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窗纸皱,未能寄相思。
云卿搓热双手看向空,“有纸笔吗?”
“有的。”空布纸取砚伺候笔墨,盯着云卿小楷暗暗赞叹,字迹锐利峻峭、瘦劲且锋毫刚硬。
云卿被空热切目光看得脸热,轻咳一声提醒对方回避视线。
空会意垂眸,半晌忍不住发问:“阿卿,你在写信?要送去长安?”
“是、是啊,我已经好多了,总该告诉阿行一声,免得他担心到寝食不安。”云卿笑得讪讪,“有什么不妥吗?”
“空、空不愿同妖物打交道。”空语气略重,隐秘地带有几分赌气意味。
落在云卿耳里不过是空讨厌妖物浊气,忙道:“你放心,我不会难为你,有白泽在,正好劳他去看看蓝怀尘状况,多谢你想着为我传信。”
空怔愣原地,更加沉默。
云卿亦是安静写信:
快雪時晴,佳想安善。
山行吾夫,夜搁离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望君安好。打点家中上下,君实辛苦,心中牵念,料想夫与妻同心,特书信安慰。
观雪忆昔年与夫同酌,待吾痊愈,必将如归雁奔赴寻君。
离愁使人瘦,为妻多餐饭。夫君,万望珍重。
书未尽情,余候面叙。
落笔,云卿小心吹干纸上墨迹,摸着信纸默默叹息,他真的好想山行。
再拿过一张纸,云卿再度提笔:兹言百年前吾未觉螣蛇身份,曾与山行结为夫妻,今时螣蛇云卿向天地立誓续山行恩爱情分,绝不背叛辜负抛弃,如有违背,自断蛇尾受砧骨之刑,死后遭娲神唾弃嫌恶。
云卿摸摸鼻子,有些羞涩、郑重地添上最后一句:云卿乃山行之,山行乃云卿之。
屈腿沾取右腿伤口血迹,按于信纸末落款处,将两张信纸叠好放入信封。
“空,你帮我转交给白泽。”
信未递出,白泽推门而入,“什么什么?要给我什么好东西?”
云卿转而递向白泽方向,“劳烦你前往长安,将信交于我夫君。再去看望丽妃,周全一二,切记不要戏弄他。”
“噢,原来是辛苦我做苦役啊。”白泽兴致缺缺,接过信便往外走。
“稍等!”云卿又道:“你身上是否有器皿?带一捧雪去长安吧,停留片刻等山行回信,劳烦你。”
“凭什么?螣蛇我告诉你,你别太过分。”
“算我欠你人情,你的棋子似乎旧了,等我身体痊愈,上天取来菩提子赠你如何?”
白泽闻言眼睛一亮,作出勉为其难样子哼道:“这样就打发我了?我那棋盘可被你划出极大口子,你说怎么办?”
“这是两码事。”云卿摆手示意两人离开,“我要换衣服,都出去。”
“你瘸着腿行吗?要不。”白泽看看空,哼笑道:“我帮你吧?”
“不必。”云卿暗叹不知道白泽又打什么鬼主意。
“九尾呢?”求娲神显灵,把九尾狐弄回青丘,无论如何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回青丘了。”白泽将信封拿在鼻尖嗅闻,“你写的血书?”
“真的?”云卿心道难道娲神真显灵了?
“不信算了。”白泽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盯着呆在原地的空挑眉,“你不走?”
“我、空这就走。”空将衣物放到床头,“大人,空守在门口,您有需要唤空就好。”
空担心九尾狐没走。
“多谢你。”云卿想了想将刀放置枕下,以他如今的状态必定打不过九尾,但面上还是要震慑对方。
否则真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他不能舍下命,他要好好护着他的阿骁。
脱衣细看身前肌肤,并无奇怪肿块斑点疤痕,云卿微皱眉,借镜子观察后背腰身,同样没有异常。
莫非九尾判断有误?但愿如此。
倘若他受魔气侵体,只是疼痛倒也寻常,怕就怕影响心神,那就只能以死了结自身,才不枉作为腾蛇存活两世。
穿好衣服,云卿将脏污衣物收起,心道早知让白泽带去长安,也好暂排解山行心中苦闷牵念。
不过,还是罢了,有些事不能细想,他并非清心寡欲之辈,真发起性来估计要拿刀架在白泽脖子上让对方带他去找山行欢好。
百年前便食髓知味的身子如今更是、怕冷畏寒,恨不得时刻贴在山行身上取暖才好。
云卿捂住发热的脸躺下,让空自行离开去忙,不必守在门口。
“可空担心您有需要却身侧无人。”
“我无妨,要歇息片刻,你忙完事再回来见我吧。”
从袖中拿出一片山行落羽捏在指尖,云卿侧身闭目,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窗外点点落雪飘落。
山行伸出手掌想要接住天上落雪,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星点雪粒消散指尖,心中暗叹这雪也像那负心人,每每短暂停留,从不期望长相厮守。
“国师大人,该去见大理寺卿宋捷大人了。”
见山行久久驻足,身后侍从只好出言提醒,“误了时辰可不好,近年关,大家都着急回家团聚呢。”
山行摸出帕子擦去掌心雪水,点头道:“走吧。”
是啊,大家都急着回家同亲人团圆,唯有他,被负心人抛下,孤独寂寞,无人在意。
他根本不想回冷冰冰的家。
也不知道卿卿如今怎么样了,他好想他。
会客,山行百无聊赖把玩手边茶盏,听宋捷说起近三月璟国哪里有人无故失踪,遍寻无踪生死不明。
“我知道了。”山行见宋捷频频看向房中滴漏,便知对方心中焦急,又道:“你若有事,将各地奏呈文书交于我,总归我无事可忙。”
“真的吗?”宋捷面露喜色,转而为难:“只是这不合规矩。”
“那便算了。”山行抿茶,“继续。”
“是。”宋捷眉头微皱,神情窘迫:“两月前豫州岐地突将暴雨连下三天,天象反常令人担忧,岐地知府便下令祭拜河神,可偏发生一件怪事。”
“祭品入河并不下沉,始终漂浮河面,就连捆石亦无法沉底,祭司长只好命人将祭品救回,但暴雨却突然停歇。”
山行放下茶盏,将此事记录在案:豫州岐地,异常暴雨,未祭,天怒平息。
这倒真是奇怪,往常上天既要降灾,便没有如此轻易解决的,或旱或涝,非死伤百十数不能摆平。
“继续。”
“禀报国师,只有这些。”宋捷就要告辞,顿住脚步回身行礼道喜:“听闻丽妃娘娘不日便要晋为皇后,恭喜国师,贺喜国师。”
山行面无喜色,“此事还要从长计议,陛下只是有此意向而已,切勿妄议。”
“是,宋某告辞。”
房门合上,山行盯着手下文书出神,也不知道云卿是否好些了,他可以不见对方,只要云卿好好的就行。
“喂!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白泽显现身形坐在一旁摇椅上,将信和小瓶随手丢在山行面前。
山行被吓一跳,拍拍胸口面色不善,瞧着信封心念一动,“这是卿卿给我的?”
“你看看就知道了啊。”白泽晃着摇椅闭目十分悠闲,“这椅子不错,一会我带走。”
山行小心翼翼拆开信封展信细看,顾不上回答白泽。
翻来覆去将两封信逐字牢记心中,山行长舒一口气,慌忙在柜中翻找合适信纸,只恨没随身携带香花汁子用以熏纸,又怕白泽久等不耐。
匆匆提笔借用闺怨诗句表明离别愁苦:
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女萝发馨香,兔丝断人肠。
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生子不知根,因谁共芬芳。
中巢双翡翠,上宿紫鸳鸯。若识二草心,海潮亦可量。
结尾同样添上:山行归云卿也,云卿亦归山行矣。
将信折好重新装回信封,山行这才拿起小瓷瓶,“白泽大人,这里面装着什么?”
白泽打个哈欠接过信,“雪,鹤鸣山落雪了,螣蛇非要我装一瓶带给你,真搞不懂你们。”
“卿卿如今见好,我能去瞧瞧他吗?”
“不能,他弱着呢。”
白泽将信揣入袖中,指着山行桌上文书随口道:“豫州、是吧?这事我知道。”
因为岐地什么首领一类人失德,原本上天打算降暴雨使河流水冲破堤坝,将岐地耕田淹没大半,但降雨令牌被天上小仙损坏致使雨期延误。
天庭做事遵循调令,降雨既已延误,便不能再下,否则天道便要出手降雷施压。
所以岐地得以幸免于难,未受涝灾。
只是那天上小仙要担起全部责任,好不容易辛辛苦苦由福鬼成仙,转眼便被贬黜到下天庭,真是可怜。
谁知道那仙人哪里来的胆子敢忤逆命令做事,只怕要在下天庭熬个几万年才能恕过。
“这事是天上自己人意见不合,你管不了,弄场祭祀草草安抚下那群、仙。”
白泽摆手消失,去摸白狐狸喽!
心中记挂着螣蛇叮嘱,白泽不敢悄然无声地出现在蓝怀尘身后,想了想从殿门便加重脚步走入。
闻声,蓝怀尘动动耳朵,嗅到白泽气息慌忙钻到被下,大哥待在国师府但打不过白泽,裴无竹去什么安王府,山行不在,没妖能救他!
“白狐狸,你要跟我玩躲猫呀?”白泽笑嘻嘻拉开被子,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枝梅花搁在蓝怀尘面前。
“绿梅,好看不?”白泽上手捏捏蓝怀尘耳朵,“云卿让我来看看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云卿?
蓝怀尘变作人形伸手要接过花,“诶,我还是第一次见绿色梅花呢。”
白泽逗他,拿着花往后躲,“我问你话呢。”
“没有哪里不舒服,好了,我回答了。”蓝怀尘伸手要花,反正白泽看在云卿的面子上肯定不敢欺负他。
“呀,你怎么不怕我了?”白泽把花递给蓝怀尘,“你有话要我转告云卿吗?”
“嗯……你告诉他,山行很想他,要他保重身体,快些好起来,多吃饭,多睡觉,少生气。”蓝怀尘拿过花在殿中左看右看,不知道如何安置合适。
他想让萧勍也看看这绿梅。
“傻狐狸,你连个花瓶都找不到?”白泽随手从袖中拿出花瓶,“这可是我从九尾狐那拿来的,送你了。”
蓝怀尘接过花瓶正要灌水,晃晃瓶子才发觉里面有水,“这花能直接放进去吗?”
“不能,要修剪一二。”白泽摸出剪刀侧身示范如何裁剪花枝,“看这,花已经全开,不要,剪掉。这,剪掉。”
略微修剪之后,看着花枝白泽满意地点点头,“怎么样,我剪的不错吧?”
“好看好看!”蓝怀尘双眼放光,“你好厉害!”
“那当然了,算你有眼光。”白泽心情愉悦,拿出一盒棘桃果递给蓝怀尘,“小浆果,好吃的,要不要?”
闻到浆果清香,蓝怀尘咽咽口水,连连点头:“我想吃!”
“那你给我摸摸你的尾巴。”白泽拿着一粒果子在蓝怀尘面前晃悠,“这是天上仙果,滋味好着呢,原本螭特别爱吃这个。”
“不行不行,尾巴不能乱给人摸的!”蓝怀尘擦擦嘴角直愣愣盯着果子看。
白泽瞧他那样忍不住发笑,“得了得了,都给你,拿着吃吧,不过别一下吃太多。”
“那会怎么样啊?”
“会吃不下饭。”
白泽在蓝怀尘脸上掐一把,“有事叫我,我听得见。”
“叫你什么啊?白泽?”蓝怀尘捏起果子填嘴里。
“让我想想啊,你就叫我娲神座下右后护法白泽大人,别的我听不到噢。”白泽没忍住又摸摸蓝怀尘的脸,“走了,回见。”
“诶等等!”蓝怀尘捂住肚子起身,“走了?再说一遍啊。”他有些泄气蹲坐在地,“娲神座下、左?右?白泽,你怎么就走了?我还没记住呢,说那么快干吗嘛?”
白泽再度出现,移来软垫到蓝怀尘身边,“地上凉,你小心些。”
蓝怀尘瞪大眼睛,“诶,你回来了?”
“我还没走远呢,起。”白泽同样蹲坐,将垫子移到蓝怀尘身下,捏住他的脸肉轻晃脑袋,“傻狐狸,几个字都记不住。”
“听好了,娲神座下、右后护法、白泽大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蓝怀尘傻乐,“那云卿是什么呀?”
“他,娲神座下右护法司战神兽螣蛇大人。”白泽丢开蓝怀尘的脸,十分惊奇地发现对方脸上有两个酒窝,随手戳戳笑道:“你记不住他名号的,又长又臭,烦都烦死了。”
“行了,这次我真走了,回见,想我记得喊我,我来找你玩。”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云卿啊,我想他呢,但是我又不能离开萧勍太久,怎么办?”
白泽眨眨眼,“你叫我一声白泽护法大人,我就带你去找云卿,然后晚上再把你送回来,怎么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