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日,云卿腿上的结痂已经完全脱落,他顺势提出与山行分房睡,同时跟柏叔学怎么做家务。
山行虽然不情愿但怕云卿同他理论,他完全没有借口阻止只能同意,也恢复每夜打坐的作息,先前和云卿一起睡,他怕吓到对方便耽搁了几日。
早起,山行外出买云卿爱吃的千层,准备给他当早饭就嘴,回来就看见这人蹲在井边洗衣服。
井水刺骨,一双白玉似的手冻得通红。
山行忙快步走过去将云卿拉起,“我一会儿不在你就忙上了是吧?”
云卿用手背将脸上沾的水珠擦去,扬脸笑着看向山行,“你回来了啊,柏叔说要我问你有什么事派给我,可你不在,我看见这衣服在架子上放着就想着给你洗洗,这不是脏的吗?”
山行想说道他,但看着云卿脸上的笑意,责备的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献宝般将千层提到云卿面前,“看这是什么?先吃饭吧。”
“千层!”云卿一脸惊喜,语气欢呼雀跃,“是丰和堂的吗?”
山行瞧他这样高兴,心里的闷气烟消云散,也笑道:“是啊,走吧,千层凉了可不好吃。”
云卿看看盆里的衣服,又摸摸油纸包着的千层糕,十分痛快地点头:“那吃完饭再洗!”他捧着千层,伸手拉住山行的胳膊肘,又道:“你方才是在怪我吗?我怎么听出埋怨的意思了?”
山行点点头,小心低头瞥看对方脸上的表情,斟酌着语气道:“你用凉水洗衣服手不冷吗?都冻红了,现在天还冷。”
“不冷啊,而且就算冻红也不碍事。”
“你别洗了,我那衣服不能用凉水洗,会洗坏的。”
“啊?”云卿慌忙把千层塞回山行手里,“那我去捞出来!”他心里自责不已,明明想帮山行做事,偏偏把对方的衣服洗坏了。
山行忙拉住他的胳膊,“不用,柏杨已经去拿了,吃饭去。”
云卿顺着回头一看,那衣服已经晾在架子上,他边被山行拉着走,边低头道歉,“我不知道你的衣服不能用水洗,对不起。”
“所以你没问过我前不要随意做活,记住没?下不为例。”
“我知道了!绝不再犯!”云卿立刻扬脸作出承诺,“我保证!”
山行没忍住捏捏他的脸,亲昵地笑道:“乖卿卿。”
云卿没发觉有什么不对,自顾往前走盘算着自己还能做那些事,不然跟着柏叔学做饭吧,有他教自己,肯定不会和洗衣服一样好心办坏事。
吃完饭,云卿收拾了碗筷送去厨房,打听柏杨什么时候做午饭,“我想学下厨,您要做午饭记得喊上我,我给你打下手。”
“这、好吧,云公子,那您记得和山主说一声,清早为了衣服的事,他老人家可生气了。”
柏杨成妖时树龄是凡人的四十六岁,但他成妖才五六百年,叫山行老人家完全说得过去。
但云卿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事:四十多岁的人叫二十五六的人老人家?
“噢噢,这样称呼才能表达出对山主的尊敬和敬仰,云公子,您不懂这些很正常。”柏杨笑着打哈哈,“行了,您快去问山主吧,我还要忙呢。”
尊敬、敬仰?云卿边思考柏杨的话边往山行卧房走,直接推门进去对方果然在书桌前坐着,“山行!”
“怎么了?”山行把一小碟蜜饯推给云卿,“吃。”
云卿有事要和他商量,忙捏着蜜饯喂给山行,笑道:“我想跟柏叔学下厨的事,行不行啊?”
山行没多犹豫吃下蜜饯,立刻摇头:“不行。”
“为什么!”云卿见他吃得干净利索,还以为这事能成,没想到他拒绝得更果断,当即嚷道:“吃人嘴短,你要说行!”
“吃人嘴短?”山行也捏一颗蜜饯递到云卿嘴边,云卿当然不吃,别过头赌气,只听他拉长声音幽怨地道:“早上的千层我可一口没吃。”
“你!”云卿一瞬间气急,千层确实都是他吃的,因为山行不爱吃甜的,可念及对方说的是实话便立即消气,不情不愿地吃下蜜饯。
“你也吃我喂的东西,咱们抵消,不准学什么下厨。”山行喝茶将蜜饯的甜压下去,他怕云卿切到手、溅到油、烫到自己,处处担心,倒不如不去那地方。
云卿心一横,干脆凑近小声央求,“山行,您老人家就——”
“咳咳咳!”山行好险没把茶喷出来,什么老人家?他看起来很老?就算他活了一千多岁,但按妖的年纪算,正值年轻力壮,怎么就成老人家了?
云卿连忙给他顺气,关切道:“你没事吧?”
“咳、没事。”山行板着脸,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云卿,“我看起来多大?”
“二十五六?”
“那你为什么叫我老人家?”
“我为了表达对你的尊敬和崇拜!”云卿看山行表情严肃,怕惹他生气,忙道:“那我不下厨,不提这事了,你别不高兴嘛。”
他语气渐低,“其实我想下厨也是为了你,感觉你似乎不喜欢吃饭,每次只盯着我吃饭,我要是会做饭,那你喜欢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做。”
“山行,我知道你人好,所以不为难柏叔,但我不一样啊,你要是觉得我做饭不好吃能直接告诉我,我想对你好。”
山行闻言一愣,忙把云卿拉到自己面前,手环住对方的腰再次确认方才听到的内容:“你是为了我?”
“对啊。”云卿眼睛一亮,继续劝道:“我真的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山行看着他的嘴唇,只觉口干舌燥,慌忙别过眼松开胳膊,“那、那你就学吧,有一点先说清楚,不许勉强自己,学不下去就不学。”
“好!”云卿得偿所愿,正要走到书桌另一边坐下看书又被山行拉住,他强调道:“不许叫我老人家!”
云卿噗嗤笑了,“好的,我记住了,你一点都不老!特别年轻!”
山行哼道:“那当然。”他看着对面的云卿心里忍不住叹息,跟对方相比,自己可不就是个老家伙?正因他知道事实如此,才会这样在意。
云卿翻着诗集,不时往嘴里塞蜜饯,山行怕他吃太多伤心,将手里的医书递给他,同时把碟子收回来,“少吃点。”
“黄帝内经?”云卿随手翻看,“原来你是个郎中啊,怪不得总叮嘱我保养身体。”
山行摇头:“不是,我是最近才开始看的。”他不知道凡人的身体情况,云卿又是个没常识的,凡事都要小心谨慎。
“好复杂,我看不懂。”云卿把书还回去,继续看诗集。
山行猜他不是看不懂,是看诗正在兴头上,“吃了午饭咱们出去走走吧,外面花红柳绿,咱们也别辜负了春景。”
“好啊,去哪?”
“河边踏春,随意走走。”
过午,春日河水波光粼粼,微风拂过水面,带起一阵涟漪,岸边垂柳随风摇摆腰肢,野鸭三五成群,不时钻入水下觅食,回到水面便抖落羽毛上的水珠,用喙梳理背羽。
“山行。”云卿指着柳枝,“倘若我以后找到家人,离别的时候你会折柳赠我吗?”
山行点点头,“当然。”他顺手折下柳枝递给云卿,“那你可知离别为何要以柳相赠?”
“为何啊?”云卿接过柳枝满怀期待地等山行给自己解答。
山行避而不答,转而轻声道:“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云卿若是离开,恐怕不会再来见自己。折柳相赠,不过是盼望离别之人留下。
“你不告诉我呀?”云卿绕到他面前拦路,“那我不要你的柳。”而后气呼呼地往前走。
柳枝被塞回山行手里,看着前面越走越快的人影,忙上前几步拉住云卿的胳膊,“好了好了,我告诉你。”
“柳树易栽,到哪里都能成活,赠柳枝给离别之人,相见不易看一看故人相赠栽下的柳树也是不错。”
山行又把柳枝递给云卿,“拿着吧,回家栽上,往后你若要走不用费心到这来折柳送你。”
“真能种活吗?”云卿没听出山行话里的辛酸,自顾道:“为何相见不易?倘若我回家以后再就见不到你吗?”
“若是如此呢?”你会留下来吗?
云卿叹口气,“那我应该会常常想你,山行,你是个好人。”
山行不语垂首看向云卿手中的柳枝,柳叶颜色青翠,衬得持柳人的肤色更加白皙。
“回去给你裁身绿色的衣衫如何?”绿衣,绿兮衣兮,悼念亡妻的诗。
山行觉得自己在痴心妄想,云卿又不是他的妻。
云卿看看身上新得的天青色棉衣,摇头道:“不用,我衣服换的过来。”
“听我的。”
“那你问我干什么?”
云卿瞪山行一眼,“你问我如何,又不听我的。”他皱皱鼻子,“专断、偏作出好商量的姿态,你表里不一!”他带着点得意的狡黠抬脸看向山行,“怎么样,这次我没用错吧?”
山行对着他根本生不出气,捏捏云卿的脸,哼道:“是呢,卿卿最聪明了。”
“那到也没有,还是你教的好。”云卿才不由着山行捏,用柳条轻轻搔他的手背,“不过我只跟你学好的,不学你那些坏。”
“那些?”山行被逗笑了,“我都有哪些坏?你说说,我能改则改。”
“专断、脾气坏、总管着我。”云卿绞尽脑汁想不出来别的,一本正经地点头看着山行,“你先改正这些吧,以后我再告诉你其他的。”
“我怎么脾气坏了?”山行想不明白自己从未对云卿摆过臭脸,他居然这样说。
云卿扬声道:“我听过你偷偷骂阿花!你连那样一只狸子都骂,还说你脾气不臭?”
“柏叔说你今晨还骂他呢,你现在不骂我,是我跟你认识不够久,往后咱们熟了,你肯定对我非打即骂。”
山行哑口无言,“我保证不骂你、不打你。”