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正式去光禄寺上班的日子。
按通知,云缃绮和裴尚食在珍馐署门前等了许久,才见远处走来个说老又不老的男人。
为啥呢,他一看就不是小伙子,但是脸上胡子剃得连茬子都看不见,干净得像出嫁前特意开脸的新娘。
“哟,裴尚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呐。”那人拱手道。
裴尚食依旧是一张冷脸,“张寺卿,好久不见,这回到了你的地盘,还请多关照。”
原来这位便是光禄寺卿。
张寺卿客套道:“那是自然。”
他转而又望向云缃绮,“这位便是七皇子引荐的厨娘?模样看起来要比本事漂亮得多啊。”
云缃绮拳头硬了:老毕登……
“张寺卿,她叫云四娘,之前便入宫替惠妃娘娘制膳,此番前来,亦是七皇子特意拜托她为外使宴把关,连带我,也只是为她打下手,你说,她什么本事?”裴尚食很是不满。
云缃绮听了这话,不但想立刻冲上去亲尚食大人两下,还一下子支棱起来了。
她端了端身子,行礼道:“见过张寺卿,儿奉命做外使宴参谋,若有不足,还请多担待。”
张寺卿袖子一甩,“参谋?光禄寺的掌固,虽比不得杀敌的将士,但亦是将厨房当战场的,小娘子这般巾帼之姿,届时可不能打退堂鼓啊。”
云缃绮不卑不亢道:“多谢张寺卿夸奖,儿自当竭尽所能。”
那人没有胡子,只能干瞪眼,边往珍馐署走边道:“光禄寺主掌酒醴膳馐之事,其下有太官、珍馐、良酝、掌醢四署。珍馐署司朝会、宾客、外使之饮食烹制,乃此次外使宴的主力,因而,某对掌固者的考核,向来严苛。”
张寺卿继续道:“当然像四娘这般大才,原是不必进行考核的。”他顿了顿,“可某听梁少卿提起过,你嗅觉异于常人?”
云缃绮叹气:老梁啊,你咋一不小心又让人给我下套了?
可这个,咱还真不是吹牛。
她点头认下。
张寺卿笑了,“那便请吧。正好裴尚食也在,可随某一同决断。”
裴尚食眉一拧,暗中扯了扯衣袖。
云缃绮递去个“放心”的眼神,裴尚食这才勉强应下。
……
云缃绮一踏进珍馐署宽敞明亮的厨房,瞬时就有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表情。
不愧是做国宴的。
人多,灶台多,餐具多,食材也多。
三十个厨子跟前,一人摆好几口大锅,外加两个配菜的小工,不知道在忙什么。
不过他们无一例外的和这位张寺卿一样,胡子都剃得干干净净。
云缃绮心下了然,在这做饭,胡子掉进去了,很可能被杀头。
幸好,她今天早上特意按照姚司膳教的法子,仔仔细细把头发梳理整齐,用头巾包好了,不然,估计连光禄寺的门都踏不进来了。
还没参观完,那位张寺卿就叫住她,“四娘,看到前面那个空灶台了吗?”
云缃绮眼一抬,好家伙,两米长的案板上,摆了数不清的几十样的东西。
有调料,有磨成粉末、打成泥的生肉生菜,有酒,还有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糊糊。
她顿时明白了,考核就是把所有东西都闻出来呗。
这不是手拿把掐的?
她自心满满地往前走去,方要一个个仔细闻起来,又听张寺卿道:“四娘,我还未言明规则。”
云缃绮仔细一看,那些东西前倒扣放置着好些牌子,应是标注的品名。
她无所谓一笑:“您请。”
那人又从身后的橱柜里掏出一摞盘子,递给裴尚食一些,“我二人任选其中原料各配出五盘,你须得辨别,每盘中有何物。若错一次,只得按处置先头那些吹嘘有此本领的狂徒的法子,来处置你了。”
就这啊?
她欣然应下。
张寺卿得意冷笑一声,便邀裴尚食向前了。
裴尚食站在案板前,净拣了些什么酱油、豆瓣、豉汁、梅醋这些简单的混在一起。
毕竟,在这三十几个男人掌管的厨房里,她俩才是自己人,她断不会为难云缃绮的。
可张寺卿并不愿,“裴尚食可是信不过这位参谋的实力?”
她无奈翻个白眼,哐哐地又把那些看不出来是啥东西的粉末倒了些进去,“如此,总可以了吧?”
张寺卿满意地点头,开始拼命搞自己那五盘。
一会儿,十盘五颜六色、各种滋味的黑暗料理就摆在她面前了。
云缃绮努起鼻子细嗅,“橘醋、梅酱、豉油、肉桂粉、八角粉、龟壳粉。”
这是张寺卿配的,他将盘子挪开,掏出底下的名牌一个个核对,竟毫无差错。
“四娘运气真好。”他不服气道。
这就破防啦?
云缃绮一鼓作气,很快就辨出裴尚食那几盘,只剩最后两盘,“鸵鸟肉糜、丁香粉、百里香粉、罗勒粉。”
张寺卿这是赌她没有闻过西域香料、没尝过外国肉?那他可打错算盘了。
张寺卿气得脸色铁青,把身后三十个厨子全部叫到跟前来观摩,好像是要给他助威打气似的。
毕竟,就只剩最后那决定他们男儿脸面的一盘了。
众人都饶有兴趣地围了上来。
云缃绮使劲一嗅,拧起眉,竟露出几分难以言表的、极其不舒服的神情。
张寺卿的脸色一下就缓和了,“闻不出?”
他身后的厨子,不少也发出嗤笑声。
云缃绮不答,面露难色。
张寺卿得意极了,“这几样食材本就是某命手下特别寻来的,今日,便叫某教教娘子何为谦逊吧。”
云缃绮还是不答,因为她知道张寺卿在胡说,分明是方才他趁裴尚食低头配料时,问后头一个大个临时调换了一盘。
她只冷着眼看张寺卿在一旁取了一只勺子。
对于他这样并无嗅觉天赋之人,只能靠品尝和累年经验的加持辨别食材的本来面目,与她这等超能力实难相提并论。
她懒得拆穿,且巴不得他吃上几口。
“张寺卿,吃不…”方才那大个厨子欲言又止。
云缃绮怪笑,“怎的,这位掌膳信不过寺卿,怕丢面子?”
这话逗急了张寺卿,他狠狠给口里塞入一勺糊糊。
还未等他开腔,云缃绮朗声道:“这里头是未经清洗的,猪大肠、羊大肠、鸡肠、鹅肠、鸭肠外加猪血打成的泥,寺卿可尝出来了?”
张寺卿闻言,唰得一下朝厨房外面跑去,不住狂呕的声音瞬间就传了进来。
之前那位大个厨子挠挠头,“都说了吃不得嘛……”
云缃绮暗笑,你小子惨啦,给大老板吃便便?
一旁看了许久戏的裴尚食拍着巴掌,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云缃绮:咋怪霸总的呢,尚食大人?
她莞尔一笑,附在裴尚食耳边,“说好的,多给他们些颜色瞧瞧的嘛。”
见裴尚食点头,她又转而对着眼前三十个人道:“儿云缃绮,接下来要与诸位前辈共事一段时间,还请,多-多-关-照。”
眼前那一排大厨们,各色各样的眼神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