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从靖并不是生来就是什么天之骄子。
他的童年时光并不幸福,
他曾是在堂堂大夏皇宫中乞讨求生的可怜虫,曾经为了向他所谓的父皇求一口饭吃不惜自残,为了不被太监们刁难抛却自尊摇尾乞怜。
他有什么错呢,他不过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在那段漆黑无比的岁月里,只有一个男孩向他他伸出了援手。
当他成为兵权在手的实权王爷之后,几乎所有知晓他不堪过去的人都被他杀死了,除了那个曾经拦住宫人,让他免于被毒打的卢清景。
当他还很弱小时就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到他长大了,有权利地位了,他就要保护他,护他一辈子。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的想象一般美好,他变了,那个曾经帮助过他的男孩也变了。
变得跟那些曾经欺负他的人一样,捧高踩低,虚荣无知。
但是无所谓,就是念着曾经那一点点的好,也足够他保卢清景一辈子荣华富贵。
他以为他的一辈子会就这样过去,
却有那样一个男人,以一种命中注定一般的方式降临到了他的身边。
如今的姬从靖已经足够强大,让敌人敬畏,让手下臣服,
他想,也许自己的人生里,已经不会再有一个像卢清景那样的人,不求回报的保护他。
但是他错了。
他的心头的白月光凋零褪色,但是上天给他送来了太阳。
扶光君。
多么美好的巧合。
谢清明是那样自信耀眼,他就是他的太阳。
···
登基之后,姬从靖变得前所未有的忙碌。
朝廷官员急需增补,扩大的版图需要时刻监察动向,前朝的老臣需要他团结在一起,现在的大夏百废待兴,还不是搞分权制衡那一套的时候。
再强大的人也经不住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御书房里的姬从靖疲倦的闭上了双眼,左手不自觉抚上桌案上一个相当突兀的摆设。
那是一张青铜材质的面甲,
表面遍布纵横的刀剑斫痕,因为保养不当已经锈蚀的相当厉害,与雍容华贵的皇家御案十分不匹配。
那是他送给谢清明的穷奇面甲,
数月前在原北狄,现开元境内被大夏的士兵捡到,猜测可能是谢将军的遗物,于是层层上报,一路递送到了他的御案上。
谢清明当年还是以这副面甲的名字为军队命名,
姬从靖想,是不是谢清明把面甲丢掉了,凶兽穷奇才没能吞噬掉他的厄运,让他最后牺牲在了京都。
每次午夜梦回时分他都会幻想,
如果他能回到过去,让谢清明把面甲一直带在身上就好了;如果自己早早的把恶首杨威杀掉就好了;要是自己不要在意什么天下悠悠之口,干脆砍了姬宸登基就好了。
因为思念太过,姬从靖甚至迷信起了从前他最为不齿的鬼神。
他把这张穷奇面甲放在自己的御案上,也是期待谢清明会不会哪一天良心发现,回来看望自己一回?
当然,他自己都知道这肯定不可能,因为谢清明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油盐不进。
想到这里,姬从靖自己都笑了。
按谢清明的尿性,就是死八百回恐怕也不会对这世间有什么眷恋的,
要是给他机会交代遗言,说不定他会说出什么‘我京都的大宅子就交给王爷你了’之类让人哭笑不得的话语。
北狄一役,谢清明的直系部队穷奇军悍不畏死,在前锋御林军死伤殆尽后,主动充当一线敢死队的角色,为对北狄作战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代价也是惨重的,穷奇军死伤惨重,现在已经不能被称为是一支军团了,幸存下来的老兵少之又少。
姬从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抚恤这些忠诚的战士,同时,统合所有穷奇军残部,组成了新的御林军。
他们的将军是为了保护他而死,穷奇军同袍是为了捍卫将军的荣耀而死,
没有任何人比他们更适合担任皇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李兰时在京城一役中表现突出,现在被作为穷奇军的中流砥柱重点培养,
姬从靖自己也没想到,当年在自己王府里面的一个后院小厮能有这么大的潜力,这恐怕也是谢清明的功劳。
还有在谢清明灵堂上,哭到爬不起来的西域大夫,后来被他招进了太医院,叫什么来着?
哦对,乌涂。
这家伙本心不坏,能力也不错,看在谢清明的面子上他也不吝啬给一点提拔,
但是这家伙总是能整出一些意料之外的花活,让人生气的能力,比起从前的谢清明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常常让他有把对方带到角落,猛踢两脚的冲动。
安荣,自从谢清明下葬以后,就一直没什么消息,直到他登基以后,才终于现身。
跟他预料的不同,对方不是来跟他谈合作,而是请辞的,
安荣说,他不过是一介商贾,实在没有与陛下谈条件的资格,但是唯有这一件事,还求陛下应允。
与皇家的合作继续,接下来他会周游各地,把商行开遍整个大夏,安荣只求了一个恩典,就是商行设立的地方,能立一尊云麾将军的塑像。
他答应了,
并且亲笔写下一封圣旨,若有人蓄意贬损将军的名声,破坏将军的塑像,可凭此圣旨按重罪论罚。
安荣离开了。
曾经护卫在身边的暗卫队长们,现在已经只剩下布光一人。
白间、睚眦已经牺牲,绿沉断了一只胳膊,被他撵回老家结婚,白羽锁云也有了家庭,被他调走训练新人去了。
自从他成为皇帝以后,身边的熟悉的人越来越少,从前亲近的下属臣子也越来越疏远。
这就是成为皇帝的代价吗?
好在身边还有一个待他始终如一的,就是一只好吃懒做的小鸟。
谢清明牺牲后,数日未见,长不大的阿诚竟然像是一夜拔高了身量,从一只团成球的毛绒飞禽变成了一只真正威风凛凛的雄鹰。
确实帅了不少,但是废物程度没有丝毫提高,他相信,在自己坚持不懈的投喂下,这只雄鹰终究会成长为一个大号的毛绒飞禽。
不会捕猎也没关系,
他的鸟,
他会宠着。
···
又是一年春日至,
新科官员为朝堂添了不少活力,大夏君王的生辰盛大无比,喧哗热闹,唯独少了那一个跟他拼酒互殴的男人。
姬从靖冕旒下的面孔流露出怀念的神情。
谢清明死了以后,自己为他收殓尸骨时没落泪,送他入葬的时候没落泪,
当他以为自己的悲伤已经到了极致的时候,他看到谢清明的遗物里有一封被珍重收好的信笺。
打开的那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汹涌而出的情感,瞬间红了眼眶。
轻薄的信纸微微泛黄,
上面绘着一支简笔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