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柴月独自离开,走到车站时,直达洺玥台那路公交正好来。
她随着人流上车,在倒数第二排的靠窗位落座,后边坐着一帮刚打完球的男生,正在激情复盘刚才那场球的精彩瞬间,她嫌吵,从包里拿耳机。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公交车起步后,她感觉椅背往后颤了颤,有人在旁边坐下了,当时没在意,直到耳机被摘掉一边她才分神抬头。
愣了愣,“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喻司尧慢悠悠说着话,把那只耳机塞进耳朵。
“这路车不到你家。”她说。
“那就顺路去你家喝个茶。”
“你闲的?”
“挺闲的。”
柴月没搭理他了,调大耳机音量。
公交车往前行驶,她望着窗外,不说话,喻司尧也安静,彼此没有交流,却呼吸着同一处的空气,吹着同一道晚风,听着同一首歌曲,很多事在不经意间发生联系,交织成一片抓心挠肺的氛围。
暧昧,这种氛围很暧昧。
意识到的时候,她摘掉自己的耳机,喻司尧因她的举动抬了眼,看着她把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到耳后,她脸上的表情很淡很淡,耳垂却略微泛红。
他使坏,伸手碰她耳朵。
柴月当场回头,“手欠是不是。”
喻司尧就笑,欠兮兮的。
公交车那时到站,前门上来一排乘客,其中有几个女学生,原本有说有笑的却忽然噤了声,她们往这注意着,柴月一看这阵仗,不闹了,转过头。
喻司尧比她稳得住,靠着椅背,朝前头撂了一眼,继续招惹她,“你觉得她们拿着手机在干什么?”
柴月没搭话。
“我猜她们正在群里聊我跟你。”他说。
神经登时敏感起来,她压着声音:“她们是瑾风的?”
“重要吗?”
总感觉他话里有话,柴月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无论你活成什么样子,都有人对你说长道短,你可以在意那些话,但既然你要在意那就在意到底,说你一句你就十倍奉还,他们不让你高兴,你也别让他们好过,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你怎么活都活得比他们好,到最后都是你赢。”
觉得他的逻辑挺扯,听着倒又顺耳,笑了笑,“你怎么就知道我活得好了?”
“听没听过一句话?‘争议越大能力越强’,你的本事大了去了,别把自己看轻。”
“我不会看轻自己。问题是那么多张嘴,我怎么骂得过来。”
“你别管那么多,先让自己爽了来。”
他把手机递过来,叫她看。
屏幕里是一则帖文,有人将颜夏温ins的照片转到论坛上,早就说了,金字塔那圈子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备受关注,再边边角角的料他们都嚼得有滋有味,而那些狗嘴里会吐出怎样的评论,她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懒得看,把手机还回去。
“你往下翻。”他说。
柴月耐着性滑一指头,评论区第一页出现界面,最顶上的热评很有脾气:你姑奶奶和谁吃饭关你屁事,谁给你的胆子转我照片,趁我还有耐心,把帖删了,否则你姑奶奶亲自下场收拾你。
冲,冲得不得了。
一个“我”字把身份透得明明白白,那股冲天的暴脾气也摆得清清楚楚。帖还未删,底下嘴臭的人先闭了嘴,都怕被秋后算账,人均胆小鬼。
她把手机塞回给他,“教训人的事我也做过,结果还不是没完没了地被人找茬。”
“那些人不长记性的。”喻司尧换坐姿,一种准备好好跟她唠的架势,“你先别去想如何阻止这类事的发生,道理很简单,不爽你就骂回去,欺负你你就变本加厉还给他,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好惹就对了。”
这套理论柴予敖八百年前就告诉过她,奈何做起来费劲,她这人就是懒到懒得花时间费精力去跟那些人斗争,没触到她的点脾气都懒得发。
明白他是好心,柴月“虚心受教”,点了头又说了好。
公交站再次到站,后排那群男生从后门下车,前门上来一批新乘客,那几个女学生仍坐在车厢前段,时不时望过来,时不时敲手机。
她把耳机戴回去,喻司尧很快又把她耳机拉下来。
柴月耐心稀缺地啧一声,他说:“听我说完。”
“行。”她干脆也摘了他那只耳机,“你说,慢慢说。”
喻司尧理科生的德性上来了,拿她的人生难题当作数学竞赛题,光是得到答案不够,还得换种解题思路重新解一遍。
他把手搭到柴月椅背上,大爷式的坐姿,徐徐讲话:“凡事有两面,人也分好坏。不是所有人都盯着你的短处,也有看见你长处的喜欢你欣赏你的人。”
她一圈一圈绕着耳机线。
“那你是不知道女生对女生的恶意有多大,我敢说,你所说欣赏我的那部分没几个女生。”
喻司尧明摆着不认同,朝前面偏一偏额,“所以你认为那几个女生一定在讲你坏话。”
“八成。”
二话不说人站起来,柴月问他干嘛,他没应,在轻微颠簸的车厢里走动,车上乘客几乎全往他看,几个女生更是一眼不眨盯着他。
司机提醒乘客不要随意走动时,喻司尧在一个绑马尾的女生面前驻了足,一坐一站,女生仰着脖子看他,他一手插兜,一手攥拉环,压低背跟女生说话。
女生表情有些无措,说不清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因为他说的话,她的朋友们也在边上听着,目光全在他身上。几池春水被他搅得乱了套,荡漾得不得了,柴月看着那一双双闪着光的眼睛,仿佛能听到她们心间小鹿乱撞的声音。
不意外。
他这样的男生吸引力是致命的,身上带着意气风发的桀骜气,笑起来又有干净明朗的少年感,他不需要做什么事,只是站在那里,女孩们就会想要一直看他,在脑海里幻想和他发生这样那样的故事。
交谈了五六分钟,女生垂下头在手机屏幕操作两下,亮给他看,接着喻司尧说了一句话,得到女生同意后,他拿手机拍下两张照。
柴月大概猜到他干了什么事,也算见识了,人帅到一定程度提再无理的要求都能被接受。
十字路口的红灯转绿灯,喻司尧带着“战利品”回座,拍的果然是聊天记录,指腹在他手机上滑两下,粗略看了,对话内容居然真没说她一句不好,甚至还有夸的,好白好美好配。
即便事情摆在眼前,她依旧嘴硬,说他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他摇头,说她们一上车就有人说你漂亮,你没听到而已。
“是吗?”好听话没人不喜欢,嘴角勾起来,“你耳朵这么灵,还听到什么?”
他用两根手指招一招,她侧着脸凑过去。
“她们还说,我是全市第一帅。”
柴月当即给他一个大白眼,“无聊。”
几秒后,她又转头,看他,“有没有人说过你像一个人?”
“谁?”
“陈冠希。”想到年龄差,她补充:“像年轻时候的他。”
喻司尧笑了下,“哪里像?”
“喏,就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
喻司尧努努嘴,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聊,安静地看了她两三秒,说:“我有个朋友也在艺茗,你有要帮忙可以找他。他搞不定,你就跟我说。”
“好人当上瘾了?不像你风格啊。”
“不帮也帮这么多回了,没差。”
他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少爷模样,但说出的话比以往都好听,听得她心情舒畅,笑起来。
“你当好人的样子挺顺眼的。”
……
隔天,转载颜夏温照片的帖子删除了,但照片已经在各个群组间传开,都在偷摸着分析四个人的恋爱进度,从座位分布到眼神动作,人均福尔摩斯,任何蛛丝马迹都是他们的新大陆。
说实在柴月搞不懂,怎么屁大点事也值得他们翻来覆去地品,她咬着苹果坐进秋千,编辑出一行字复给霍蓝心。
【他们又发现什么了?】
霍蓝心一向关注她的感情生活,因此看到照片的当下就发了信息求证真假,以往柴月一句话回复完不会再有下一句,今天却破天荒地问起进展,霍蓝心对她的一反常态兴奋不已,速速甩来数张截图。
她划拉着慢慢看。
截图是从多个群组搜罗而来,内容大同小异,喻司尧和颜夏温那边是老生常谈,一句话总结——颜夏温尚在努力追求中。
柴月这边可精彩了,有人将她删照片销账号的事提出来说,推测她跟喻司延早就吹了,现在和颜骁雨的同框是板上钉钉的暧昧状态,节奏带得有鼻子有眼,群众见势一秒入套,都还记着柴月给颜骁雨送水那事,前暧昧对象的身份摆在那儿,擦出火花不要太容易,所以说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一句官宣。
都是编故事的人才。
不过无所谓了,在柴月这里瑾风的人和事已经是过去式,看过便一笑置之。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新学期。
开学那天,阳光和煦,微风徐徐,柴月穿着艺茗的校服,挽着林梓萱的胳膊,有说有笑踏入校门。
彼时的瑾风一片哗然,大大小小群组间正疯狂传递柴月转校的消息,一个个都懵了,怎么还能这样玩呢,怎么一点风声没走漏呢。
柴月这一走,有人欢喜有人愁,有的乐在少了眼中钉,有的苦于没了心上人,等各自抒发完情绪,又开始齐心协力探究背后的原因,诌来诌去,诌出好几个版本,有说早恋被家里棒打鸳鸯的,有说作风不好遭学校劝退的,还有说喻司延对柴月因爱成恨出手报复的。
真真离谱到家了。
喻司延摊手表示: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柴月没去看那些,瑾风论坛一早卸载,霍蓝心发来的信息也没空查看,她正忙着开启新生活,认识新同学,这里的风气比瑾风好太多,爱学习胜过爱是非,拼成绩胜过拼名牌,一点点的善意都让她打心底笑出来。
心里有了踏实感,生活也有了新期待。
她期待冬日的阳光,期待夏天的晚风,期待不会做的数学题,期待下着雨的体育课,腐烂的伤口会在这些期待里渐渐愈合,慢慢开出花,长成果。
昼夜更替,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