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抒雷这一觉睡得极为不舒服。她仿佛在浩瀚无边的大海里,她是一条渺小的船只。她无时无刻不被海浪翻滚着拍打着,一时高高跃起,一时跌入深渊。每一时每一刻都惊险无比,让她连连惊惧,又发不出声音。难受至极!
待她猛然睁眼,就看见一盏微弱的灯火,就是这么一盏微弱的灯火,让她从恶梦中醒来后,仿佛被一团光拥抱着温暖着。灯火下是铁伟宁,伟宁正趴在桌上睡着了。她理了理头绪,却是怎么也想不起,她是怎么来到铁伟宁家的。刚才一打量见满屋子的书,她就愰然想起这是他家。
“醒了。”她还在神游,耳边就传来伟宁的声音。
她转过头一时心头涌起酸涩,眼里蓄满泪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呜咽,“我很难受。”
伟宁坐到床边,“哪里难受?”轻声细语,像和风细雨般抚慰她此刻疼痛的内心。
“全身。”她拉他躺下,一把搂着他的腰,“抱抱我。”
他顺从的抱着她,“今天受委屈了?”
她摇摇头,然后只是把头贴在他胸口,嗅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气息,心里更安宁。
“你饿不饿?”他问。
“我睡多久了?”她也问。
伟宁想想,“差不多八个小时了。”
曾抒雷一怔,“都这么晚了?那晚上我还睡得着吗?”
伟宁轻笑,“没事,我陪你。”
她的肚子瞬间打起鼓来,“突然很饿,今天似乎没吃过一颗米。”
他一愣,“不是,你平时生吃呀!”
“什么?”她一头的雾水。
“你刚才不是说,今天没吃过一颗米。”他帮她回忆自己说的话。
曾抒雷听着突然就哈哈笑起来,原来语病是从她这儿出来的,莫名的喜感,让她心头的那点不舒服一扫而空。
“你家里有吃的的吗?”这会肚子真的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伟宁抓起衣服,“家里没有,我出去买。”说着就把被子往她身上盖。
她忙拉住他,“一起。”她不想一个人待着,尤其是现在。
两人慢慢的走出巷口,然后他才驮着曾抒雷往老虎街上的夜市去。时间尚早,找到一家饭馆,他点了一份饭菜和一碗粥。
有了食物的填充,曾抒雷才不觉饿得慌。他就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吃,不时为她夹菜添一勺汤。
“你今天怎么想着去曾家了?突然做的决定?”看她情绪稳定了,才不着痕迹的问。
“没有。昨天你走后,我那便宜爸又回头找我,说得我一时心软答应去观礼。你说雷若鸿也真是够恶心的,这头深情款款的跟我表白,那头跟我便宜姐姐下聘礼,看得我一阵恶心。”
“这转折还挺大的,他当场不得扯蛋呀!”伟宁也挺意外,他有听方博说起雷若鸿要订婚什么的,但不知道还和她扯上关系了。
“扯什么蛋?”她不懂反问。
他不好解释扯蛋是男人之间的浑话,只好说,“当场被你揭穿。”
她没好气的说,“我们又不熟,管他阿猫阿狗。”
两人离开饭馆,夜色才渐渐深沉,惨白的街光照得行人面目全非。三三两两的情侣已经大胆的挽起手走街串巷,风气似乎比几年前更开放了。
“咱们这是打算去哪?”
“送你回家。”
曾抒雷有小小的失落,确实待在男人家里不好,二人之间虽然是男女朋友关系,还没到住一起的地步。
“对了,你今天怎么宿春街出现?”
“我昨天向方博打听曾家的事,但他同学不在家,我想着自己有空,就亲自来一趟。”前面蹬车的铁伟宁说得漫不经心,后座的曾抒雷却是一脸感动,唯有紧紧抱住他的腰。
“你想不想听听曾家那些事?”
她摇摇头,“不想。”今天坐了半天都跟他们说不上几句话,知道又如何。
“行,以后远着曾家的人,他们都不是好相处的人。”
回到西区的别墅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了。他站在台阶下看她,她说,今天我有点害怕,陪陪我。
他只好随她进了言家别墅。言家别墅一处很西式的建筑风格,楼高有三层。这一带处在一处土坡上,地势明显就比别处高,所以洋房在这片更显眼。
夜深了,他在言家的客房刚躺下,就听见大门响了几下。明明有门铃非要拍门,眼瞎吗?
他刚从客房出来,便见她从楼上下来。
他拦住她,“要看清是谁再开门,最好别开门,门内说清楚就行。”
她笑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行,你快去睡。”她睡饱了吃饱了,精神可是棒棒的。
她拢了拢大衣,打开大门往院门走。院内的灯光并不亮,刚好能够看清小路。下了个小坡就听见门外的声音。
“你说你把抒雷随便交给个男人,万一是坏人怎么办?都来了三趟人也没见着。”说话的正是曾明觉。
他能不紧张吗?他下午酒醒后听严丽华说起小女儿误喝了酒,走时是晕乎乎的。他就说这女人办事不劳靠,一个醉乎乎的女孩子,又长得漂亮,她还真放心交给一个男孩子。
“你唠叨了一个晚上,不烦吗?”严丽华白了男人一眼。她当时不交给那男子,事情就要穿帮。眼看曾抒雷药性发作,万一闹大了怎么收场。现在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就证明那男孩也没发现什么。
“爸妈,有人下来了。”曾应龙打断争论的父母。
门没开,却开了个小口。一张小脸刚好镶进去,像一张证件照。
曾明觉一看见是曾抒雷松了口气,“抒雷,今天爸爸不该喝酒,没能好好照顾你。”
“没事,我已经回来了。”
严丽华看着门内门外的说话,受到了侮辱,“抒雷呀,你这样站院内让长辈在院外,有你这样待客的吗?”
曾应龙阴阳怪气的说,“人家千金小姐,咱们是平头小百姓,能比吗?”
曾抒雷听了也没任何表情,“爸,你们回去吧,太晚了,我就不开门招呼你们了。”
曾明觉连忙叫住要关小门的她,“抒雷,是这样的,今天不是有亲戚来喝喜酒嘛,有亲戚是从乡下过来的。他们赶不上车,就住一晚再回去。我们哪里地方不大,想着能不能在你这腾个地方让他们睡一宿。”
曾抒雷意识里就不想让外人住进来,“我一个人住,不方便吧!”
曾明觉想想又说,“要不我也住进去,有我在你大可放心”
曾抒雷心忖,她不是这个意思。要让便宜父亲看见铁伟宁住在家里,又是一番说词让人头疼。
正在曾抒雷犹豫之际,铁伟宁从台阶下来,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个手势,然后从旁边的墙上翻了出去。
曾抒雷都懵了。
她小心打开门,门外站了不下六人。看着这几人鱼贯而入,她突然很后悔开门。连同曾明觉一家三口,进来就八个人,她要怎么分配房间。她非常怀疑以前是怎么做到干脆利落和曾家划清界线,可是现在反而优柔寡断了。
一进了言家,曾明觉心情就无比的舒畅。他仿佛是当家的主人,开始分配亲戚住处,见曾抒雷呆站,嘱咐她早点睡。
严丽华更是兴奋的要奔向主卧,被曾明觉唤住,“主卧原来是言家两位睡的。”
严丽华一听马上放弃主卧,她可不愿睡死过人的床。
但言家如何能一下子安排八个人住宿,曾明觉自然有办法。他以前也住过言家,还是很清楚言家的格局的。
这一晚众人都睡得非常踏实。比挤在曾家那个小盒子一样的房间不知强了多少倍。
曾应龙尤为有体会。虽然和姐姐分隔一间房子,各自有各自的空间。但是木板隔着始终不能隔绝一切,打呼噜什么的,太烦人。你有见过一个女人打呼噜打得震天响的吗?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言家这里有独立的房间,够宽敞,床也大也软和,真是一种享受。和曾家那间夏天热得脱层皮冬天冷得盖多两层被也不顶事。
严丽华醒来都还不确定她住进了言家,好大一个房间,够她转七八个弯。这种天差地别的差距让她更坚定要不遗余力的把这套房子弄到手。
严丽华推推还在酣睡的男人,“明觉哥。”
曾明觉睡意被打断,不耐烦的说,“好不容易可以睡个懒觉,一大早叫醒我干嘛。”其实是他的美梦被打断。
他的梦里他成了言家大别墅的主人,正在招朋呼友在大院子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那种畅然的感觉,是他一辈子梦寐以求的。现在生生被这女人搅和了。他不恼恕才怪。
“当家的,你还要睡?现在你是这个家的男主人,还不起来张罗,你指望抒雷替咱们招呼那些亲戚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一个骨碌爬起。待他到客厅,几个亲戚象在自己家一样东翻翻西翻翻,把言家翻了个底朝天。直把曾明觉看得心直抽抽,好些瓷器都是古董啊,这些人手脚没个轻重,破了损了就不值钱了。
他连忙上前招呼亲戚在客厅坐,他赶紧去儿子房间叫人,吩咐儿子去买早餐回来。吃完早歺好打发亲戚坐早班车回乡下。
曾抒雷一觉睡得惊心动魄,主要是被曾家的几个亲戚给气乐的。三更半夜的潜入书房,居然是为了找本书看。真不是她看不起这些人,一看就没几个是读书的人,何来找书看的借口。她一气之下把书房锁上,甚至把一些贵重的东西锁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房间有个暗室,她的很多东西比如别墅的房产、外公外婆留下的黄金首饰都在暗室里。暗室开启又必须有她贴身的钥匙。
这些亲戚也实在过分,一计不成又往厨房里钻,估计想顺点粮食什么的。但她就一个人,家里的粮食就只是够她一个人用,所以那帮人也没捞到什么好处。
当她下到楼去了饭厅,直接对曾明觉说,“吃完早饭,马上带你们家的亲戚走。”
一个六十多岁的妇人就不乐意了,“你这女娃怎么说话的,有没有长幼尊卑,一大早就赶人。”妇人说话是毫不留情的,“你道我们希罕你曾家那点香火情,不是你们三请五请谁乐意来。”
曾明觉忙上前安慰,“姑婆,姑婆,不要和她一个女娃计较。”转过身又对曾抒雷道,“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家里亲戚难得来一趟,怎么能这么无礼,还不快点给长辈们道个歉。”
曾抒雷直勾勾的盯着曾明觉,“我叫你,你才是我爸。”她十分厌恶曾明觉的两头讨好。昨晚她就不该一时心软。每一次心软,就让曾明觉得寸进尺。所以一大早她就沒必要看他们的脸色,能快刀斩乱马最好。
“还有他们算是我哪门子的亲戚?亲戚也得有亲戚的样子吧。三更半夜跑进书房干嘛?偷偷摸摸进厨房干嘛?这是上门做客,还是上门做贼?”
被一个晚辈当面揭穿,几个人顿感颜面全失。刚才说话的妇人叫嚷道,“你有证据吗?张口就来。就你家宝贝,作为亲戚还不兴人看看参观。”
曾抒雷直直正面怼她,“三更半夜参观,你们属耗子呢?不要脸就不要脸,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果然是厚脸皮。看看你们的鞋底,几乎把所有房间走了几遍。想干嘛?”
那几个亲戚在看看又看看,举起自己的鞋底,赫然见沾有泥巴,大理石的地板都是他们的脚印。估计是他们在洗漱间湿了鞋,又四处在言家走动。
那妇人也很尴尬,但她死鸭子嘴硬,“晚上没吃饱还不兴人出来找吃的,你们做主家的怠慢了客人,还有理。明觉,你这个女儿太没规矩了。”
曾明觉也觉得尴尬。谁知道这几个亲戚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在言家东翻西翻,像进屋偷东西的小偷,真是没点素质。他也挺尴尬,毕竟这些亲戚是曾家的,还是他领过来借宿的。你说你们丢不丢人,出门在外都如此不要脸面吗?他都不好意和他们站一块,免得拉低个人品行,现在他都不好再批评小女儿。
“姑婆,是我办事不周,我给你们赔礼道歉。待会吃完早饭,我送你们去车站。”曾明觉只好打哈哈陪笑。
曾抒雷冷哼一声,转身上楼,又停下回头对曾明觉说,“八点之前离开,我还要出门。”
“抒雷啊,有事你去忙。我看家里没有办年货,要不你给我一把钥匙,方便我过来放些年货。”曾明觉顺势提了个建议。
“不需要,过两天你前妻回来,她应该不想见到你。”她抛下一个惊大爆弹,转身上楼。
一楼客房出来的严丽华听到此话,心里咯噔一下不好。那女人一回来,家里又开始不安宁了。她一直都知道曾明觉没有忘记那个女人,甚至有时晚上做梦都喊着那个女人的名字。
她的心开始抓狂。一切计划才刚开始,一切都挺顺利,言谨回国还有什么可进行的。
曾明觉听到此消息,当场晴天霹雳一声。眼前莫名浮现那张一颦一笑都吸引人的脸。时间过去这么多年,原来那张脸一直活在心里,愈发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