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荡漾在水面,身体随波逐流不断起伏,云卿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周遭一切:
熟悉而又陌生的蔚蓝河流、嫩绿草地,微风抚过,他闻到申椒的香味,起身离开水面走到岸上随意坐下,傍晚的昏黄日光照在他脸上,侧过脸躲避并不刺眼的光亮。
一只手按在他眼上,温热干燥,带着香草的清香。
云卿伸手按住同样温热柔暖的手腕,“我不喜欢这样,你怕我看到你是谁吗?”
“对,我怕你恨我。”
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云卿笑笑,“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把你弄丢了。”
温暖带着热意的东西短暂触碰云卿的嘴唇,像毛茸茸晒过一天太阳狸子身上的味道,细密痒意让云卿再度轻笑,“你做过什么?告诉我。”
“我不敢,你很生气我的所作所为,对我、很不好,很凶,你先前从未凶过我。”那声音低下去,带着极大又不肯表露的委屈,强压住嗓间哽咽,“你、差点杀死我。”
云卿立即将那只手拨开,眼前却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借气息侧身用长剑指着对方,“你是谁?”魔物?
“你又要与我刀刃相见吗?”男子语气低落,往前贴近利刃,“你杀了我吧。”
“你以为我不敢?”云卿正要挥砍,却被对方压住肩膀倒在地上。
“我想亲你。”
“不行!我不认识你,我有心上人。”
他挣扎,却连手臂也被压在地上,对方纹丝不动。
“我不在乎,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够了。”
云卿偏头躲避,被对方钳住下巴,他急忙叫停:“等一下!你到底是谁?总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还是说在你心里,我随便到能和不相识的人亲近?”
暮栌喘息一声,“你以为你是什么忠贞的人?”他俯身咬住云卿的唇,亲吻啄吸许久,“你就是看上谁就勾搭谁的滥情人!”
“你认错人了。”呼吸间隙,云卿确认身上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是个疯子,“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到这来的,但绝对跟你脱不了关系,我劝你识相些,早些放我出去。”
暮栌轻笑俯身亲吸他的耳垂,“威胁我?”他伸手摸向云卿腰间,“你胖了,不过这样也挺好,过去实在太瘦了。”
“是呢,我夫君喂出来的。”云卿浑身无力,明明方才他还能变幻长剑,转瞬间神力凝结,根本动弹不得。
暮栌闻言停住手下动作,轻抚身下人的脸颊,笑得春风带雨,“你在气我吗?”
“我只是觉得很不舒服,方才我与我夫君不是这样弄的。”云卿笑,“我喜欢他从后抱我,你压疼我了,让我起来。”
暮栌定定望向他,哼道:“你又要耍什么心眼?”
“又?”
“你究竟是谁,连名字都不敢说,我瞧不起你,连让我起身都不敢,就凭你,也想留住我?痴心妄想。”
云卿险些没忍住发火,还要装出未动怒的模样,越是这个时候,他反而不敢显露怒意。
怒极失智,羞辱他的人只怕会以他气到颤抖的模样为乐,他才不要遂这人的心愿。
“激将对我没用。”暮栌解开云卿的腰带,伸手拨弄他的柔顺长发,“说来,你还是散发比较好看。”
霎那间,云卿想到一个名字,“忆春朝!”
该死的白泽!为什么不管好自己的妖!
云卿几乎是瞬间暴怒:“我不管白泽怎么心疼你、袒护你,你再如何无法无天也要有度!真以为白泽护你一次两次,你就能为所欲为?少做春秋大梦!千八百年的什么狗屁妖物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你有本事把我一直定在这,否则我一定把你手指头全都剁下来!腿全给你撅断!从腰和头把你剖成四半!真以为我好声好气说话就是个好欺负容易磋磨的软面团子?十个白泽不够我看一眼的!你有多少能耐敢欺到我头上!”
暮栌被他骂得一愣,微微瞪大眼睛仿佛第一次见到他那样重新上下打量他,“你如今变成这样了?”
“我什么样关你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现在放我,我看在白泽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否则、哼,我连白泽也一块剁碎!”
云卿气得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必须把融合元神这事提上日程,他居然栽在一个妖物手里两次,简直奇耻大辱!
暮栌摸着他哆嗦抖动的小腹,忍不住轻笑道:“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你真好看,凶巴巴好看,气呼呼也好看。”
“我把脸割下来给你行吗?哪张脸都行。”云卿连头都抬不起来。
暮栌带着玩味的轻笑,“你还能生吗?”
“滚!忆春朝!我劝你识相点!”云卿浑身僵硬,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然春河的,一切都太诡异了,怎么一点都动不了呢?
——是梦。
云卿暗骂一声,造梦是白泽的能力,他未必想到忆春朝敢这么大胆,但是对方这样肆无忌惮的态度,已经表明他是多么纵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物!
闭眼思索,云卿能感受到切实的触感,但这一切都是梦。
想逃出梦境,要么等忆春朝主动放他,要么让人吵醒自己,要么……
露珠般的眼泪打湿云卿的眼睫毛,他呜咽哭泣:“你怎么样才能放过我?”三五根长长睫毛因泪粘在一起,楚楚可怜的泪痕濡湿眼角,“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但你真的舍得伤害我吗?”
“别弄痛我,好不好?我求你,我求你嘛。”
暮栌忙停下手中动作,俯身擦去他脸上的泪,温柔哄道:“我不会弄疼你,我保证,你别哭,别哭,我舍不得看你哭。”
“呜呜地上好凉、我好冷,你抱抱我嘛,抱抱我。”云卿可怜巴巴地乞求,“我好冷。”
暮栌迟疑一瞬:这地上有封印,若把螣蛇拉起,他便能运作神力,只怕要耍心眼;可是对方这么楚楚可怜,实在惹人心软怜爱。
最终还将他拉起抱在怀里,暮栌轻轻抚摸云卿的后背,温声道:“好了,不哭了,有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你这个该死!”云卿止住哭泣,短刃自他手中散发幽幽寒光。
暮栌就知道他不会老实就范,一定是想杀自己,可在他创造的梦境中,他是杀不死的。
下一瞬,云卿手中利刃出动,却是直直刺入自己胸膛,温热的血溅到暮栌脸上。
“你!你就这么讨厌……”
剩下的话如雾消弭在云卿耳边,痛!好痛!
云卿捂住梦中被刺穿的胸膛大口大口喘粗气,明明没有流血受伤,疼痛的感觉却是真实切骨。
“卿卿,卿卿你怎么了?”山行睡眠浅,惊醒后立即凑近关心云卿。
这下云卿流出的眼泪是真情实意,他抱住山行的脖子呜咽撒娇:“我做噩梦了,阿行,我好害怕。”
该死的忆春朝!非把他树皮扒下来做宣纸!
“没事、没事,我在呢,不害怕、不怕。”山行忙抱紧他的后背轻拍安抚,“梦都是假的,卿卿别怕,我在这呢,别害怕。”
云卿伏在山行怀中缀泣,抬脸凑近要亲吻,“阿行,我好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我也只喜欢你。”山行不住啄吻他的嘴唇,“喝口水吧,乖卿卿,时间还早,再睡会吧。”
“好。”云卿止住哭泣,喝口水也要分给山行,“阿行、睡吧、我们睡吧。”
山行躺下环住云卿的腰,低声哼卿云歌哄他入睡,“我一直都在呢,乖卿卿。”
“阿行……”云卿心下稍安,确认山行呼吸平稳后小心拿开他的手臂,悄悄走到院外坐下。
云卿不敢睡了,瞧着天上亮汪汪的月亮出神,寒风呼啸,听着十分骇人。
他闭目养神,毛茸茸一团跳到膝上,是阿花。
“阿卿,你怎么了?”
云卿摸他身上皮毛,睁开眼伸手点点他的小鼻子,“没事呀,你怎么不去睡?”
“你是不是不高兴?”阿花舔云卿掌心,“山主惹你不高兴了?”
云卿眉眼弯弯,“好痒,没有呀,我没事的。”
阿花翻身露出肚皮,“你、似乎没说实话。”除非下雨,否则他不会半夜坐在院中发呆。
“存活世间,总会遇上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或人,太过正常何必在意?我真的没事。”
云卿将狸子抱起搂在怀中,“你呢,怎么也没睡?有烦心事?想说便与我说说,不想说也不必勉强。”
他像拍小孩睡觉那样轻轻抚摸狸子的后背,温柔笑道:“小猫仔长大了,也有辗转反侧难眠的烦心事吗?真好,乖乖猫崽。”
“听见门响了,闻见是你所以过来看看。”狸子舔他的头发,“夜深人静,你一人坐着难免无聊,我就想来陪陪你,阿卿,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想一直陪着你,什么时候都不与你分开。”
“诶呀,好像粘牙的糖呢。”云卿笑着开解他,“寿命有限,何必追求永远长久?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趁着还在一起时好好相处,往后离别也不至于懊恼追悔。明年我打算带阿骁去鹤鸣山修习,三月返回。你好好修炼,往后才能保护自己,否则我不在了,还要担心我的小猫仔有没有被旁人欺负,心不安呐。”
“你不带着我?那山行呢?”狸子不满跳开,化作人形蹲下抱住云卿的腿,“阿卿,你偏心,说把我和阿骁一样看待,其实还是更偏他!”
“还说呢,谁让你们总吵来吵去?我尽力调停也不行,山行也不管你们,我知道他还是不喜阿骁……原本我只打算把阿骁送过去,但空说可以给我个师尊之职,我还没当过师尊呢。”
云卿眼露期颐,“应该会很好玩吧?不对,我要端正态度,修习并非玩笑事,不能马虎。”
狸子不满地抱紧他双腿,“阿卿,我不和云骁吵了,你别丢下我。”
“你放心,我就是去体验一下,权当给自己放个假,我与阿行商议好了,他回沧茂山闭关,我去鹤鸣山修习,三个月一过,再来长安相会。”
“你跟他一起回沧茂山,好好修炼。”
狸子沉默不语,在云卿的抚摸下再度变回猫跳到他膝上,“你不担心那些魔物吗?长安聚集那些多道士,是不是说明魔物很难对付?”
“天道都不着急呢,我急什么?”云卿笑得平静温柔,“必要时我会牺牲保全苍生,眼下不用担心。”
大约是魔王无妄出动,魔物才会提早暴起围攻人间,只七年之期未至,想来还不到与无妄一决生死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