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闭家的平常,村里但凡媳妇是买回来的,都过得鸡飞狗叫。男人不出门做事,就在家里毒打女人,别人也不管,村里的长辈也不管。总之尕坳村就是个狼窝,进来了就别想出去。
曾抒雷也慢慢冷静下来,逃是没法逃的,通往山外只有一条路,如果不识路,还会走连翘的老路。最后找外援,希望有人来解救她们。只是刚有了个想法,当头就被人教育了。
那是个下午去干活时,在田地附近的一棵树下休息,被这个女孩的一番话给震惊到了。这个一起被卖到尕坳村中的女孩,刚刚十九岁,原本就是从农村出来,准备出门挣钱的。那想在火车上贪吃了一位大婶递过来的糕点,稀里糊涂的就被卖了。罗梅英天生就黑,长得五大三粗,但胜在能干活。在路上她和罗梅英是唯二不被欺辱的人,曾抒雷是自己懂得保护自己。罗梅英则完全相反,因为她太磕碜,人贩子下不了嘴。之所以拐这号人,完全是因为她能干,还能生。这是拐她的那位婶子说的,说她屁股大好生养。
罗梅英被人贩子以最低价,卖到了尕坳村中最穷的人家。男人脚有点跛,也快四十岁了,一直讨不上老婆。可以说罗梅英是他最后的希望。
罗梅英在她老家时,日子过得紧巴巴。前面有两个哥哥,后头还有个弟弟。按说这样的情况下,她这个唯一的女孩,待遇应该还不错。但情况恰恰相反,她和她妈照样任劳任怨的伺候这一家子。有时候还吃不饱,住的地方不是厨房就是牛栏。
在她妈病逝后,她在家里待了三年。本来她家里人是想着把她嫁掉,奈何十里八乡的媒婆都拒绝牵她家的红线。 贴钱陪嫁也得家里有钱才行。最后还是在家里被嫂子们嫌弃,才和同乡出来打工。不曾想同乡嫌弃她长得磕碜,半路上就把她给甩了。
罗梅英卖到这家姓封。尕坳村仅有三姓,崔姓、封姓和闭姓。罗梅英第一晚在封家,是最高礼仪的。有一整只鸡,有一锅面条。她男人就一句话:好好的做我婆娘,给我生孩子。罗梅英当时就问:能吃饱饭吗?她男人说,饿不着你。她又问:打人不?他说,只要你不跑。
她安心了。能吃饱饭还不打人的男人,她还求什么?回到之前的罗家,还不是火坑,不如在此落叶生根。
罗梅英就真的成了尕坳村唯一一个,不被男人拘着,不被男人打骂的新媳妇。上不用伺候老人,下没有孩子要照顾。
在别家媳妇被搓磨时,罗梅英已经在封家当家做主;在别家媳妇做牛做马时,罗梅英在封家有一席之地。
“你就没想着离开尕坳村?”连翘躺在草堆,是在躲买她的那家人。她的腿刚好一些就被婆婆催着下地锄草。
罗梅英摇头,“我只念过一年书,大多都还给老师了。就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去外边再被卖一次?何况我长得不好看。”
连翘恨铁不成钢,“那好歹出去也是个自由身。”
“我现在也自由啊!”
曾抒雷眼前一亮,“你现在能到镇上去?”
连翘也是紧紧盯着她,“你能,是吧?”
罗梅英自豪的说,“当然,我家老头又不拘着我。”除了那排大白牙,脸部其余的都挤在一块也凑不出块赏心悦目地方。
连翘忙问,“那派出所远不远?”
罗梅英愣了一下,“你还想着跑呀?”
连翘狰狞冷笑,“不然呢?在深山老林里埋藏我的人生?我才二十二岁,我不甘心替他生育女。凭什么,就因为我是他买的,他就可以随所欲的折磨我?”
罗梅英连嘘几声,“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想让人知道你在偷懒呀?”缓和了一下,“你这么横冲直撞,干得那家人吗?你自己看看,最后受伤还不是自己?”
连翘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人各有志,你愿意留下,那是你的事。只要我不死,我都要逃离这里,不然我怎么回去弄死那对狗男女?”
罗梅英八卦之心熊熊升起,“你不是被家里人卖掉的?”
连翘哼了声,并未接她的话。
罗梅英讪讪一笑,“我听我男人说过,去年也有村里的女人去派出所报过案。你们猜最后怎么样?官民勾结呗!村里有认识派出所的,听说还是所长。那女的被劝回来,那家人想尽法子折磨她。她看前途无望,一头就撞死在村中的石碑上。也是咱们这个年纪。”
“我知道你们不甘心,可是之前那么多的女人,就没一个跑得出去的。要么死要么就是被男家抛弃,才算脱离尕坳村。”
罗梅英说完,无不唏嘘,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没了。
曾抒雷刚才燃起的希望渐渐熄灭。
连翘却斩钉截铁的说,“要死也要拉他们一块。”
罗梅英则不赞同她这么激烈,“要不,你们可以通过外人来救呀!这也是个办法。”
曾抒雷瞬间又燃起了斗志,她还是有希望的。每时每刻都在想的那个人,会不会来搭救她脱离苦海?但无论如何,都得一试。
“你见镇上有电话可以打吗?”曾抒雷小心的问。
罗梅英摇头,“上次去镇卫生所,都没怎么玩。”
“你男人还带你上卫生所?”连翘不可思议的看她,“你不会是有了吧?”
罗梅英笑笑点点头,“刚来的那晚怀上的,刚好一个月。”
曾抒雷突然就愣怔了。她的小日子也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来到尕坳村后,每天过得鸡飞狗跳的,连温饱都费劲,都几乎忘了女人每个月的几天折磨。
她不可置信,难道自己也怀孕了。那么算来这孩子应该是在陵城时怀上的,是她和伟宁的。她一时感慨万分。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闭方走时将傻大个带去矿区了,家里就只有七姑。只要不是激烈的矛盾,她在保证孩子的安全上,不和七姑动手。但闭家父子就不一定了。最简单的方法是通知伟宁。他肯定会来的。对,一定会来的。
“那你什么时候再去镇上?”曾抒雷问。
罗梅英看着她急切的表情,“姐姐,我不是不想帮你,我是担心我男人知道了,其他家也知道了,会坏了规矩的。”
曾抒雷怔住,她忘了,她和罗梅英也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怎么会帮她?
她失望的点头,“我知道。”虽然脸上已没了神采,心里已有了决议。
待罗梅英走开,连翘看向曾抒雷,“你有办法?”
曾抒雷点点头,“如果能够和外界通上电话,我男朋友一定会来救我。”
连翘直勾勾的看着她,“能带上我吗?”
曾抒雷直接挑明,“你太显眼了。而且你能帮我什么?咱们连下山都费劲。”顿了顿,“如果,我是说如果能带上你,一定带你,如果我自身难保……。”
连翘忙打断她的话,“我明白,肯定是你脱身了,才能做其他。”
闭方父子俩回来后,七姑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曾抒雷把怀孕的消息告诉了七姑,七姑也迫不急待的告知俩父子。
傻大个高兴得乱蹦乱跳,闭方却阴沉着脸,寒光一般的目光射向曾抒雷。
闭方拉七姑进房嘀咕半天。七姑出来脸上万分悲伤,仿佛死了爹娘一般。
到晚上入睡前,曾抒雷就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了。
两夫妻直接闯进房来,傻大个早就呼呼大睡。
她坐起身警惕的盯着两人,“你们要干什么?”看他们的眼神像豺狼虎豹一般。
“贱货,荡妇,看你平日装得清高冷艳,原来也不过是个娼妇。”七姑并不迟疑开口就骂。
闭方拦住她,“想吵醒儿子,你就大声嚷嚷。”
七姑一噎,顿时没了刚才的气势。
“我气不过,三万块就买了这么一个烂货,我气不过。不行,咱们得找崔十三那个龟蛋问清楚?”
闭方盯着曾抒雷,“孩子是崔十三的?我知道经他们的手能全须全尾的到买家,是不可能的。”
曾抒雷也不隐瞒,“不是,是我男人的。”
“你结婚了?”
“当然,要不是被人算计,我至于沦落至此,受人辱骂?”
七姑呸了一口,“亏大了,不是原装也就罢了,还是珠胎暗结的荡妇。”
曾抒雷不和七姑做口舌之争,只盯着闭方,看他下面再说什么。
“把孩子生下来。”闭方平静的说。
“然后呢?”
闭方冷笑,“卖了,挽回我的损失。”
曾抒雷预料这家不好相与,但没过这么冷血。她努力平静内心的狂躁,没必要和他们争论,她一个弱女子且有身孕,不宜与人碰撞。
“然后呢?”压制怒火平静的问。
闭方看向一旁的七姑,七姑抿嘴说,“洗干净给我男人睡,生不出来儿子继续生。”
“你们家有金山还是银山?住在密不透风的低矮泥坯房,还专生儿子,你大概是做梦做多,分不清状况了吧?”
七姑大怒猛拍了一下一旁的桌子,吓得睡梦中的傻大个,惊声尖叫起来,“走水了,快快跑。”
闭方怒瞪七姑一眼,转过身出去了。留下烂摊子给她收拾。
“骚蹄子,你怎么不去死?”
“因为要等你。”
“你……。”
七姑气得直跳脚,顾不上和她理论,上一边哄儿子。
这天她终于如愿以偿可以下山了。前日她肚子不舒服,她提出看诊。
七姑顿时炸毛,“看什么看,一点小毛病忍忍就好了,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我天天吃不饱,生下来的孩子也不健康,和你儿子一样,到时卖不上价,可不要怪我。”曾抒雷威胁道。
七姑似乎被“和你儿子一样”给勾住了往事,然后答应带她去检查。
一路上七拐八拐的,没个熟人带路,确实容易迷路。这是第二次了,她还是给带迷糊了。
走了一个多小时才下了山,又走了半小时才到尕溪镇。
从镇卫生所出来,七姑的脸就黑如炭。被医生点名批评,你儿媳妇都瘦成这样了,还想生个健康的孩子,你没当过孕妇吗?
七姑走了步,回身说,“你属乌龟啊,还得回去干活呢?”
“七姑,我怀孕呢。早餐早消化没了。”
七姑才不惯她呢,“你挣钱了吗?还想花老娘的钱,做你的千秋大梦去吧。”
曾抒雷拿这女人真的没办法,盐油不进,又脱不开身去找电话,真是急死个人。
“这不买那不买,衣服总得买吧?”
“买什么买,你身上穿的不是衣服吗?”
“七姑,你是不是得了健忘症了,你可是撕了我整套衣服,也该赔我一套。”曾抒雷据理力争。
七姑怕在大街上闹笑话,尤其是这媳妇逃跑,只好上一家成衣店买上一套赔她。
曾抒雷很嫌弃她的眼光,但这儿最好的也是如此了。
两人磨磨蹭蹭准备回去了,恰好路过一家小卖部时,一个妇人远远的跟七姑打招呼。
曾抒雷往小卖部一瞥,惊奇的发现有部电话机。她灵机一动,走到聊天的两人面前,直接要了两块钱。当着外人面,七姑忍痛抽出两元给她。
曾抒雷心喜若狂,指指小卖部,七姑挥挥手让她快去。
一进小卖部,她就琢磨着该怎么打这个电话,要短要有深刻记忆的。
她在小卖部问清楚可以打长途,一次五毛。曾抒雷瞬间觉得两块钱太少,电话一次不通还得打第二次,第三次。
她花了五毛钱买了块饼子,边吃边向看着她的七姑笑笑,又指指手里的饼,张开一个巴掌。
曾抒雷不管七姑肉痛的表情,搬了个小板凳坐下,慢慢挪到电话边,又继续看向七姑方向,手却伸向电话。
老板娘干脆将电话搬到桌下,这样一来完全隔开了七姑的视线。
曾抒雷马上拨打号码,将编好的词语快速的说出,“镐县尕坳,π,铁。”然后迅速挂掉电话,一抬头刚好看见七姑视线扫过来。她吁出一口气,心呯呯直跳,几欲跳出嗓子眼。
在上石桥时七姑差点被小石子滑倒,曾抒雷捡了起来,竟是小孩子最最爱拿来画画的画石,跟粉笔有得一比。曾抒雷灵机一动,上到石桥上左盼右盼的望风景,趁七姑不注意,画上了一朵丑丑的太阳花。画丑是故意的,因为这像是一个淘气小孩的恶作剧,不会有人联想到是一种暗号。
曾抒雷只来得及发出一次求救信号,后两次是曾抒雷将钱给了老板娘,吩咐她隔一个礼拜发一次。
只能说,这世上还是有良善之人的。那老板娘完全可以贪没了那一块钱,事后提起,最多一句忘了,你又有什么办法。
但老板娘遵守了嘱托,同时也引来了铁伟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