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初感觉大脑嗡嗡作响,全身发麻,这段时间一直在逃避的所有,瞬间赤裸裸的铺开在眼前。
从手机里电话和信息没断过的那一刻起,她直觉里猜到家出了事,可三个月没回过家的她早已决定不再和家中沾染上一丝一毫,所以她漠视、躲藏,心里再不安,再害怕,也没给过任何回复。
她本能的想跑,脚步刚迈出,立刻就被身后的人三两步追上拉住。
“姐姐!别走 ……”
程雪初仿佛触电般迅速挣开了拉他的人,她侧过身,闭了闭眼,再睁开后看清了眼前的稚嫩男生。
他身上套着不知道是谁的一中校服外套,意外的很合身,所以才能浑水摸鱼混进来找她。
黑夜里还是能看到眼角微红,脸上泛着焦急委屈的神色,还夹杂着对她的苦苦哀求。
“谁带你进来的?”程雪初语气里带着被骗的怒气。
但在问出话的一刻,突然也没有想知道的欲望了,心底那股长时间来积压的躁郁与烦闷已没过了其他情绪。
没等他回答,程雪初略显无力的接着说,“你为什么,非得费尽心思来找我?这个家真的不能放过我吗?”
她低着头,声音能听出明显的颤抖,握紧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皮肤里。
“姐姐,我只有你一个家人了,你不知道吧,爸爸妈妈……因为吸毒都被抓了……”
程雪初惊得心里一抽,身体也开始轻轻发抖。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是这样的事。
面前的男孩说完之后崩溃的双手抱头,看上去无助又可怜。
“程予恩。”程雪初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极力压住汹涌而来直冲胸口的情绪。
下一秒,快速恢复了平日冷静淡漠的面容,用异常平稳的口气说,“从我决定离开那个家开始,他们是死是活都不关我的事,所以我没有什么家人。”
最后,平静之下显露了她极其不屑的自嘲,“你不用想尽办法来找我认亲了。反正,我原本就不是他们亲生的。”
悲哀又可笑。
程雪初说完这句话,不仅是旁边的程予恩彻底僵硬在原地,角落里那个与黑夜融为一体的人影也倒吸一口气,双脚不禁往后倒退一步。
这个夜晚注定是折磨且漫长的,程雪初闭上眼睛模模糊糊睡着时做了很长很多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幼时。
小时候的程雪初,也是和每个普通可爱的小女孩一样,爱笑爱闹,漂亮惹人爱。
蔡芸和程建恒是生意人,规模做得不小,在曲洲城里开了好几家连锁店。蔡芸在婚后被查出患有严重的输卵管梗阻,导致结婚了多年也没能怀孕。夫妻俩在全国飞来飞去跑生意的同时,也辗转数个知名医院咨询、治疗,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程建恒的母亲一度冷嘲热讽蔡芸连基本传宗接代的能力都没有,以至非逼着程建恒和她离婚,说他们老程家不能没有香火。
蔡芸性子傲,终日被婆家嫌弃打击,最终好似报复一般去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孩子,她故意挑的女孩,程建恒家越想抱孙子,她就越反着来。
程建恒和蔡芸感情深,也由着蔡芸,同意领养了这个女孩。那时程雪初刚满一岁,办好所有领养手续后正式成为了程建恒和蔡芸的女儿。
虽是带有情绪的领养,夫妻俩最初对程雪初也是真的视为己出,到哪跑生意都带在身边尽心尽力喂养,捧在手心里疼。
所有的悄然改变是在一年后,蔡芸无意间发现自己竟然奇迹般怀孕了开始。
程予恩就是他们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的亲生儿子。
这个名字,取得无比直白——感谢上天给予的恩赐。
而程雪初的名字,甚至是福利院取的,后来他们连改的意愿都不曾有过。
自打程予恩出生,程雪初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蔡芸和程建恒不是没想过退养,最后居然是算命先生打住了他们这个荒谬的想法。
算命先生说,程雪初是他家的有福之兆,正是因为他们领养了这个女孩,才会奇迹降临,怀孕生下程予恩。告诫他们夫妻不管怎样,想要平安顺利把亲生儿子养大,就要坚持把程雪初养下去,否则只会遭报应。
程建恒和蔡芸当然听了,为了如此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以他们的经济条件多养一个女孩完全不是问题。
只要赖养着不就行了,又不需要再付出什么父爱母爱,不需要在她身上花心思,怎么能不是件一举两得又轻松的事。养到成年马上给随便找个人家嫁出去,省心省力。
程雪初从记事开始就能感觉到父母明目张胆的偏爱,她喜欢弟弟,弟弟也很爱黏着姐姐,不同的是,父母对姐弟俩完全是天上和地下。
她一直只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不足以让父母对她像对弟弟一样好,无论学什么都拼命努力,成绩永远是最耀眼的。
就这样,老师夸她,同学夸她,亲戚夸她。唯独,父母从没正眼看过她。
到初中,青春期的叛逆心理渐渐作祟,对父母长期的冷眼相待程雪初第一次有了反抗的冲动。她开始顶嘴,反驳,抗议,争吵不休,相看从冷漠到嫌恶。
完全击溃她的,是初三时无意间从好事的亲戚口中得知,原来她打一开始就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她是领养的。
十多年来,蔡芸和程建恒对她所有的漠视和放任自流,全有了答案。
自此之后,那个漂亮活泼的女孩儿性格大变,像换了个人,曾经在学校或家里,会温婉待人,可爱有趣,很受欢迎。
而忽然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点幼时的痕迹,只剩下漠然、冷淡,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非常有自知之明的隔绝于这个家庭之外,包括一直以来很依赖她的程予恩。
到后来,高一下学期的大吵一架,程建恒疯了一样甩到她脸上那记耳光,将他们之间表面那层装模作样的亲情也粉碎得一干二净。
程雪初带上行李,扔下一句,从现在起我不再是这个家里的人。
办理了住校,再没回过所谓的家。
一日之隔,断绝联系,看上去没有任何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