长吁一口气,“云四娘,这么晚了,何故在仓库逗留?”
云缃绮道:“这油,这油有问题,儿寻着机会,特来查探一番。”
门口的张掌固冷哼一声,“油有问题,恐怕有问题的是你吧?”
云缃绮怔了怔,有些火大道:“你什么意思?”
张掌固上前一步,拱手屈身对刘巡使道:“在下怀疑云四娘暗中偷取库房用品,还请巡使严查。”他瞟了一眼云缃绮,“在下以为,从那油坛先开始查起,最为妥当。”
云缃绮心里一惊。
中计了……
这会的她,跟被人从头到脚泼了盆带冰碴子的冷水似的,除了本能地打哆嗦,毫无半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
“报巡使,一共三百零五坛油。”一名小卫道。
刘巡使转而问道:“张掌固,这次大宴,统共备下多少油?”
“若在下没记错的话,应是四百四十坛。”张掌固语气里尽是大义凛然、胜券在握。
刘巡使眉头紧锁,大手一挥,冷冷道:“把人带走,押入金吾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